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尚府主意

作者:南珣
繁華燼極,鎏金鍍銀的長安城,才子佳人,歌舞昇平,而近日最引人樂道之事,莫過於鎮遠侯府七娘沈文戈要與右領軍嫡長子尚滕塵和離一事。

  昔日十里紅妝,今日殘紅歸家。

  無數小娘子感同身受,憤罵枉顧妻子付出,從戰場歸來帶回一女子的尚滕塵,支持沈文戈和離。

  亦有經歷過沈文戈當年如何追逐踏馬長安少年郎的人,與尚滕塵一樣,不信她輕易捨棄感情,定是等着尚滕塵上門接她。

  任傳言愈演愈烈,沈文戈和離的心不曾動搖。

  滾燙的熱水裏被按下一雙冰涼的腳,沈文戈倒吸一口涼氣,被燙地身子都弓了一下,瞬間冒出一層汗來。

  倍檸心疼地將熱水往她的腿上撩,“娘子忍着些。”

  冒着涼意的腿骨在熱水的澆築下,終於有了些許溫度,待水溫下降時,倍檸趕緊擦乾,將其塞進溫暖的被子裏。

  沈文戈閉着雙眼,憋着的一口長氣,緩緩吐出,這才鬆開緊緊抓着牀單的兩隻手。

  秋雨悄至,那在寒冷冬日,爲了尚滕塵上戰場被凍壞了的腿,又開始疼了起來,倘若不拿熱水泡泡,只會疼到難以忍受。

  倍檸打溼汗巾給沈文戈擦着臉上疼出的汗珠,又拿着滾熱的鹽袋給她敷腿,心疼道:“娘子有什麼事,交代給奴婢去辦就是,何苦自己天天往府外跑,瞧這腿涼的。”

  沈文戈輕輕擺手,並不是不信任倍檸,而是涉及兄姊,她只有親力親爲方能放下一二分的心。

  她已尋到曾在父親手下的退伍老兵,將信件妥善地交給了他們送往西北,如今只等鐵匠打完軟甲,她便派家裏人將物資連同信件交之。

  想到軟甲,她便問了鐵匠打造情況。

  原先只找了一個鐵匠幫忙打造,奈何她催得急,件數又多,鐵匠將活分了出來,這些沈文戈都不管,只要質量不降低,誰打都是一樣的,如今最後一件軟甲也快打完了。

  屆時跟官府報備一聲,付上後續錢銀即可。

  滿意地點點頭,見倍檸眉間擰緊,顯然有事要稟,便沒什麼力氣道:“怎麼了?”

  倍檸擰着手裏汗巾,紅着眼睛失望道:“娘子讓我看着千兒,我光顧着銀錢首飾了,讓她拿走了娘子的軟甲,對不起娘子。”

  幽幽嘆口氣,沈文戈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牀幔,心裏既有果然如此的感嘆,又有再次被背叛的酸澀,便道:“與你何關呢。”

  背主之奴是何下場,不必多說,吧嗒吧嗒,倍檸掉了淚,她拿手背重重抹了,沒有求情只是啞聲問:“娘子,要我叫人把她抓來問問嗎?”

  沈文戈搖頭,閉目道:“不必了,我能猜到她將軟甲給誰,接下來幾日我便不出府了,你通知下去,從明日開始,讓商鋪掌櫃的來見我。”

  沉吟片刻後,她又道:“再讓他們帶些上好的棉帛來,若有莊子上的人來送喫食,就留下,給幾位嫂嫂都送些。”

  “是,娘子。”

  她出嫁之時,父母給了她長安城五個鋪面,另有城外良田百頃,等她嫁到尚府時,王氏刁難,又塞給她三個賠錢鋪面,好一番言語折辱。

  說她鎮遠侯府出身,怎麼鋪子在她手裏一個銅板都賺不到。

  那時的自己,又沒有夫君撐腰,連反駁都不敢,只能拼着勁兒地利用自己鋪子盤活它們,也就讓她的鋪子和尚府的鋪子纏在了一起。

  她走的時候,可是將那三個鋪子的賬都算妥了才走的,如今叫陪嫁的掌櫃過來,是存了斷幫之心的。

  商鋪掌櫃的被叫來也是心有揣揣,早就聽聞七娘子在查賬,因一直未落到他們頭上,可是過了一段難捱的日子,現下可算是心落了地。

  一家專門售賣女子首飾的掌櫃的,還呵呵拱手道:“娘子可收到了纏枝金釵?昨日姑爺去小店可挑了許久。”

  旁邊添茶的千兒聞言,插嘴道:“娘子,你瞧,姑爺心裏還是有你的。”

  沈文戈冷淡地瞥了一眼千兒,少時嫌金沉重,她從不戴金子打造的首飾,長大後習慣固定,她的梳妝盒裏幾乎沒有金子。

  尚滕塵前世從未送過她金銀首飾,這金釵是送誰的不言而喻。

  挑出首飾賬本,詳細看了昨日進賬,發現掌櫃的並未因是尚滕塵而給減免,方纔滿意了。

  而後對着五位大掌櫃道:“你們應該都聽說了,我與尚滕塵欲要和離,如此,你們鋪子但凡跟尚府有關的生意悉數全停了。”

  幾位掌櫃早就不滿低價幫扶尚府鋪子,聞言自是滿口答應下來,待他們出了府,那賣首飾的掌櫃地抽了自己嘴巴一下,“讓你多嘴。”

  “你確實多嘴,若那金釵不是給娘子的,豈不顯得你挑事。”

  “這……娘子是真要和離?”

  “必然是了。”

  “那我鋪子裏那偷奸耍滑的小子豈不是可以辭退了?”

  “是尚府的人吧?晦氣,辭了辭了。”

  平康坊尚府內,王氏蹙眉,對已定下要去金吾衛執勤的兒子道:“入了金吾衛只怕出入不易,在此之前,去將沈氏接回府。”

  尚滕塵冷笑連連,“她沈文戈放下豪言要和離,現下整個長安城都知道我們這點破事,怎能不如她意,我是萬不會去接她的!她要和離便和離!”

  丟人!

  王氏臉一黑,將手中茶盞重重敲在桌上,從來對他百依百順的母親,突一發火,饒是尚滕塵也犯怵,他低聲道:“母親,兒子去接她,顏面何存?”

  “你也知沒面子?可知長安城的人都說你什麼,說你負心薄倖、毫無血性,你父親好不容易讓你在金吾衛掛上差,你名聲一差,日後如何升遷?”

  尚滕塵辯解,“兒子報恩還報錯了不成?分明是沈氏自己嫉妒耍小性,再說了,待我入職,立下功勞,自會升遷,這點子風月名聲算得了什麼?”

  王氏心口一滯,恨道:“天真!那金吾衛裏大半都是從西北戰場歸來的人,但凡去過西北的,誰不記沈家提攜之恩,誰不崇拜昔日鎮遠侯,你與沈氏和離,相當於斷你一臂可知?”

  見尚滕塵被說的不言語,知他就是面子過不去,王氏又和緩下來道:“滕塵,你可知沈氏這幾日在做什麼?她去拜訪了不少她父親舊部,哪怕她說一句你的不是,你的前程都是未知數了!”

  “沈文戈倒不是這種人。”尚滕塵辯白了一句,記憶中的小娘子總是充滿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善心,眼巴巴的瞪圓眼睛等自己誇獎,她被教育的很好,又怎會背地裏說人壞話。

  沈文戈可能不會說人不是,但也非單純之人,否則豈能幹出帶着嫁妝走回鎮遠侯府一事,又怎能擺弄明白鋪子裏那些人老成精的掌櫃。

  曾經被她管過的鋪子,今日全找了來,沈文戈斷了他們的貨源、辭了家裏夥計,他們跟她好一番哭訴,若不將人接回來,那三個鋪子只怕做不下去。

  但王氏嚥下了所思所想,藉着尚滕塵的話往下遞梯子,“換心而處,你連封書信都沒有給沈氏寫,就將那齊娘子帶了回來,她怎能不氣?你就去服個軟,接她回來又如何?難道還真想和離,被大家看笑話?”

  “你瞧,”她伸手從嬤嬤手中接過一物放在案几上,打開包裹的布料,露出裏面鐵光閃閃的軟甲,“這是沈氏親自去鐵鋪給你量身打造的軟甲,只等你歸家送你,你再看你幹了什麼混賬事?”

  尚滕塵瞥了一眼案几上嶄新的軟甲,心裏莫名鬆了口氣,他就知道,她沈文戈是欲擒故縱。

  王氏拿着軟甲往他身上比量,笑道:“真是合適,日後去金吾衛當差,內裏就穿上這個,省得被不長眼的宵小衝突了。”

  而後爲了讓尚滕塵去接人,她又道:“待你接沈氏歸家了,母親就做主,讓你納了齊娘子,爲防沈氏不樂意,再擡了她身邊婢女,左是她的人,省得她妒。”

  聽到納齊映雨爲妾,尚滕塵有些許心疼,卻也知兩人身份之差,這已經是母親最大讓步,又聽要擡沈文戈身邊婢女,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也沒當回事,長安城的郎君們,誰身邊沒幾朵解語花。

  便可有可無地點了頭,算是同意了。

  而後辭別王氏,腳步輕快地往自己院子而去,路上遇見來尋他的齊映雨,當下主動攙扶住她,“你身子不好,何必出來接我?”

  齊映雨面目焦急,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尚滕塵,見他身上無傷方纔放心的模樣,眼中帶淚道:“我怎能不來?因爲映雨,恐塵郎被夫人責罰。”

  尚滕塵用袖子小心給齊映雨擦淚,帶着人往回走,“沒事。”

  她抓住尚滕塵袖子,低頭道:“怎能沒事呢,我看塵郎還是如少夫人所言,把我安置在莊子裏吧,總不能因爲我,害得你們二人和離。”

  淚花朵朵開在臉上,尚滕塵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且放心在我那住下,我說過,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的,你願意跟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

  母親已經同意我納你一事了,只是得委屈你了,不能明媒正娶你。”

  還來不及欣喜一笑,又聽他道:“只是你得先搬離那間屋子,沈文戈回來見你住她那,又該鬧騰了,走,我們去挑一間你喜歡的住下。”

  齊映雨斂眉順目道了句好,把頭靠在尚滕塵肩膀上,“塵郎,有你在,映雨便萬事足了。”

  “說什麼傻話,若沒有你昔日救我,我焉能有命在。”

  兩人說着悄悄話而走,若被佔了屋子的沈文戈知曉自己住了三年的新房,已經有了另一人存在的痕跡,只怕要噁心的反胃了。

  “塵郎,你何時接少夫人回府?”

  “你且收拾好,我明日便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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