第49章 秋狩
“這兒沒別人。”
何湛:“無臣?你...你別...”
“三叔還同他喝了酒?”他湊到何湛耳後輕輕聞了聞,“不是說好要同孤一起用膳麼?”
何湛的耳根兒當真碰不得,只是這樣輕飄飄的氣息已讓他腰間一酸。何湛趕緊從他懷中掙了出來,皺着眉問:“你這是做什麼?”
寧晉懷中落了空,面上萬分無辜:“明明以前孤也同三叔這樣,爲什麼現在三叔卻不讓了?”
以前?以前你纔多大啊?現在你多大了!你自己掰手指頭數數!我以前還摟着你睡覺呢,現在我能摟着你睡覺嗎?啊?!
何湛躬身敬道:“主公現在已不同往日,主公再信任臣,也該顧及君臣之禮。”
“可無論孤是衛淵侯還是別的什麼,三叔永遠都是孤的三叔。”
“......”
明明是寧晉佔便宜,怎麼倒讓何湛覺得是他自己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何湛不再追問,將手中的摺子呈給寧晉,說:“關於軍營中存在的幾點問題,臣已經寫進摺子裏,煩主公批閱。”
寧晉接過來,極爲鄭重地將摺子放進書案上的文匣裏,像是在放什麼珍重的東西,終了還小心翼翼地蓋上了木蓋。
何湛:“...”你倒是看啊?藏起來幹什麼?
“孤會好好看的。今天趕了一天的路,叔先喫點東西吧?”
原本他是打算用膳間跟寧晉談一談這些事,可顯然寧晉不願再跟他談公務。他不好再提,只依了寧晉的話坐下。
寧晉還想跟何湛再喝兩杯,何湛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再不肯喝了。
寧晉略有些失望,卻也不強求,給何湛夾了幾筷子菜,說:“過幾天就秋狩了,孤想和你一起。”
何湛拒絕道:“這次秋狩設在玉龍山脈一帶,先前我軍突襲阿托勒部,臣怕他們會伺機報復,主公還是要以自身安危爲重。”
“那三叔若是去的話,豈不是很危險?孤不放心。”
言下的意思是,既然很危險,他要跟何湛一起;若是不能一起,那何湛也不要去秋狩了。何湛揉了揉眉心:“不帶你這樣玩兒的。”
寧晉靠何湛更近一些,勾脣笑道:“那三叔是答應了?”
“主公是衛淵侯,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必來問臣。”
反正你都決定好了,再問,除了讓他更心塞,還有別的用處麼?
寧晉低低地看他:“三叔生氣了?”
“臣沒有。主公想去也行,身邊多派幾個人手跟着。臣想着就算阿托勒的人來了,估計也只有被打的份兒,臣...只是怕你會受傷。”
原本只是淡若平常的一句叮囑,卻讓寧晉怔了會兒。半晌,寧晉語氣多了些堅定:“叔,孤還要保護你,不會受傷的。”
何湛微笑着點頭。他也會好好保護寧晉,不會讓他受傷。
喫完飯後,寧晉才說要看奏摺,他讓何湛留下,等他看完,再同何湛商議。何湛倒也不急,給油燈添了些油,自個兒坐到一旁看書去。
寧晉平常看摺子很快,今日不知怎的,竟看了許久。眼看着到深夜,外面又開始下綿延的雨,何湛見他還沒看完,只能去翻了另一本書。
等了好久,寧晉纔將摺子看完,他擡頭問何湛:“三叔在看什麼?”
見寧晉終於看完,他趕忙將手中的書擱下:“一些閒書而已。主公可有了對策?”
寧晉還是很在意他說的閒書,往書面上多掃了幾眼。
“主公?”
寧晉斂了視線,說:“要整治也不難,孤想聽聽三叔怎麼說。”
何湛沉默,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沉了好幾口氣,方纔對寧晉說:“主公可願信臣?”
寧晉不知何湛爲何會這樣,他何時不曾信過他?縱然如此,寧晉還是認真地回答:“孤信你。”
“臣私以爲,無需整治,任其發展。”
“恩?此話怎講?”
“臣能猜得出來,皇上將雍州封給主公,最重要的目的是威懾。在外,烏呼延草原上的附屬國和靖國關係緊張,一旦主公處理不慎,便有可能落得殺頭之罪;在內,韓家軍掌關多年,在雍州的勢力根基深厚,郡守於常豐這棵大樹更是盤根錯節,隻手遮天...主公不得不防。”
他此生最怕寧晉再懷疑他,會讓寧晉以爲他說這樣的話是在挑撥主臣關係,是在借君主之手排除異己。
不料寧晉卻悠悠站起身來,笑着說:“三叔跟孤真是心有靈犀,不點即通。不過三叔說錯了一點。”他走到何湛面前,自上而下地注視着何湛的面容。
何湛擡頭問道:“哪一點?”
“在被封地之前,孤就知道來雍州可能會面臨的處境,但不是皇上想把孤推過來的...”他緩緩屈下膝,待至與何湛平視,他才說,“是孤‘讓’皇上派孤來這裏的。”
何湛驚得往後移了移身子:“...什麼意思?”
他半跪在何湛面前,就像初次見面那樣抱住了何湛:“孤說想三叔,三叔以爲是假的麼?”
他還真以爲是假的。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一言不合就抱上來真的好嗎?
何湛說:“主公...”
“孤就抱一會兒。”寧晉往何湛懷中鑽了鑽,再使勁兒蹭蹭,方纔滿足。
何湛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輕聲說:“叔也想你。”
過了很久,待外頭的雨聲更大了些,寧晉才堪堪鬆開手,看着何湛說:“外面下雨了,三叔今夜就留在南院吧?”
小兔崽子還學會得寸進尺了?!
何湛是絕不肯留的,他吩咐門外的守衛送了把紙傘來,然後在寧晉極爲幽怨的眼神下走進了雨幕。
隔天,原本守在衛淵侯門外的倆侍衛就被調到外院去站崗了。倆侍衛戰戰兢兢,以爲是自己犯錯,惹得侯爺不快,爲此長掬了一把辛酸淚,到最後都沒能找到原因。
秋狩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拉開帷幕。
何湛親自劃定小隊,令他們不許單獨行動,必得結伴而行。目標獵物皆以小型動物爲主;不可獵殺幼崽;遇見兇猛的野獸不可硬打,以自身安危爲重。
因爲此次秋狩設定賞金,加上會以此作爲評判能力的標準,何湛怕他們私鬥,特地劃分了區域,非同隊之間不可越進他人的狩獵範圍,每三日,交換一次場地。
爲公平起見,何湛不參與任何一支隊伍,只以巡察使的身份在各個區域裏巡遊。
何湛原本就想趁着這次好好玩一玩,卻不想同寧晉一起,根本玩不起來。寧晉後頭跟着浩浩蕩蕩的護衛隊,嚇跑了飛禽嚇跑了走獸,半天下來,何湛手上就掂了兩隻尚存了一口氣的野兔子。
說好得的放他秋狩呢!這算什麼?賴皮!
何湛都快被他氣死了!
寧晉策馬與何湛並駕齊驅,看着他手中的野兔子,寧晉說:“回頭把兔子腿上的傷治好,養在南院吧?”
呵呵。
何湛說:“...主公仁厚,但臣更想吃了它們。”
“那叔也要讓孤嚐嚐。”
嘗你個鬼哦!
何湛乾脆不打了,往後的幾天,只陪着寧晉在林子裏逛着玩兒。
寧晉也算半個修道之人,這些年常會帶師兄弟出去遊歷,但只涉及北方區域,不曾到過南方。他同何湛談起往事,竟也能談上一天,彷彿恨不得將他這七年空缺的記憶全部都分給何湛似的。何湛卻沒有什麼好講的,平時他不是在軍營裏訓練,就是在雍州看賬本,也就空暇時間聽聽小曲兒,看看古玩罷了。
兩人牽着馬在林間漫步,聽何湛講了講天濟府盛產的白玉瓷,寧晉默着衝何湛伸出手。何湛疑惑地看向他,恭敬地將手交給他,問:“怎麼了?”
寧晉握住他的手:“等韓將軍回來,我們就能去天濟府了,到時候叔看上什麼,孤都買給你。”
何湛失笑:“大概臣還沒慘到要主公破費的地步。”
“那不一樣。”
何湛裝模作樣地頷首,算作謝禮:“好好好。那臣先謝過主公。”
寧晉微微笑了出來,繼而問他:“對了,三叔新年想怎麼過?”
何湛更是哭笑不得:“現在就想過年,是不是有點早啊?中秋還沒過呢。”
寧晉說:“好像跟三叔在一起,日子總會特別快。轉眼過了夏天,轉眼就到了秋天。”他將何湛的手握得更緊些,似在喃喃自語:“中秋也...”
“恩?”
寧晉定定地看向何湛,笑得意味深長:“孤在想...但願人長久。”
何湛聽着,只覺臉頰發熱,連話都答不上。以前他就知道寧晉段位高,但實在沒想到這世,他竟有些招架不住。
等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巡視了最後一個山林,便沿着山路下來。
今夜陰雲蔽月,夜空上見不着一粒星子,風捲得狂,穿過樹梢,打得樹葉嘩啦啦作響。
周圍一切沉浸在靜謐當中,唯有馬蹄聲嗒嗒地迴盪在叢林中。
寧晉接過侍衛遞來的水,正欲問何湛渴不渴,就見遠方數鳥爭鳴,撲棱着翅膀從密林中齊齊飛出來,風呼嘯而過,捲來似真似假的野獸嚎叫聲。
何湛猛地握緊馬繮,舉手叫停整個隊伍,警覺地望向前方。不一會兒,漸近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而且越來越近,何湛指揮鐵驍騎繞到前方去,將寧晉護在隊伍中間。
等來者走近,何湛纔看清來者是營地的士兵。
那士兵幾乎是從馬上滾下來的,手臂上赫然張開幾道血痕,像是被什麼野獸抓傷的,汨汨流出鮮血來。他大聲喊道:“有狼!楊左督遇見了狼羣!”
楊左督,楊英招!?
寧晉眸色一沉,連想都不想策馬上前,令左右將那人扶起來:“帶路!”
飛馬奔馳不歇,一路應着士兵的指示上到山上去。還沒走近的時候,何湛就聽見一聲接一聲的狼嚎,但憑聲音就知道數量驚人,他狠狠地抽了一下馬繮,飛快地竄到隊伍前頭去。
“三叔!”
何湛一路向上,終於在懸崖邊兒看見楊英招等人。他棄了馬,輕手輕腳地潛過去。
他們個個手執明火,一致對向狼羣,雙方已經僵持了一陣。
陰雲漸漸被獵風吹散,月光大顯,狼羣更爲騷動不安,眼睛狠得發綠,露出白森森的獠牙來,似乎就等着將這羣人拆骨入腹。
狼?
怎麼會引來狼羣的攻擊?
何湛狠狠擰着眉,目光一寸一寸掃過每一隻狼。
楊英招面色慘白,汗水涔涔,她謹慎地盯着狼羣,生怕有一隻躲過火光撲上來。
她餘光注意到趕來的何湛,心下沒輕鬆多少,但總算再鎮定了幾分。可她不敢大聲喊何三叔,只盼着會來更多的援兵。
何湛心中暗罵一聲!
實在是太多了!就算寧晉的鐵驍騎來,也不一定能將其一次殺光,但凡還活着一個,那這裏被圍困的士兵就會有生命危險。
更何況,何湛不知道這周圍是否還會有狼羣,萬一再引來一波,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狼
頭狼...!
何湛鎮定自己的神思,強使自己冷靜地去判斷這其中的哪一隻是頭狼。
不久,何湛微微眯起了眼,極快地彎弓搭箭,鋒銳的箭頭對準狼羣中的一隻。待聽到鐵驍騎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他的箭便如夾雷帶電飛出去。
緊接着,中箭的狼嘶嚎一聲,整個狼羣猛地警覺起來!
楊英招也看見那隻狼中了箭,殷紅的血從那狼的股間流下來。
楊英招當即只覺眼前泛黑,恨得牙根癢癢。楊英招覺得,她今天就算死,也要扶着棺材板爬起來,衝着何湛大喊一聲——
何三叔!!我謝你祖宗!你射偏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