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離別
聽到他急匆匆跑進跑出每間房,沒有換拖鞋,鞋底在木地板上敲得響亮。
他最後推開書房門,站在門邊看着肖文,“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
肖文放下厚厚的原文書,摘下眼鏡,揉着被鏡框壓得痠痛的鼻樑,“又掉了?你也給我差不多點,今年第三支了。”
樂天眉梢一挑,黑眸審視他的表情,肖文無奈的看着他。他咧嘴一笑:“要讓老子抓到偷手機的小子,打得他媽都認不出!”
“嗯哼。”肖文輕哼一聲,“很威風嘛,狠話說夠了勞駕看看腳下,明天記得拖地。”
那張英俊的臉立刻皺成一團,肖文偏過頭裝沒看見,很快人就粘上來,從後面連椅背一起抱住,堅硬的下顎枕在他肩上,還蹭啊蹭。
肖文忍不住,“撲”的笑出來,“你以爲你幾歲,裝可愛——癢——”臉被趁勢扳過去,狠狠親在脣上,四目交投,樂天貼得極近的眼神露骨□□:“放心,我會拖地,只要你肯付‘勞動報酬’……”
肖文能感覺臉頰的熱度,這麼多年還是適應不了,這個萬年發情男。
男人又把臉埋進肖文肩窩,不出聲的抱了他一會兒。
肖文輕聲道:“還要出去?”
他“嗯”了聲,直起身,從褲袋裏摸出打火機和煙盒,抖一根菸出來叼在脣上,卻不點火——肖文不喜歡他抽菸,他從不在他面前抽。
“公司有點事,不用等我喫飯。”
他不停開合着打火機蓋,淡藍的小火苗在指間跳躍,背朝肖文揮了揮手,掩上書房門。
肖文靜靜坐在書桌前,聽着他的腳步聲遠去,大門撞合。
又過了許時,肖文慢慢的低下頭,直到鼻尖觸及右臂。
樂天擁抱過的地方,殘留着淡淡的香水味。
ECHO——柔媚與愛情相碰的味道。
拿起案頭的電話,他想了想,摁了杜伯的電話。
“喂,少爺啊?”
“杜伯伯,我是肖文。”杜伯是樂天小時候的保鏢,情同父子,也是樂天的家人中唯一承認肖文的人。
“文少爺?你找我……有事?”
“杜伯伯,樂天都告訴我了,我沒想到,連你也瞞着我……”
“啊!你都知道了?文少爺,你別怪少爺,他也是沒辦法,畢竟許家就他一條根……”
肖文慢慢的壓下話筒,忽然覺得有些冷。
五月初夏的夜晚,原來如此冰寒。
許樂天推開門,屋內漆黑一遍,他摁亮燈,滋滋的電流聲後,肖文溫和的聲音響起:“你回來了。”
他轉過頭,肖文坐在面朝落地窗的沙發裏,只小半個頭露出靠背,剛洗過的頭髮在燈下看着愈發柔軟。
樂天大步過去硬擠進單人沙發,肖文半邊身體被他擠得懸了空,長臂一攬入懷,舒服的長出了口氣。
“你又喝酒了。”肖文靠在他胸前淡淡的道:“你胃不好,以後少喝點。”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你的舊傷可能發作,我把止痛藥和藥酒放在牀頭櫃,痛的話不要忍着,趕緊吃藥。
“你的衣服我都洗了,熨好的襯衫在左邊櫃子第三隔,長褲在第四隔,內衣第五隔,外套在右邊櫃子裏。”
“冰箱裏是我做好的菜,大約能喫一星期,微波爐熱一熱就行,再說一次,你胃不好,不要餓着。”
樂天越聽越不對勁,肖文一直望着窗外,看不清表情。“喂喂,你不會真要參加什麼德國研討會吧?”
肖文搖了搖頭,回過頭,一臉平靜,只一雙眼帶着深深倦意。
“我不是要去德國,我是要離開你。”
“你……說什麼?”
“我要離開你。”一陣天翻地覆,肖文被放倒在沙發上,那個抱着他的人壓在上方,勒緊他彷彿要把他嵌進身體裏,臉色鐵青,眼神狠毒,“……再說一次。”
肖文閉了閉眼,燈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圈溫暖的陰影。
他很久沒有出聲,樂天俯下脣吻他的眼,吻痕一路延至耳畔,極輕柔的道:“不要開這種玩笑,很危險,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一隻手移到肖文頸間,虛扣住喉嚨。
肖文睜開眼,望入樂天亮得怕人的雙目。
“你的手機在書桌第三個抽屜裏,對不起,已經被我弄壞了。”
樂天的身軀一瞬間僵硬,他僵硬的望着肖文,僵硬的鬆開他,坐起身。
“我問過杜伯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肖文從沙發上站起來,撫平衣上的褶皺,淡淡看了樂天一眼,轉身就走。
手被一把拽住,樂天從身後抱住他,結結巴巴的道:“你聽我說,那女人是老爸找來的,我……我……只有一次……老爸想要個孩子……你給我一次機會……”
“許樂天。”肖文緩慢的道:“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孩子有很多方法,何必講這種無用的謊言。”
“我們相識二十年,你還記得同居第一天我說過的話嗎?”
樂天猛的一震,下意識關攏雙臂,鐵條似的勒得緊緊的,確定懷中的瘦弱身軀插翅難飛。心口卻還是慌得厲害,喉嚨乾澀發痛,說不出話。
肖文仍是淡淡的,哪怕全身骨骼被勒得咯咯作響。
兩個人心底同時迴響着那一年那一天那個少年的宣言。
“肖文是孤兒,無父無母,無財無勢,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只有一個你。許樂天,我什麼都沒有,所以能夠全心全意愛你。我也不要你什麼,不求你愛我如我一樣,我只求你,絕對,不要背叛我。”
……
許樂天呆呆的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雙臂仍做出擁抱的姿勢,而懷中空空如也。
客廳的燈光熄滅了。
他懷中那個人,頭也不回的離去。
計程車司機一路嘮嘮叨叨。
“又說只等一會兒,我整整等了您一個小時!要不是看您出手大方,行李又都裝上車,我早就自顧走了!這時段,又下雨,耽誤我多少生意……”
肖文仰靠在後座上,隔着車窗看着滿天淅瀝雨絲,搖下半截車窗,深吸口冷冽的空氣,喉嚨突然一陣嘔意,他急忙掏出紙巾捂在脣上。
司機在後視鏡上看着,道:“想吐了?沒辦法,這山路十八彎的,山上別墅區的人都開的好車,咱這小捷達沒法兒比。”見那文文弱弱的小白臉躬腰埋頭吐個不停,擔心的問:“您沒事吧?”
肖文直起身,看着紙上殷紅血跡,微笑了下,仰靠在椅背上合了眼。
“沒事。”只是割愛,棄愛,不愛了而已,只是剛失去半生活着的目的而已,只是全心全意卻換來背叛……而已。
花了半生時間,原來是大夢一場,多麼可惜,人生不能重來。
他微笑着,又吐出一口血,溼透的紙巾洇出的血沿着指縫淌落。
冰涼的手指,溫熱的血。
司機忽道:“咦,後面有車來了,好快的速度。”
肖文心中一動,急忙回頭從後窗望去,夜幕中漸漸逼近的銀灰色跑車,正是樂天的車。
“操!他媽的神經病!”司機猛打方向盤,破口大罵:“這麼窄的道這孫子居然想超車!”
肖文睜得大大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越來越近的跑車前燈——那更像一雙眼,執着的不肯放棄的追尋的,瘋狂的眼。
司機狂按喇叭,刺耳的鳴叫、雨刷掃動,輪胎與地面的摩擦,雨水飛濺……世界充滿聲音。肖文的卻什麼也聽不見,他嗆咳着,忍着耳鳴,死死的盯着車前燈,直到熾亮的光追了上來,筆直投在後窗上。
“我操!哪兒來的車——”司機拐過一道彎,迎面不足十米又來一輛大卡,車燈眩花他的眼——
肖文坐在前後兩道光中,鋪天蓋地的光……
“砰——轟——”
沖天火光映紅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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