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舊地重遊 作者:未知 (146) 孫赫武起先不知道自己去哪裏,坐在馬上,任千里馬馳騁,直到馬兒停止下來,他緩緩擡頭,才赫然發現,已經到了先前與陶然兒隱居養傷的村子! 江東王呆了,只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居然冥冥之中,汗血寶馬將他帶到舊地,如今,他可以舊地重遊了。 老馬識途,也識只有他的馬兒,才知道他最想念的地方是這裏。一個人親手毀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是何等的痛心,這樣懊惱悔恨的心情,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孫赫武看着不遠處的村落,此時此刻,他站在村口的路上,向村落遙望,如同一個情人遙望着自己死去的情人似的,白色的房舍掩映在綠色的叢林當中,如詩如畫,彷彿世上最美的風景。 一切彷彿保持着原樣,一點也沒有改變。 如果不是還有着記憶,知道村子已經被屠,裏面沒有一個村民,只是一個靜悄無人的死亡村落,孫赫武真的以爲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如今惡夢醒來,村民們仍舊過着桃花源一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地養豬,曬着太陽,喂喂雞鴨,他從遠處替心愛的姑娘配藥回來,陶然兒在家中做好飯菜溫了好酒等着他回去。 嘴角噙着微笑,心中充滿期待溫暖。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於孫赫武來說,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清醒過來,翻身下馬,如同石像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不遠處的村落徵徵發呆。 他的心情沉鬱,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收緊在一個袋中,天地向他擠壓過來,讓他眼前發黑,心中痛痛,他伸手輕輕撫摸着馬背,對他緩緩地說道:“馬兒呀,你居然帶着本王到這個地方來了,難道你也知道,這個地方,是本王一生中呆過的最快樂的地方嗎?” 孫赫武說着說着不由眼圈發紅,鼻酸手顫。他的喉嚨沙啞,彷彿瞬間得了嚴重的喉疾,每說一句話,喉嚨就痛得如同吐出一塊塊火炭。 他牽着馬繮繩,緩緩地向村裏走去,雙腳如同灌滿了鉛,沉甸甸的,踩在腳下的地面,彷彿不是泥土,而是流轉,穩定只是一種幻覺。 很快的,江東王走到路的盡頭,整個村莊出現在他面前,先前完美的假象被赤裸裸的鐵一樣的事實揭穿,迎目而來的,是燒成斷壁頹垣的房子,還有燒得烏黑的樹木,以及焦黃一片的莊稼。太陽悲憫地照在些物件上,彷彿在輕輕訴說着過去的悲慘。 孫赫武的一顆心糾結起來。 這一生,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懊惱過。假如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藥可喫的話,他肯定會喫很多很多! 是他親手毀了自己最心愛的地方,這裏充滿溫暖和回憶,他當初怎麼那麼傻,居然親愛毀了這麼一個美夢一樣的地方。 陽光明媚燦爛,照在碧綠的樹葉子上,再落在燒焦的枝幹上,美好的下面是掩飾不住地醜陋。 孫赫武挪動腳步,緩緩地前行裏,沒有了村民的村落像墳墓一樣安靜,四周靜寂得孫赫武連自己的心跳都能清晰可聞。 幾分鐘後,一座山一樣的墳墓出現在江東王的面前,他呆呆地停止腳步,徵徵地望着。 那是村民的墳墓,屠村那一天,他和陶然兒一起,將全體村民的屍體一起運到這個大坑裏,將他們集體埋葬,心地仁慈的陶然兒說,入土爲安,因爲在這個村落往了半個月,她與村民也算是舊相識,所以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曝屍荒野。 孫赫武站在那個山一樣的墳包面前,呆呆地駐立着,如同一座石像,他知道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人,這些村民,原本過着悠閒快樂的生活,因爲他的一己私慾,他們全部送了命。 罪惡感像潮水一般涌來,要將孫赫武吞沒。他兩股戰戰,最終雙膝一軟,跪倒在墳前。 他是罪人,他要贖罪。 孫赫武是江南的帝君,一生只跪天跪地跪過雙親,他是帝君,從來只有別人向他下跪,他不曾向任何人下跪過,別說是異國他鄉的平民百姓了。 但是此時此刻,他覺得他真應該下跪,只有跪在這些死去的村民面前,他的靈魂纔不會那麼煎熬。 他錯了,從此後,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孫赫武緩緩站了起來,他挪動腳步,走到大墳包附近的小墳附近,那是那對可憐母子的墳墓。 陶然兒當時將他們單獨埋葬,她說將母子葬在一起,這樣黃泉路上,母親不會孤單,孩子也能繼續在孃親的懷抱裏撒嬌。 江東王回憶到這裏,突然淚盈於睫。 他很少哭,這應該是他人生第一次落淚。 生於亂世,從小看着生離死別頻繁發生,看着死亡如同一日三餐天氣與節氣一般頻繁與平常,漸漸斬,他的心冷漠下來,如同沒有感覺的橡皮,有時候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將人的生命看成螻蟻,他一直相信,作爲帝君,非常時刻,必須具有鐵腕政策,可是從陶然兒的身上,他漸漸明白,一個帝君也是人,作人必須心地要好,仁者壽,慈悲者壽。心地慈愛的帝君纔會是民心所向,國灰覆舟水是蒼生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江東王將那對母子墳前一人多高的雜草剷除乾淨,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墳墓,沙聲對墳墓說道:“對不起,是我本王傷害了你們,請你們原諒我——” 墳墓很安靜,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原諒他。 孫赫武便知道,也許他的靈魂直到死亡那一刻纔會安息。 他緩緩挪動腳步,離開村民的墳墓,向自己和陶然兒曾經的家走去。 天地之間一片安靜,真靜啊,靜得連他自己腳步走動的聲音都能聽見。 走到不多遠處,孫赫武就看到了自己和陶然兒的家,因爲這個村莊被毀,整個事件是他一手策劃的,因此,他與陶然兒的家是這個村莊唯一保存得完好,沒有先後受士兵火災刀槍洗禮過的房舍。 白色的房舍掩映在綠從當中,金燦燦的陽光落了下來,照在碧綠的葉子上,因爲房屋被拋棄,鳥兒動物多了起來,一隻百靈鳥站在石榴樹的枝頭宛轉地歌唱,一隻雪白的兔子,如同一道電光,從院落中一竄而過。 一切美好得如同桃源。 孫赫武微微一笑,站在不遠處看着,他真希望,他大步走進房中,推開院落的門,陶然兒像往常一樣,布衣素裳,清麗無雙的,在家裏等着他。 那些日子裏,每次只要推開門,大聲叫一聲“然然——”陶然兒總是從屋裏迎出來,臉上帶着微微的笑。 看到她的笑容,孫赫武就覺得自己的心暖融融的,整個人彷彿要融化一般。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兩條腿站得發麻,孫赫武才從回憶的往事裏清醒過來,他看了看不遠處的房舍,鼓起勇氣,挪動腳步朝房子裏走去。 他有點發癡,整個人迷迷糊糊地,似處在夢中,以爲自己重新回到過去。他輕輕推開院落的門,抱着巨大的希望和一絲無奈的苦笑,他試探着用沙啞的嗓音叫了一聲:“然然——” 一個白色的影子在房中晃動。 是然然嗎?! 江東王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胸中似揣着一隻兔子,他的眼睛大睜,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朝房間裏箭一樣的衝進去。 “然然——” 然而,並不是,只是陶然兒穿過的一件白色的舊衣裳,穿堂風吹過來,她的舊衣裳隨風飄舞,讓他誤會,以爲是她在房間裏走動。 孫赫武只覺得一顆心從天堂跌入地獄,渾身的血似從腳底板全部流光,他徵徵地看着那件舊衣服,古話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爲什麼他看到這件舊衣服,卻是如此地難過。 心中彷彿亂箭穿心,鼻樑正中如同被人打了一拳,酸楚異常。 他一步一步地向那件舊衣服靠近,最後伸出手,拿起衣服的下襬,將自己的臉貼在那件衣服上面。 眼角有淚水淌出來,他從來不曾流過淚,男兒有淚不輕彈,除非到了傷心處。 衣服是棉布做的,十分的溫軟,它的上面彷彿還帶着陶然兒的體香。 兩個人在這個村落隱居養傷的時候,天天與陶然兒相對,孫赫武覺得無比快樂,他甚至在想,只要這種日子可以天天過下去,哪怕不要江山,不做江東的帝君,他也甘之如飴。 只可惜陶然兒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也不在這個村落,她心裏裝着天下,懷着蒼生,所以最後還是出了事,他們先後離開了這個村落。 對於他來說,陶然兒就像天上的一顆星,非常的遙遠,投射到他身上的光也是冷的,他彷彿永遠也得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