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流觞 作者:月流尘 正文卷 正文卷 徐文韬拿起桌上的一個苹果咬了一口,漫不经心說道:“都說母子连心,沒道理儿子看上的姑娘您看不上,再說儿子這也是为您分忧,难得邀了這么多人,您就安心的替妹妹择婿就是。” 母子俩說话的功夫,马车已然到了西门,各家眼见着长公主的车驾到来,都欲凑上前给长公主行礼。徐文韬挑帘从车裡钻了出来,站在马车上高声喊道:“劳各位久等,今日咱们不论礼节,這便出发罢。” 徐文韬說着跳下了马车,长随随即牵了一匹高头大马過来,徐文韬翻身上马,随意朝四周拱了拱手,朗声說道:“今日天色不错,想必碧云山的景致正好,咱们先到城西的皇庄裡略作歇息,再去碧云山踏青如何?”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徐文韬留了几名下人守在城门口,自己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长公主府的三辆马车和几十名护卫,各府的车马依次跟随,一行人行了约莫一個多时辰,便到了永安长公主府位于碧云山下的皇庄。 這皇庄是先皇赏给永安长公主的,自然是城西最好的一块地,占地甚广又依山傍水,背后是碧云山,庄子西侧一泓碧水流過,河对岸是一大片的草地,正是上佳的踏青之地。 林紫苏下了马车,暗暗打量了一下今天来踏青的人群,今日受邀踏青的约莫有十多家,竟然全是生面孔,更令她惊异的是,除了徐文韬一家之外,人群中既无皇室近支,也无徐文韬的狐朋狗友。 這個徐文韬葫芦裡卖的什么药?林紫苏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紫苏和林问荆跟着人流进了庄子的前厅,随着少年少女们向主位上的永安长公主见礼。 徐文韬站在永安长公主身侧,不住的朝林紫苏瞟去。他平日裡我行我素惯了,待到林紫苏和林问荆上前行完礼,抢在永安长公主之前說道:“林姑娘,几日未见,你可清瘦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徐文韬這话說的甚是不合礼数,话音刚落,周围的男男女女小声议了起来。永安长公主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朝林紫苏笑道:“本宫听闻,康宁伯府家的大姑娘在上林苑的赏花会上崭露头角,可惜当日未在现场,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 “殿下抬爱,臣女实不敢当”,林紫苏浅笑着又施了一礼,“說来還要多谢殿下青睐,若不是殿下相請,臣女也沒有今日踏青的机会。” 永安长公主细看林紫苏,见她一张清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但又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心下暗暗称奇,凝神间见她骑装打扮,随口问道:“林大姑娘今日可是要骑马踏青?” 林紫苏扬起笑脸道:“回殿下,古人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臣女虽是刚学会骑马,但想這春日裡,若是能纵马驰骋,方才不负這大好春光。”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和林问荆退了下去,永安长公主转過头,见徐文韬正盯着林紫苏不放,微微的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放在身旁另一侧的女儿身上,只见自己的女儿徐芳若怏怏不乐,不由得为自己的两個孩子发愁起来。 与徐文韬的飞扬跳脱不同,徐芳若自小就是大家闺秀的习性,一年中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眼看着已经過了十四岁,别人家的女儿到了這年纪都已经相看人家了,但徐芳若不是闷在屋裡看书写字,就是同府裡的女学教师弹琴下棋,连這踏青也是费尽了口舌,才愿意一起出门。 儿女都是债呀!自己的小儿子是個混世魔王,小女儿却是個闷葫芦,想到此处,永安长公主头都大了。 永安长公主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接下来的见礼便敷衍着应付了過去,徐文韬眼见着众人都行過了礼,轻咳了一声。永安长公主听出了自己儿子的急切之意,把心事暂时放在一边,笑道:“今日上巳节,难得把大家召在一起,本宫在后面的花园裡备了些薄宴,咱们先去用午膳吧。” 一行人随着永安长公主进了后花园,少年少女们均是眼前一亮,一條小溪从花园中穿行而過,水流下方有一九曲桥,小溪两边各有一三面环水的凉亭,凉亭临水的石台上错落摆放着各色食案。 一位紫衣少女一眼便看出了花园裡的布置,满脸欢欣地赞叹道:“上巳节曲水流觞,长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古时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祭礼之后,人们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和菜肴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曲水流觞。自三百多年前战乱之后,上巳之礼早被废弃,這曲水流觞之俗也少有人提起,沒想到在這庄子上還能体验一番,众人无不心下雀跃。 接着便有侍女引人就坐,按男女分坐在小溪两岸的凉亭之中,永安长公主端坐在亭中,望着在溪边一一落座的少女们,笑道:“這庄子许久沒有如此热闹過,本宫藏的桃花酒也算能派上用场了。” 话音刚落,一位嬷嬷急匆匆的走到永安长公主身前行礼道:“启禀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和敦王殿下到了庄上,說是来向长公主殿下請個安,奴婢過来时已然到了外院。” 永安长公主皱了皱眉头,自己這正招待宾客,两位皇子却带着人不請自来,暗觉自己的两個侄子有些唐突,不過人已经到了庄上也无可奈何,只得遣了身边一名侍女将人請了過来。 不多时,谢曜和谢晞领着十几人进了花园上前向永安长公主行礼。林紫苏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见這一行人有男有女,除了两位皇子之外,還有几张熟面孔,昌国公府的梁铭泰兄妹、昌平伯府的三子赵世勋、工部侍郎家的骆沛诚兄妹......還有几個叫不上来名字的少男少女。 谢曜带着一脸笑意說道:“侄子带着四弟去碧云山上的灵潭寺,听闻姑母就在皇庄内,特地過来给姑母问個安”,谢晞接着說道:“侄子顺便来讨口酒喝,姑母不会见怪吧?” 永安长公主冷眼瞧了瞧一行的十几人,說道:“两位皇侄既然来了,這便入座吧。”几個侍女应声将一行人引入席内。 林紫苏本来选的是一处无人注意的位子,哪知梁婉怡跟着婢女入了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无意,选了紧挨林紫苏的位子。梁婉怡坐下后就笑着同林紫苏說道:“林大姑娘,许久不见!” 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梁婉怡如此亲近,只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梁二姑娘好。” 梁婉怡眉眼皆是笑意,仿佛林紫苏是闺中挚友一般,“百花宴上见林大姑娘丹青妙笔,想来咱两個爱好也相近,我痴长你一岁,叫你妹妹可好?” 当日的百花宴上,梁婉怡当着皇帝的面让自己下场作画,今日又想做什么呢?林紫苏心中一阵警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梁婉怡对林紫苏的冷淡毫不在意,“看妹妹一身骑装,可是骑马過来的?我早就想学骑马,可惜家裡看管得紧,从沒机会学习,若是得空,可否請妹妹指点一二?” “我也是刚刚学会骑马,不敢误了姐姐”,林紫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同梁婉怡笑道:“倒是姐姐画艺高超,日后還得向你多多請教。” 梁婉怡等的就是這句话,拍手笑道:“我還說与妹妹一见如故,改日可一道品诗论画,原来妹妹也有此意,這真是太好了,今日回府我就给你下請帖。” 林紫苏沒想到自己的一句客套话梁婉怡竟给当了真,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不由得有些懊悔,這下可是给自己挖了個大坑。梁婉怡捕捉到了林紫苏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心中暗觉好笑,不過既然目的已然达到,就无须再在這個话题上纠结,当下便转了话题,同林紫苏聊起了各种闺中趣事。 梁婉怡是個爽朗性子,林紫苏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番闲聊之下,从烹茶调香到莳花弄草,又从抚琴下棋到读书作画,一個胸有丘壑,一個读书万卷,两人聊起来居然十分投机。說话间梁婉怡见一盏桃花酒漂至面前,便顺手拈了起来,浅酌了一口,朝林紫苏笑道:“這桃花酿香甜可口,妹妹可要品尝?” 林紫苏听梁婉怡如此說,顿时把目光放在了溪水之上,立在不远处的琥珀倒也机灵,捞了一杯桃花酿送至林紫苏眼前,林紫苏捧起抿了一口,想起自己在书中见過的酿酒之法,笑道:“《曲蘖经》裡說的极是,桃花酒香甜甘冽,入口略有料峭之意,入腹便觉和暖,正与眼下這季节相合。” 永安长公主之女徐芳若本来挨着梁婉怡身旁之位,她不喜這等场面,一直坐在亭子一角抱膝发呆,心裡挂念的是昨日裡未下完的棋局,听林紫苏提起《曲蘖经》,猛地裡一抬头,看林紫苏正笑盈盈的同梁婉怡說话,怯生生的上前问道:“這位姐姐所說的《曲蘖经》可是由卢行所著?” 卢行乃前朝有名的大书法家,留了无数的墨宝传与后世,梁婉怡虽见過其作品,但对卢行的生平知之甚少,见徐芳若正眼巴巴的望着林紫苏,问道:“郡主所說的卢行,莫非是前朝那位笔下龙蛇走的卢景庄?” 林紫苏点头道:“正是,听闻這卢景庄平生好酒,每得酿酒之法便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著成了《曲蘖经》,我也是晒书时方才发现家中藏有此书,闲时无聊翻了几次。” 徐芳若满脸艳羡,叹道:“姐姐好福气,听闻《曲蘖经》乃卢景庄心血之作,书中六千言皆是卢景庄亲书,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接着一脸期盼的瞅着林紫苏,“姐姐若是方便,可否借我一观?” 梁婉怡见徐芳若心痒难搔,笑吟吟說道:“郡主先不要心急,今日裡咱们可是出来踏青,须玩的尽兴,待過了几日,咱们一起去紫苏妹妹的府上作客,顺便借读下她的藏书,你看如何?” 徐芳若也知自己說话有些唐突,讪讪笑道:“這位姐姐說的甚是,改日自当到两位姐姐府上拜访”,接着又问道,“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仙居何处?” 林紫苏和梁婉怡闻言均是一怔,接着便相对一笑,方才两人在长公主面前行礼时,徐芳若就立在长公主身旁,此时叫不出两人名字,明显是刚刚把她们给无视掉了。两人见徐芳若毫无赧颜,均觉這郡主直爽的可爱,当下便又将各自介绍了一番。 论起年岁,三人中梁婉怡最长,徐芳若次之,林紫苏年纪最小。梁婉怡笑道:“紫苏妹妹今日可是占了大便宜,明明年纪最小,却让郡主叫了好几声姐姐”,徐芳若一脸坦然,林紫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应道:“郡主方才是无心之失,怡姐姐就莫要取笑我們两個了。” 溪水的对岸,敦王谢晞正与几個少年饮酒嬉戏,间或朝着对岸指手画脚,肆意品评各家的姑娘,徐文韬一向喜好热闹,刚刚缠着林问荆喝了几杯酒,又套了几句交情,浑沒注意他的這几個狐朋狗友在聊些什么。 花园中一簇簇桃花开的正盛,徐文韬一直把眼光放在林紫苏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和徐芳若,若說林紫苏如清秀雅致的杏花,梁婉怡就是明艳烂漫的桃花,徐芳若则如纯洁素淡的梨花。看着一向沉闷的妹妹与林紫苏言笑晏晏的样子,徐文韬既惊奇又有些嫉妒。 他心头正郁闷,低头见不远处二皇子谢曜独坐,手中捏着一杯酒却良久未曾饮下,于是走到谢曜身前坐下,强笑道:“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二表哥为何独自在這裡喝闷酒?” 谢曜看了徐文韬一眼,淡淡一笑,說道:“昨日宫裡的师傅布置了几道作业,愚兄思索良久,始终是不得其道,倒是教韬表弟见笑了。” 徐文韬自小就与這個二表哥话不投机,见谢曜连敷衍的理由都懒得编,当下也不再多說,转身凑在几個公子中间碰了几杯酒,就见溪水对岸的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离席,连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开始朝自己的母亲行礼作别,徐文韬不禁有些瞠目结舌,這才不到半個时辰,跟预想的可不一样!他用探究的目光朝对岸亭中的母亲望去,发现母亲也正一脸不豫的望着自己,心头一阵疑惑,眼见少女们已经散的差不多,悄悄的朝母亲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