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真相

作者:南山有臺
梧桐,乃鳳息之地。

  何湛穿着黑色披風,頭戴風帽,原本算不上強壯的軀幹似乎要被宮中的黑暗給吞沒掉。前方引路的宮人是鳳鳴王的人,提着小燈籠小步快走着,腳下竟沒有一點聲音,像是浮在空中。

  殿門被推開,冰冷的地面上泛着寒氣,一股陰風將宮人的燈籠吹滅,何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宮人嗤嗤笑了兩聲,拿出隨身帶的火摺子,將殿內一盞宮燈點亮。

  宮殿內終於得了一絲光亮,梧桐殿裏昏黃的燭光搖搖曳曳,不安地跳動着,卻將殿裏的寒意驅散開。

  “爺,雜家在外頭等着,莫要耽擱了時辰。”

  殿門被宮人一點一點關上,將如霜的月光關在外頭。

  何湛往東偏殿方向望去,卻發現那裏已經不是一間臥室,而是銅牆鐵壁的牢房,像是籠子一樣。何湛走近,手撫上冰冷的鐵欄,卻被寒得縮回手來。

  “是誰!”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何湛一下屏住呼吸,他眯了眯眼,才發覺牆壁底下端坐着一個人。那人彷彿坐得還是皇位,端坐如鐘,儘管昔日凜然的氣勢已經大頹。

  何湛凝住氣,將頭上的風帽褪下。

  那人從黑暗中探出頭來,仔細打量了一下何湛的臉,喊了句:“孟愛卿?”

  “我是何湛。皇上您應該記得我。”

  廢皇從那一片黑影中爬出來,爬到了何湛的面前,扶着冰冷的鐵欄緩緩站起身。一雙眼睛瞪如銅鈴,似乎要將何湛看得一清二楚,過後他笑了一聲,說:“算來也有十年了吧。你長得可真像啊。你跟你父親,很像。”

  何湛不驚不慌:“原來你也知道。”

  “這天下,有什麼事是朕不知道的呢?不過有時候坐在那個位置,就得要當個聾子,瞎子。”廢皇伸出枯槁的手,摸了摸何湛的臉,何湛沒有躲開。廢皇說:“沒想到...最後會是你來看我...也不枉朕曾那麼信任孟愛卿。”

  何湛說:“我來送你上路。在此之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

  廢皇一點都不害怕,反倒勾起一絲絲詭異的笑容來:“寧晉回宮那天,這裏也能聽見樂音,監牢的宮人說你現在效忠於他,之後你還被朕的那個弟弟封了忠國公。”

  何湛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當初,你爲什麼非要置我爹於死地?”

  廢皇歪頭,想了一會兒:“孟愛卿他不是在姜國享受他的榮華富貴嗎?”

  何湛隔着鐵欄抓住他的領子,咬着牙說:“我是說,我父親和母親!我爹曾救過你,你幼年時,他在老虎嘴裏,把你救下來。我娘...他是你的親姑姑。”

  “你是說何愛卿和皇姑姑啊?怎麼會是朕要置他於死地呢?朕手上的血不少,可唯獨沒有何大忠的,那是他自己撞死的,關朕何事?”

  何湛眯起眼睛:“看來這裏的寒冷不禁侵蝕您的身體,也在侵蝕您的記性。皇上是不記得當初賜我父親死罪的事了!?”

  廢皇握住何湛的手,瞪着眼睛,大笑出聲:“朕做了什麼呢?朕就在朝堂上坐了一會兒,按照靖國律例給他定罪而已。如果判刑也有罪的話,你怎麼不去找宋安索命呢?何湛,朕是皇帝,朕爲什麼要何大忠的命?何大忠是什麼樣的人,朕比你清楚。他輔佐過朕的父皇,也輔佐過朕,他忠於朕,忠於靖國,忠於天下黎民百姓!他是靖國的大功臣!”

  “可你,卻要他死!”

  “不是朕要他死!是跪在朝堂下面的人嫌擠,嫌他礙眼!誰讓他笨,他蠢,不肯貪污!不肯合謀!他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異己’。”

  “所以到底是誰?是誰陷害他?房嶽秀?符世明?嵐郡王?六部的那幾個人?還是他們都曾參與過這件事?”

  廢皇笑得愈發癲狂,笑得眼睛都快流出淚了:“冰冷的牢室的確讓朕的記性變得不好了,你那麼年輕,你想想庭審那天...有一個人,他最該出現,可是卻沒有出現。那個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何湛的手漸漸鬆開,努力讓自己回憶起當天在朝堂上的人。

  一個最該出現卻沒有出現的人

  何湛的眼睛越睜越大,廢皇的笑聲也越來越大。何湛狠狠地抓過他,廢皇的臉一下撞在鐵欄上,可他還在笑。何湛的聲音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一樣:“你撒謊!”

  “朕記得...你以前生辰的時候,他還帶着兩個娃娃去忠國公府,送了你一把木刀當賀禮。你很開心,在他面前起誓,以後會用那把木刀好好保護這兩個孩子,把他們當弟弟看。他還笑你,說你是他們的叔叔。”廢皇說,“朕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爲通過你,朕就能看出他的目的。”

  “你撒謊!”

  “朕太瞭解朕的那個弟弟了,他拉攏何大忠,是想用何大忠來威懾朕,讓朕不敢奪了他的權。”

  “你撒謊!”

  “可惜啊...何大忠他效忠於靖國,效忠於朕。”

  “你撒謊!你撒謊!你撒謊!”何湛拽着他的領子,將他的頭狠狠往鐵欄上撞,怒聲道,“告訴我!真兇是誰!是誰要害我父親!是誰!”

  廢皇看何湛發怒,笑得更加開心了:“可你居然在效忠寧晉,居然被朕的弟弟封了個‘忠’國公。哈哈哈哈哈——”

  “你是想利用我去復仇?你想讓我奪了景昭帝的位子!”

  “你?你是誰?忠國公?一個‘無權無勢’的忠國公?仰仗的還都是他的皇權。朕爲何要利用你?朕,又爲何要騙你?”

  何湛將他推倒,將彎刀從袖中掏出來:“說實話!你信不信,我能將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來,直到你死爲止。”

  廢皇笑眯着眼:“你身上流着的是姜國狼血,你這副殺人如麻、虛僞狡詐的樣子,跟你父親如出一轍。你不是忠國公的兒子,他絕不會將刀對準皇帝,即使是一個身處囹圄的廢帝。既然如此,你爲何不好好利用你身體裏的血液?難道你不想坐那個位置?我那弟弟還是個王爺的時候,就能控制朝中所有人的生死,就連朕,都被他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想跟他鬥,就要坐上那個位置。”

  他撐起身,盯着何湛的眼睛:“只有你俯視他們的時候,那些人才會認罪,纔會跪着跟你爹孃磕頭認錯。”

  何湛拿着一枚鑰匙,將鐵門打開。何湛將廢皇拖至黑暗處,刀刃抵住他的脖子:“你閉嘴。”

  “皇姑姑當年*,她是爲了什麼?”

  “你沒資格問。”

  “她是爲了你啊。爲了你和何德,她用*來博取朕的親情和愧疚,讓朕覺得朕對不住她,放了你,放了你哥哥。你哥還在遠疆吧?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朕撇着嘴笑,“可惜朕不是皇上了,不知道新皇會不會念着一點親情,有那麼一絲絲愧疚,讓你哥回來。”

  何湛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眼角滾出淚來:“你、撒謊!”

  廢皇閉上眼睛,一派的安詳,微笑着等待死亡的降臨:“你知道朕說得是真是假,何湛,你心裏清楚。平時那些被你放置的疑惑都會在此刻涌上來,你都能在這裏找到答案。”

  “只有身處黑暗中才能看見黑色的影子。”

  血,濺了何湛一臉。

  血滴滴答答順着刀刃流下來。

  他跪在那裏很久很久,手扶地面,撐着沒有力氣的身軀站起來,身子一走三晃地走到另一側的西偏殿去。

  那個牢室裏關着太子,他的精神已經失常,畏畏縮縮地縮在角落裏,看何湛走進牢室,怕得要命,一邊哭一邊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放過我!放過我!”

  何湛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軀殼,手起刀落,沒有半分猶豫。

  他身上的披風浸了血,何湛站起來的時候,刀尖並着披風衣角一起滴下鮮血來。

  他將帶血的刀收回腰間的鞘,一步一步邁了出去。

  爲什麼何大忠會不願他再去清平王府?

  爲什麼何大忠不願他再跟寧左寧右親近?

  爲什麼寧平王將自己兒子的滿月宴辦成皇子規制,皇上都不曾怪罪?

  爲什麼前世的何大忠和何德會在守衛森嚴的天牢中“畏罪自殺”?

  爲什麼前世他查了那麼久都沒能查到幕後推手?

  爲什麼根深蒂固的忠國公府會在一夜之間湮滅於火海?

  爲什麼

  爲什麼

  “爺,事辦妥了?”宮人見何湛出來,揮手將守在殿外的小太監們遣退,急忙忙地迎上來。

  撲鼻而來的全是血腥味,嗆得宮人差點嘔出來。他不敢捂鼻子,生怕這位閻王還未殺盡興,將他一併也殺了。他說:“事不宜遲,您趕緊隨雜家走吧。明兒宮裏宮外都會知道太上皇和舊太子死於暴斃的消息,奴才一定會辦得妥妥的,您別憂心。”他掏了一方帕子出來,殷勤道:“擦擦臉吧。”

  何湛沒有說話,接過帕子,將臉上的血擦得一乾二淨。

  現已入深夜,宮中萬籟俱寂,穿梭在夜色中的只有幾隊巡邏的御林軍,見了領着人的宮人,他們就當沒看見,立刻改變巡邏的方向。

  宮人引着何湛過宮中的長街,因此處空蕩,沒有可藏身的地方,宮人的腳步走得極快。

  猛地,那宮人被拖入黑暗中,瞬間沒影了。何湛正欲拔刀,可他也被猛地拉到黑暗中,是月色照不到的地方,背後是冰冷的牆,這一小塊豁口正好能將人的身形完全擋住。

  “果然是你!”冰涼的手撫上何湛的臉龐,將他的風帽往後褪了褪,“誰讓你來的!”

  寧晉。

  何湛擡起眼,沒入黑暗中才能看見黑色的影子,他果然將寧晉的臉看得一清二楚。他說:“臣已經解決了。”

  寧晉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告訴他的,他皺着眉壓低聲音怒道:“又是鳳鳴王!”他聞見何湛身上的血腥味:“叔受傷了?”

  “放手。”

  何湛從未用過這樣冰冷的語氣跟他說過話,縱然兩人起了爭執,他都聽過何湛這樣說話。按住何湛的手猛地鬆開,他驚慌失措地問:“是我碰着你的傷處了?哪兒疼?”

  何湛舔了舔幹脣,沉着聲說:“回去。”

  寧晉低下頭審視着何湛的神情:“叔怎麼了?以後別再做這些事了,我可以...”他想吻一吻何湛,卻不想何湛反手就將他按在牆壁上,他甚至都沒看到何湛是怎樣出刀的,瀉着千年寒意的刀刃就在他脖子上劃開一道淺淺的血痕。

  何湛抓住寧晉的發,迫使寧晉露出脖子,將手中的刀刃逼得更緊。

  “寧晉!你能爲所欲爲,那是我,縱你容你!可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往後,你再敢碰一下,我就殺了你!”何湛咬牙切齒,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聲音在顫抖,可是殺過人的手卻穩如巍山。

  何湛的話就像楔子,一下鑿穿他的心,鑿了個大窟窿,血止不住,又疼又空。頸間的痛楚像是被擴大了無數倍,讓他疼到全身麻木僵硬,連話都說不出來:

  “叔...你怎麼了...爲什麼...?”

  何湛狠着一雙眼放開寧晉,握着刀退開:“我聽見你喘氣都覺得噁心。”

  “叔...”

  何湛轉身飛奔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叔...叔!何湛...!何湛!”

  何湛充耳不聞,縱身躍出高高的宮牆。

  寧祈的馬車停在角落裏,他沒有下車,只是隔着簾子看向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何湛。

  何湛抽刀,刀清鳴出聲。等他離皇宮遠了些,從房頂上飛下好幾個黑衣人,腳步輕盈,身形似燕,踏着房頂追隨着何湛的腳步。

  何湛沒有停下,目視前方空蕩蕩的長街,冷聲道:“去查房嶽秀。”

  黑衣人領命,從房頂上跳下。隨着何湛的還剩幾個人,何湛將染血的刀狠狠甩了出去,刀極速翻轉,而後狠狠蹌入地面,刀刃閃斷:

  “還有符世明以及他的黨羽,一個都不要放過!”

  金釵館內。

  雷聲大作後的雷雨漸漸平靜下來,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翠綠的樹葉上,嘩啦啦作響。

  大夫替何湛拔出腿上的碎片,而後包紮好傷口。鳳娘遣姑娘送送大夫,她替何湛蓋上薄被,看他面色緋紅,額頭上全是熱汗,鳳娘又拿了團扇給他送風。

  她撫了撫何湛的臉龐:“好好睡吧。日子還長,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昨夜何湛渾身是血來到金釵館的時候,鳳娘嚇了一大跳,還以爲他受了什麼傷,卻不想這人一來就扎進房間裏,先是叫人上了好幾壇酒。鳳娘還以爲他要宴請什麼客人,也沒多想就給他擡上來了,誰知道他掂起酒罈子,不要命似的往自己嘴裏灌。

  平常何湛從未對金釵館的姑娘發過脾氣,總彎着一雙眼睛,很是好脾氣的人。今日花娘上去攔他的時候,他竟將人一把推倒,怒着將酒罈砸在花娘的身側,吼道:“滾開!”

  花娘嚇哭了,瑟瑟發抖地跪在何湛面前:“國公爺,酒不能這樣喝,會喝出事的。您就算打死奴,奴也不能見您這樣。”

  何湛將花娘從地上拎起來:“你喊我什麼?”

  花娘害怕極了:“國公爺...”

  “不對!叫何三爺!叫!”何湛捏住花娘的臉,罵道。

  “你發什麼酒瘋!”鳳娘將花娘從何湛手中拉出來,將她推出雅閣。

  何湛指着門:“她叫錯了!她叫錯了!”

  鳳娘伸手就狠狠打了何湛一巴掌:“衝誰撒氣呢!在外面殺人沒殺夠,要拿姑娘們撒氣是嗎?”

  這一巴掌打得她手掌火辣辣得疼,可看見何湛這副樣子,她心疼得厲害,眼淚驀地掉下來。

  何湛被鳳娘打懵了,愣了會兒,可依舊固執地說:“是她叫錯了...她叫錯了!鳳姨,她錯了!”

  鳳娘看見何湛猛地跪在一片碎瓷間,鋒利的碎片扎入他的腿間,膝蓋間。

  鳳娘驚着將他拉起來,忍不住泣聲說:“爺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啊...”

  何湛沒起來,抱着鳳孃的腰,哭着喊:“鳳姨,是我錯了,我知錯了...你救救我!我撐不下去了...好累啊...”

  “鳳姨救不了你,爺只能自個兒救自個兒。”鳳娘隨他一起跪下,她跪得輕,只覺得地上的碎瓷刺得人生疼。

  ——裴之,以後你還是要一個人走

  報應嗎?這是報應嗎?

  “你殺了我!”何湛撿起一個碎片,塞到鳳娘手中,“鳳姨,你殺了我吧!只要你殺了我,一切都會改變的...不會再這樣了...”

  鳳娘將碎瓷緊緊握在手中:“爺這一路走了十年,您怎麼撐下來,鳳姨都不敢想;您想做什麼,鳳姨也不知道。可是您已經走了這麼久,怎麼能有這麼愚蠢的念頭呢?”

  忽地,外面雷聲大作,何湛本能地縮了一下肩膀。

  鳳娘將何湛攬到懷裏,拍着他的背,說:“爺,別怕,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

  何湛伏在鳳娘肩上:

  “鳳姨...好疼啊...好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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