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探望
“三叔,那弟弟他...”
何湛截過話:“臣從不求什麼,也不想殿下成全,臣只想像現在這樣陪在殿下/身邊。”他低下頭,聲音顫抖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
他喜歡的人...是寧左?
寧右忽覺一切荒唐至極,滑稽至極!
他費盡心機想要逃離寧左對他的影響,想不到他最想要得到的東西卻還要靠寧左才能得到。
何湛拿他寧右當什麼?幼年的照顧,少時的陪伴,是爲了什麼?這張同寧左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寧右想親手掐死何湛,然後同他一起死去。可見何湛的眼眸,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何湛斂衽起身,苦笑着鞠躬:“臣不會讓殿下爲難。殿下擔憂安王,臣會親自去青州。”說罷,何湛留也不留,疾步走出東宮,任寧右再喚,他都不曾回頭。
何湛胡亂抹了一把眼中的淚,心急如焚,恨不得長上翅膀直接飛到寧晉身邊去!
寧右的心也是夠大,居然敢在這樣的關頭對寧晉下手,這不是要命嗎!
從前以爲能利用寧左寧右之間的嫌隙而牽制雙方,不想寧左廢了一隻腿後,再也無力與寧右抗衡,寧右竟能如此遮天蔽日般地與他調換了身份,從此成爲靖國的太子。
何湛不想親自對付他們倆兄弟,只能放任寧晉去做,可寧晉在朝中根基不深,明顯無法與寧右抗衡。
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
何湛令影衛快馬加鞭地去找寧晉,將寧右欲行刺之事告知。
何湛稍作準備,即刻登上去往青州的船,想以去探望安王的名義偷偷順着丹江去找寧晉,護在他左右。
何湛想得挺美的,不料剛登上南下船的那一刻,他就在船上看到了寧右。
寧右彎着眉眼:“我已向父皇請示過了,他允我去青州探望弟弟,三叔何不與我同行?”
船已經被他包下,船上的人全都是一等一的水兵,還有十名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伴在寧右身側,保護他的安全。
何湛不明白寧右會有此番舉動。而寧右只是怕,怕他去龍安就會發現那裏的人才是寧左。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會這麼嫉妒寧左,也沒有哪一刻會這麼恨寧左。何湛跪在他面前說的一番話,情真意切到差點將他逼瘋!
寧右只後悔當初沒能直接殺了寧左,了卻後顧之憂。管他何湛以前喜歡的是誰,以後何湛只能喜歡他一個。
何湛不知寧左服毒一事是寧右做的,他只憑着自己的能力認出這兩人不同。之所以如此接近寧右,是想得其信任,找機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揭穿他移花接木一事。一旦如此,寧右在朝中威望大減,或許景昭帝就不得不重新考慮儲君一事。
寧右將人打發到船艙外巡守。何湛走到他面前,寧右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何湛略有些惶恐地躬了躬身,寧右將他的手握住,引他坐在自己身側。
“殿下...?”
寧右將何湛的模樣映在自己眼底,聲音低緩好聽:“三叔...留在我身邊,永遠都不要離開了,行嗎?”他握着何湛的手還未放下,如同兩人十年後重逢時的一樣,只是這次寧右沒有了顧忌,將他的手放在脣邊親了又親。
能這樣與何湛親近,只有在夢中才會夢見。寧右曾日夜與木雕相對,癡癡地望着,一天又一天,難自禁時還會做一些連他都覺得下流的事。
何湛強撐住笑,忍着沒抽回手。
江水的浪潮要比往常更兇猛一些,一路將客船送往青州。
到青州邊界要改陸路,何湛與寧右在小城裏稍作休整,擇日啓程直達龍安。
夜間寧右要同何湛在一間房中睡,何湛惶恐萬分百般推辭,任寧右再求,他都不敢“逾越”一分。縱然何湛心中有算計,但他已經一大把歲數了,還不想“晚節不保”。
寧右不急於一時,他和何湛還有天長地久。
青州的安王府邸,雖然寧左離京,但景昭帝到底還是掛念着這個兒子,喫穿用度皆是按照皇子規制,專門從守陵人封家中挑出人手來照顧他。
寧右提前將太子、忠國公到安王府探望一事告知,並讓封家和青州郡守切忌泄露風聲。
抵達安王府,何湛和寧右由下人領着去後花園中,在那裏他看見坐在輪椅中的寧左。
他衣衫乾淨,顴骨突出,容顏有些憔悴。若不是眼神呆滯,何湛還以爲下一刻他就要站起來衝他揮手。
下人散去,給他們親人敘舊的機會。寧右攬住何湛的肩,同他一起走到寧左面前。
何湛緩緩跪下,手扶住寧左的膝蓋,望向他空洞的眼睛裏,希望從裏面捕捉到一絲絲的情緒波動。
“王爺,臣來看你了。”現是正午,暖洋洋的陽光落在寧左青灰色的衣袍上,碰一碰全是暖意,可他的手卻是冰涼的,如同從冰水中浸過一般。
何湛捧住他的手,意寓不明地說:“叔來看你了。”
沒有任何迴應。
“瘦了。”何湛扯出笑容來,撫了撫寧左鬢角的發。
夜間寧左由下人服侍着用膳,何湛和寧左則在客房中住下。兩人雖不住在一處,倒是飯會在一起喫,何湛爲寧右佈菜,偶爾還夾雜着幾句訓斥,斥他挑食。
其實寧右不挑食,只是一開始仿着寧左來做,久而久之,一些食物他也會討厭上。寧右見自己這樣挑剔的小毛病都讓何湛心間擱着,任他訓斥,竟油然生出一絲絲得意來。
寧右趕緊夾了一筷子菜,塞到嘴中,說:“我喫還不行嗎?”
“君王喜惡不可讓外人得知,臣也是爲殿下着想。”
“叔能如此關懷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沒有要責怪的意思。”寧右給他夾菜,“以後...叔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何湛笑着謝恩,安安靜靜地用膳。
要是真的話,他挺想讓寧右直接放棄太子之位的,不知道他幹不幹。
夜晚的時候,兩人棋局對弈,讓寧左在旁。
何湛堅信他能看得見聽得見,只是不能表達了,下棋期間將京城的奇聞異事講給寧左聽,寧右趁機耍賴悔棋,吃了何湛好幾個黑子。寧左歪着頭,不作反應,但屋中始終有一種和諧的氛圍。
就好像回到少年時期,那時也是寧左和何湛下棋,寧左像個猴子樣上躥下跳的耍賴。他耍賴能耍得過何湛?何湛簡直是無賴棋風的開門祖師爺!見兩人爭個不停,寧右只在旁邊坐着看,微微笑着,眼睛裏全是欽羨。
他曾想過,自己要是跟大哥一樣開朗活潑,一定能更得何湛歡心。
寧右與何湛正下到絕殺局,何湛隱隱聞見一股異味。
在一旁服侍的下人也意識到不對,面色有些驚慌地跪下請示:“奴才失職,奴才忘記每逢此時,王爺都要出恭入敬。”
寧右冷着聲說:“喚人來爲王爺沐浴更衣,你自己去領罰。”
下人苦着一張臉領命。
何湛怔了一會兒,將手中的黑子落在一側算作棄局。
“三叔?”
何湛起來走到寧左身後,扶住輪椅,說:“臣去服侍王爺沐浴。”
“這些事讓下人來做好了。”寧右不悅地皺了眉,何湛背對着他,沒看到他臉上的不悅。
何湛略低着頭:“臣對不起安王...望殿下能夠讓臣彌補些許心中愧疚。”
寧右愣住,許久低低答了句:“好。”
下人準備好熱水和衣袍,等何湛淨手進入香水行,寧左已叫下人擡入木桶當中。淡淡的幽香瀰漫開來,眼前白茫茫的霧氣翻騰,叫何湛看着有些許暈眩。
“你們都退下吧,我想跟安王單獨說會兒話。”
“奴才們在外間等候,國公爺要是有什麼吩咐,隨時傳喚。”下人低頭,並沒有按照何湛的意思退出去,而是隻退到外間,輕輕掩上一扇門。
何湛低眸,拿起布巾浸了浸水,輕輕擦拭着寧左的肩背。
在寧左面前,何湛的神經放下戒備,腦中又想起往事,不禁笑了幾聲,用極低的聲音說:“想想上次按着你下水,都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大王,偏偏是個怕水的旱鴨子,同民間的幾個野孩子一起學得泅水,他們都能在水中撲棱出花來,你都不敢下水,嚇得他們還以爲你這個王爺家的世子是個端在高臺上的仙兒。”
聲音不大,在外頭聽來都是含混不清的,音色溫潤款款,像是在說什麼極爲開心的事。
嘲笑雖嘲笑,但寧左從不是低頭服輸的人,脾氣又急又倔,趁着沒人的時候自個兒扎水裏練,頭一次差點沒出來,要不是何湛一把將他從水中撈出來,這個人許是要喝上一肚子水,才能從水裏飄上來。
之後寧左怕了好一陣兒,何湛按着他下水,非要他學會不可。凡是寧左所遊過的地方,泥沙翻滾,魚蝦驚逃,何湛覺得縱然是在水中橫行的龍王爺見了這位撲棱水花的樣子,那也得退避三舍,先給他讓道不可。
過程雖是艱難了些,但好歹寧左最終還是學會了的。
“你啊你...”
何湛一句三嘆息,終了沒再說出一個字。
水珠流過寧左的肌膚,他的額頭上不知是水還是汗。
幼時何湛與這兄弟二人都是“坦誠相見”,如今寧左長大了,自不能跟幼時相比。更何況何湛還是個斷袖,要說真給寧左洗個徹底,何湛還是有點不能淡定
何湛替他擦了擦背,吸着鼻子收回手,撐着從容的臉說:“...我叫下人來,給你添點熱水。”
何湛也沒想着會得到迴應,畢竟寧左癱瘓之後,他一直在寧左面前都是自言自語。
何湛將布巾搭在木桶上,習慣性地拍拍寧左的肩來安撫他。正要轉身走,一隻手忽然抓住了何湛的手腕!
何湛大驚失色,轉頭回身望去,黑黢黢的一雙眼沉定無瀾,盯得何湛頭髮都快豎起來了,渾身如同捲了一陣寒風,手並着身體冷不丁地顫了一下。
寧...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