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章
是夜,劉協卻又收到了楊彪關於治理蝗災的第二封奏章。這一封奏章裏,楊彪顯出了尚書令的本事,將治理蝗害的法子寫得清晰詳盡,一看就是思索了許多時日,而且裏面例子也很詳盡,寫到一條方法,還會舉例說什麼什麼年間,在某州某郡曾推行過,見效頗好等等。
楊彪提出的治理之法,與昨夜劉協要楊修寫下的,所差無幾。甚至還多了一條,楊彪提議國有不定之時,當行祭祀,於是要選派賢德大臣,往洛陽祭祀。這與古人將蝗蟲看作神物乃是一脈相承的,認爲這是人事有做的不好之處,於是上天降下了懲罰。楊彪雖然未言明,但顯然認爲朝廷中似乎失了“人和”。
劉協捏着楊彪這治理蝗災的第二封奏章,纔會意過來。觀這番奏摺意思之厚重,顯然不是一天之內能一蹴而就的。楊彪是早已成竹在胸,但是卻偏偏要分作上下兩集來叫皇帝知曉。
設若劉協果真是十五歲的漢獻帝,昨夜見到楊彪第一封奏摺,對治理蝗災之事一籌莫展,正是焦急無奈之時,擔心了一天之後,再收到楊彪這解決問題的第二封奏章,會是什麼感覺自然覺得楊彪乃是極爲穩妥有能力的老臣,與尚書令這職位是非常相襯的,對他日漸倚重,時間一長,楊彪就算沒有四世三公的家族身份,也會成爲朝廷的中流砥柱,成爲皇帝信重之人。
可是叫楊彪失望的是,劉協收到楊彪這第二封奏摺的時候,朝廷也該收到了劉協昨夜寄出的摺子上面對治理蝗災頗有見解,甚至還比楊彪所寫,多了一條以糧換蝗的一石二鳥之法。
這恐怕是楊彪萬萬想不到的。
劉協捏着楊彪這第二封奏摺,忍不住搖頭而笑,誰都不是簡單人物。楊彪當然也有他的爲臣之道。這倒是他未曾站在真正的年幼皇帝立場上去想事情,昨夜那封摺子送回朝廷,卻成了打臉楊彪了。滅蝗的法子,究竟是皇帝提出來的,還是尚書令大人提出來的,劉協並不在意,只要底下人盡心做事,便是最好的。若早領會到楊彪的考校顯能之意,劉協便不會寫昨夜那一封摺子了。
他笑嘆了一場,在楊彪這第二封奏章上,批了“甚好,便照此辦理”一行字,便仍令人又發回朝廷了。
劉協回程路上,並不趕時間,雖然會長安的直線距離,只有不足一百里,但是他見山上山,見水渡河,又時常停下來見人說話,竟是直走了一個多月,纔將要走到長安城外三十里。
伏德也曾小心提議過,“陛下在外日久,長公主處都有信來問,爲您擔心呢。”
劉協但笑不語。
他在外日久,其實並不只爲了體察民情,也是爲了朝中形式着想。
如今他剛剛親政,朝中老臣都有些擔心被奪權。
因爲朝中的權力是不變的,既然皇帝要掌權,必然有人要放權。
此時漢末與從前秦朝不同。
劉協在秦朝,接受的是秦始皇之後的攤子,而秦始皇那是什麼樣的人物千古一帝,早已將全國的權力都攥到了自己掌心。所以當時的制度就是一切權力歸於皇帝的,至於這皇帝能不能做下去,那端看個人本事。
但此時不同,皇權與相權都是很大的。譬如王莽爲丞相,便篡了漢。劉秀光武中興,便廢了丞相一職,將其權柄分給三公。一直到漢末,真實歷史上曹操權力大了,於是又恢復了丞相一職,他自己做了曹丞相,把皇帝架着,就好比英國女王一般,只是好看,不管事兒的。
也因爲這樣的一套政治體系,所以雖然經歷了桓帝、靈帝兩朝,又有少帝乃至後來劉協本人兩個小皇帝,朝廷還是能運轉下去。
換句話說,只要朝臣不生篡位之心,不需要皇帝插手,朝廷也能自己幹下去。
劉協對於從當初王允、呂布乃至病逝的皇甫嵩手中收回的部分權力,雖然仍不夠滿意,但暫時卻也不好再動了。
這就好比溫水煮青蛙,又好比是釣魚。
若釣到了大魚,你想一口氣把魚收上來是很難的,很容易叫大魚激烈掙扎,帶着魚鉤逃走。但若是收一收線,再遛一遛魚,往復幾次,待到大魚力竭之事,便可將它一口氣拖上岸來。
在這樣的亂世要闖出一條路來,劉協需要絕對的權力,但眼下楊彪、士孫瑞等人就好比剛剛咬餌的大魚,不好發力捉拿的。總要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再見真章。
淳于陽見皇帝沉默不語,而汪雨一個勁兒向自己使眼色,便開口道“陛下,二更天了。”
劉協回過神來,其實二更天也纔不到晚上十一點,若要在後世,還早得很,但是這會兒卻已經是很晚了。他看向淳于陽,道“可是光晃着你了”於是叫汪雨把燭臺挪到另一側去。
“陛下,明日就回長安城了。”淳于陽道“今晚就早點歇息吧。否則明日長公主等人見陛下面上睏倦,還當是臣等服侍不力,要找臣等麻煩的。”
這倒的確是劉清能做出來的事兒。
早在幾年前,劉清沉迷於馮玉美色之時,因淳于陽等人爲馮玉遮掩,沒少找他們的麻煩。最後還都是劉協出來,將劉清騙走,纔算告以段落。
劉協想到往事,忍不住一笑,卻又一嘆,起身躺到牀榻上,想到這段時日來的所見所聞,卻又難以入眠,索性坐起身來,手扶在膝蓋上,對坐在對面牀榻上的淳于陽道“子柏你可聽說過河竭國亡這話”
這說的乃是黃河,古時許多小國都是依着黃河的支流興建的,一旦黃河改道,甚至只是某年乾旱,支流河水枯竭,那便民不聊生,敵軍一來,立時便亡了。
淳于陽會意,道“陛下是擔心乾旱”
劉協這一路歸來,見黃河南側近處,還都是沃野,田地也並不缺水,更有歷代修建的水渠,去年在他主張下,也都修繕能用了。
但是若再往更南或是越過黃河往更北而去,乾旱的跡象就明顯了,尤其是這幾日,已經進入了夏日,又連着幾日太陽極盛,且數月不曾落雨,於是那田地裏真的能看見地面被曬得裂開了細細的紋路。
這還只是五月,如果幹旱少雨的情況在接下來的兩個月內沒有緩解,那麼恐怕這關中田地,就會變成後世經歷旱災的非洲土地。禿鷲盯上孩童的事情,就會發生在今年的關中,甚至是大半個中國的東北部。
“也難怪方泉在長安城中經營五斗米教沒有起色。”劉協想到仍舊被他“困”在宮中的五斗米教祭酒方泉,“張魯在漢中頗有聲勢。但是長安城中最起碼人人都還能喫上飯,所以少有人想用五斗米去換一生平安。若是方泉來這些正在或即將要經受旱災的地方遊說,恐怕有不少人願意投入他的門下,只要能活下去”
淳于陽也沒有好的辦法,只是靜靜聽着,見皇帝停下了話頭,忽然道“陛下還記得當初赴西山,自馬超手中救臣之事麼”
劉協微微一愣。
淳于陽一笑道“當時山林大火,大雨爲陛下而降。陛下又怎麼知道,今時便不會了呢所以陛下不必擔心,今夜只管睡去。”
劉協雖然心中知道不是一回事,但是看着青年眼中的信賴,胸中那股鬱氣倒是消散了,只得搖頭笑道,“子柏啊子柏”於是安然睡下。
次日劉協直奔長安城,爲避免節外生枝,仍做商人打扮,帶身邊近臣先入城門。誰知城門處卻封停了。
許多人都停在城外道路兩邊觀望。
劉協坐在馬上,令趙泰等去問守城門的兵丁與近旁人士。
趙泰回來,卻是道“說是城中有一大族要出殯,因此暫封城門,驅散衆人,等棺槨出了城門,纔好叫旁人過去。”
劉協冷笑道“爲這一場喪事,竟將城門都封停了。不知道的,還當是皇帝賓天了。”
伏德忙道“公子快別這麼說。”哪有咒自己死的。
左右都知道劉協這是生氣了。
劉協便安坐馬上,要看這是何等樣的“大族”行事。
衆人直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聽得裏面嗩吶等哀樂之聲,城門緩緩開啓,一堆人披麻戴孝,擡着棺槨出來。
隔得遠了還看不清楚,等到了近處,劉協這纔看出,那後面擡着的下葬之物,一箱又一箱,都打開蓋子旁人都能看清,竟是些金箔做的紙花,更有綾羅綢緞等物,想必還有玉器金銀等物不好露出來。
劉協臉色鐵青。
他早已下令,要改變民間厚葬之風,嫁娶也要一力節儉,卻偏偏有人不聽。當初他要劉清爲表率,不用華麗衣物,以爲能改變國家風尚。誰知道這卻是他想錯了,這幾年下來,宮中朝堂上倒是都節儉了,但是民間大族豪商奢華之風變本加厲,就連權貴之家也是一樣的。這樣下去,非但不會出現他所想要的勤儉之風,反倒是民間都要追隨這些豪強之風了。
那出殯的一族人沿途灑着紙錢等物。
風送過來,趙泰下意識抓了一張,忽然叫道“這紙上還有字兒”他看了兩眼,忽然又叫道“這些的乃是”他聲音低了下去,看着皇帝道,“這寫的乃是子脩哥哥。”
劉協接過那紙錢來,卻見上面寫着兩行蚊蠅小字,卻見乃是,“宦官之後曹昂仗勢欺人,侵人族產逼死良民”。
他便下馬,分開人羣,問那本地瞧熱鬧的閒漢,給他兩枚五銖錢,問道“這是誰家白事,這好大的場面。”
那幾個閒漢正聊天,立時紛紛開口。
“貴人想是出外遠遊回來的這幾個月長安城裏熱鬧着呢。”
“都說是朝中有個叫曹昂的,乃是個壞官,瞧上了城中這些富戶的資產,要叫人家交出來呢。”
“照我說來,官員盤剝是常有的事兒,可是這曹大人也太狠了。瞧着,這不把薛家那六十多歲的族長給逼死了麼”
“我看死得好。那薛家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這事兒且沒完呢。薛家那來頭可大着呢跟尚書檯的大人都沾着親的。”
“嗬,這就是你沒見識。那姓曹的敢下狠手,又豈是一般人那可是天子近臣”
“誰知道呢這皇帝不是說出城了麼興許就趁着皇帝在外頭,薛家走走門路,就把那姓曹的辦了。等皇帝回來,人已死了,也沒有辦法。”
“皇帝沒走吧你從哪兒聽說皇帝出城了”
“我也忘了在哪裏聽了一耳朵”
劉協至此便聽得七八分明白,當下也沒興致扮做什麼商人,等着那薛家送殯隊伍過去了,立時便叫伏德持節,亮出身份,打馬便衝送葬的隊伍。
那薛家的主事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睜着一雙狗眼,伸手來攔,叫道“哪裏冒出來的賤民衝撞了我家的好時辰,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劉協一聲冷笑,良駒衝到那人眼前。
高頭大馬衝到眼前的震撼力是驚人的,彷彿下一瞬間就要將人踩碎一般。
那人慌忙滾到一旁,狼狽不堪。
劉協率領衆人,煙塵呼嘯般入了長安城。
城門內外裏外跪了五六層,衆人都還在震撼之中,許久回不過神來。
那薛家家主的名貴棺木落了地兒,急得他家主事的人來回打轉,沒在算好的時辰送到去下葬,這可這可不利子孫吶
守城的衛兵終於回過神來,礙於收了這家的銀子,只得道“別擔心下葬時辰的事兒了剛纔過去的那可是皇帝”
“皇帝”薛家人驚怔半響才明白過來,身子一軟,就往棺木上滑倒了。
劉協帶着怒氣與風塵,一路趕回未央宮。
卻見往日肅穆沉靜的未央宮,此刻卻一片亂哄哄的,宮中的守兵與原本該在府衙的守兵互相對峙,竟有數百人之數。
正在劍拔弩張之時,忽然之間出巡數月的皇帝帶着三千兵馬趕了回來,兩方都驚住了。
宮中守軍首領見了劉協,落淚道“陛下,您可算回來了廷尉大人要捉拿曹都尉下獄”
劉協一面接着外袍,一面抽了那首領腰間佩劍,冷笑道“廷尉大人朕看石黃此人是活膩了”
裏面的人聽到動靜迎出來,廷尉石黃忙見禮道“陛下。”
“石黃,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朕宮中拿人”劉協怒道“這是什麼地方也容你手下的人放肆”
石黃伏地道“臣不知陛下歸來。今自知死罪,不敢申辯。只是國有法度,臣既在其位,便要謀其政。騎都尉曹昂逼死良民薛平一事,臣不得不審。”
劉協冷笑盯着他,知他句句都是朝廷法度,正琢磨要怎麼治他,卻見偏殿中兩個府衙的兵壓着束起雙手的曹昂走了出來。
劉協一見,不禁一愣。
曹昂受縛,狼狽倒在其次,只是數月不見,沒想到人瘦了這許多。
伏德在旁忙拔劍,上前爲曹昂斷開了手上麻繩。
那倆府衙的兵一出來,見了這陣仗也嚇住了,都伏地瑟縮,不敢作聲。
曹昂走上前來,於劉協面前跪了,卻是轉頭對石黃道“我同你往府衙說話。這裏不是地方,莫要衝撞了陛下。”
劉協忙扶他起身,低聲道“朕不在長安,子脩受委屈了。”卻見他手腕上方纔被縛之處深紅色的勒痕,觸目駭人。
曹昂形容清減,聞言只是一笑,亦低聲道“陛下勿憂。”他似是怕皇帝不信,頓了頓,又輕聲道“爲着陛下所說的太平盛世,這些臣都甘之如飴。”
作者有話要說滿一百章啦撒花
下個週末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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