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 205 章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零五章
面對皇帝這中不正面作解,只管顧左右而言他的行徑,左慈閉上了獨眼,默唸清心法訣,壓住升起來的火氣。
劉協笑道“看來道長是不知道了吧來,朕爲道長解答。”
左慈剛念清心法訣壓下去的火氣,“噌”的一下子又冒出來,才睜開的獨眼又閉上了。
劉協只作不見,仍是笑眯眯的,道“這慧根自然是原有的詞,挪到了佛家裏用。這二十二根之一,五根之一,觀達真理,就是慧等會兒朕給你詳細講一講什麼叫二十二根,什麼又是五根。這智慧啊,能照破一切,生至善之法最終成就功德。有慧根的人吶,就很適合修佛”
左慈聽到這裏,心中忽然騰起一個疑問他媽的皇帝該不會是個隱祕的佛教徒吧
他起了這個念頭,仔細一想,當初明帝永平年間建在洛陽的白馬寺,正是佛家子弟認爲的祖師庭院,謂之“祖庭”,又是他們釋教的發源地,即爲“釋源”。雖然在董卓之亂中,這白馬寺被燒燬了。但朝廷車駕西行之前,皇帝在洛陽,難免不會受佛教的影響但是那會兒皇帝纔多大可若皇帝不曾信佛,他又如何知道這些佛家的
這就要說到劉協的上一世了,當他上一世重整了秦朝,做了五十多年的皇帝,成了七十多歲的老頭,人自然而然就會了解宗教。宗教之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又有與哲學相通之處。
此時劉協能信口談道論佛,都是上一世老年打下的“堅實基礎”。
左慈雖然是專門修道的,於道學鑽研很深,但極少涉獵旁的教派,所知所學不如劉協的龐雜,乍聽之下,只覺皇帝還真有點點“慧根”了。
劉協可不是老實要與他論道的,慢悠悠又笑問道“朕也看老子的著作。如今有一語不解。”
左慈他們這金丹道派,所尊奉的元君,就是在他們認爲的老子的師父。
此時聽皇帝提到老子的著作,左慈又睜開了他那獨目,決定再給皇帝一次機會,“陛下請講。”
劉協便道“朕看其所著儉欲篇中有一句,曰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道長,這句當作何解呢”
這句一點都不難,也不是需要具有很強思辨能力才能理解的,它就是字面意思。
所以左慈哪裏能不知道皇帝的用意。
這段話意思是說,放縱就是最大的罪惡,不知滿足就是最大的禍患,而貪得無厭就是最大的過失。所以說人啊,只要知道滿足,就永遠平和安樂。
整本書裏那麼多更深奧的真言,皇帝不問,偏偏拎出這麼簡單的一句來問,那不就是藉着問這一句,來詰問左慈,你咋這麼不知足呢
左慈很明顯聽懂了潛臺詞,冷冷一笑,獨目盯着皇帝,道“這就好比曹昂將死之時,陛下求到老道面前,是一樣道理。”他這是說既然知足常樂,那皇帝你當初就該安然接受,還來求他費什麼勁呢讓人死了就是了。當初他應承下來,把人救回來了,皇帝又翻臉不認賬,這合適嗎
劉協絲毫不惱,笑道“所以說朕不是修道之人,就不如道長這般境界高了。”
左慈滿以爲這次能叫皇帝羞愧,萬萬沒想到皇帝會這麼擋回來,竟是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是他自己整個人一噎,只覺一口血堵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得。因爲皇帝說得也對,皇帝又還沒修過道,會犯這些常人的錯誤,那不是很正常嗎但你左慈不一樣啊,你可是頂尖的道士,怎麼還做不到呢
劉協這一手雙重標準玩的,叫左慈有口難言。
如果說左慈是個容器,那麼劉協現在已經一點一點往裏面填滿了。
現在只需要一點火星,左慈整個人就會炸了。
但劉協的目的,可不是要左慈“炸了”,那隻會引出更多的問題,不能解決眼前的困局。
所以劉協現在要給它上面澆一層水,悠然道“道長勿怪。朕真是從前不懂,如今纔有所涉獵,這佛也好,道也好,朕也是邊看典籍邊瞭解。若不是因爲道長的緣故,朕哪裏會捧起道德經來看呢又如何能看到道長的三本著作呢”
左慈仔細一想,也覺得皇帝說的是實情至少皇帝現在開始瞭解他們道教了。他修道幾十載,越到後面心靜已是越發平和,等閒不起波瀾,但是今夜乘輿中,心潮卻是大起大落。這皇帝也真不是尋常人,一語能叫他心頭火氣,一語又能澆滅這引出來的火。
雖然不過是坐着說了片刻話,但左慈已經感到了一中近十幾年來都未曾體會到的疲累心累。
劉協便如同那捉老鼠的貓一樣,先把老鼠上上下下玩了個遍,這纔給出最後致命一擊,此時正色道“朕另有一悟,要問於道長。你看這月光落在世間所有山川河流之中,處處有月,可都只是天上那一輪。月映萬川,月映千江,終是一月,當作何解”
此言一出,左慈聽着想着,竟是愣住了。
月亮在宗教中本就是一個很重要的意象,尤其是對於道教來說。道教認爲月亮是陰,有柔順之德,正所謂“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而月光柔和,又合了道家所講的“光而不耀”,有相輔之德。月又有陰晴圓缺,合了道家所講的“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之理,往返變化。
所以對左慈這樣的修道之人來說,一提起月亮,那想到的可就多了。
而劉協有此一問,是從佛家奧義中來的,佛家講究“一月普現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攝”,一切水爲衆生,一月爲佛性。這就是佛家所講的平等衆生,都本自具足,佛在每個人心中,就如同千江映月一般。
這等意象極強的真言,作用強弱,其實要看聽的那個人。
比如一個現代的高中生聽到這話,那反應就很平淡,這不就是最普遍的物理現象嗎考試連作爲一道二分選擇題出現的資格都沒有。
但像左慈這樣的修道之人,又或是學佛之人,他們會往本心裏面想,在未能達到最高境界之前,修習越深,越覺得這個“課題”難。而左慈既然還執着於把金丹教派捧成國教,那顯然是還沒能達到他們修道人的最高境界,還在紅塵之中打轉轉呢。
所以此時左慈聽了皇帝這一問,聽的時候尚且覺得平淡,一旦入心,便立時愣住了。
此時皇帝問完,就見左慈愣愣坐着,獨目之中目光遊動,半響不言不語也不動,竟像是被這一句問傻了。
“月映千江,終是一月。”不知過了多久,左慈喃喃道“月映千江,終是一月。”他反覆輕聲唸叨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就見左慈緩緩起身,也不看皇帝與曹昂,自己掀開了車簾,竟是從正在行駛中的馬車上一躍而下。
曹昂吃了一驚,早在左慈掀簾之時,就舉了木槌待要叫馬車停下,誰知木槌還未落下,左慈已然躍下去。
此時劉協與曹昂都透過車窗看去,卻見左慈從行駛的馬車上躍下,竟能穩穩落地。
月色中,只見左慈青色的道袍與路邊的樹木一同在風中搖曳,而他呆立在樹旁,與正疾馳離開的馬車越來越遠,那喃喃的“月映千江,終是一月”之聲也漸漸低微,被風聲一吹,也就散了。
劉協憑藉自己深厚的“神學”與“哲學”底蘊,暫且解決了困局,但是並無得意之色,凡是微微一笑,望着已經與樹影融爲一色的左慈,對曹昂道“你說來日這左慈正傳了一個教派下去,他們教中會不會流傳着一則故事祖師爺就是給朕一問之後,頓悟飛昇了。”
話音落下,卻不聞曹昂迴應。
劉協便轉頭看去,卻見曹昂此時安靜坐着、睜着眼睛目光不動,看神色倒有幾分左慈方纔的模樣。
劉協想到當初帶着馮玉去尚書令楊彪家中敲打士孫瑞等人的事情,當初他的話本是說給士孫瑞、楊彪等人聽的,誰知道給一旁的馮玉也聽到了心裏,於是纔有馮玉後來堅持請求放他出長安、立功勳、解皇帝之煩憂。此時他打的這些機鋒,本是說給左慈聽的,可別反倒給曹昂拾到了心裏。
想到這裏,劉協一拍曹昂肩頭,高聲道“想什麼呢朕都是唬那左慈的。”
曹昂如夢方醒,赧然一笑,低聲道“陛下所說這些經書,裏面有些意思是極好的。”他終日忙於政務,倒是從不曾有閒暇停下來想一想“求心”這等事,此時偶然聽得幾句,便也有所感悟。
劉協不能放心,瞪着眼睛問道“哪些意思是極好的你仔細說說。”
曹昂笑道“知足之足,常足,這意思不是極好的嗎”
劉協這才笑了,道“知足常樂,這倒是的。”又玩笑道“子脩這纔是真有慧根呢”
此時夜色已經很深了,而車隊也已經離開了襄陽城,正逐漸離開荊州的地界。他們往吳郡去的方向,自西而東,還要部分經過南陽郡。而南陽郡此時的長官伏德,早在知道消息的時候,就主動請求來接駕了。
“伏公子這次求得急,倒像是有什麼事兒。”曹昂思索着道。
劉協淡聲道“人間無大事,不用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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