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蘇治國眸色沉下去,他繃直脣角,緊緊地皺着眉,明顯在壓抑着怒氣,呼吸有些重:“蘇予,把話收回去。”
蘇予脣角依舊淡淡地抿着,她嗓音輕柔,卻很固執地重複了一遍:“爸,這是霍燃,我的男朋友,他是律師……”
這一次,她的話還沒說完,蘇治國猛然站了起來,繃緊了臉色,隨手就抄起了桌面上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蒲扇一樣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他胸口沉沉起伏,似乎被氣到,他似是又要拿東西砸,陳言則站了起來,眼睛微眯,輕輕地掃過蘇予和霍燃,溫聲含笑勸阻:“伯父。”
蘇治國還是會在意陳言則的感受,他聞言,收住了手,呼吸起伏了幾下,盯着蘇予,卻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霍燃。
蘇治國:“蘇予,看來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都沒聽進去。不過今天也沒有外人,那我就再說一遍。”蘇治國向來不把陳言則當做外人,“你是我蘇治國的女兒,是蘇家的大小姐,代表着蘇家的臉面,我從小到大,給你最好的條件,讓你過最好的生活,不是讓你長大後嫁給一個殺人犯的孩子。”
“爸!”蘇予的心臟一沉,像是有什麼重物狠狠地拉拽了下去。
蘇治國凝眸冷笑:“言則是我認定的女婿,也是我蘇家唯一的女婿,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這輩子就只能嫁給他!今天我讓言則過來,就是爲了談你們倆的婚事,你們訂婚了這麼久,也是時候結婚了。”
蘇予的手在抖。
陳言則看着蘇予的眼神很平靜,只有在接觸到蘇予和霍燃緊緊握着的雙手的時候,他平靜無瀾的眼眸裏纔會閃過似有若無的譏嘲。
蘇治國繼續道:“蘇予,你是沒喫過苦,不食人間煙火,不知道貧窮是什麼滋味,所以纔會一意孤行地想和霍燃在一起。”這一次,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霍燃的身上,帶着輕蔑,“霍律師,五年前我對你說的話,你是都忘記了麼?還是你以爲,過了五年,就能改變一切麼?很可惜,生活就是這樣無情,不管是過了五年,十年,還是五十年,你還是殺人犯的孩子,還是那個一無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不過是空中樓閣,我只需要動動手指,你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霍燃一直沉默着,安靜地聽着蘇治國的話,默默地忍着他的發泄。
蘇治國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勢必要劃在霍燃的心口上:“蘇予,你可以不顧蘇家的臉面,可以不顧我,不顧你自己,但你以後要怎麼對你的孩子說起他的爺爺奶奶?”他譏諷地笑,“你是準備告訴孩子,他的爺爺奶奶其中有一個是殺人犯,互相殘殺麼?準備告訴孩子是他的父親親手送了他奶奶進監獄?準備告訴孩子他的父親還有可能遺傳了爺爺奶奶的基因,也會變得那樣殘忍?”
蘇予只覺得胸腔裏滌盪的都是冷冽的寒風,她覺得難堪又心疼,她的爸爸親手將霍燃腐爛的傷口割裂暴露在了空氣之中。
她想阻止她爸爸,喉嚨口卻堵塞着什麼,亂做了一團:“不是,爸,他不是這樣……”
“不是哪樣?我說的哪一句話不是實話?”蘇治國繃緊臉色,“蘇予,你的婚姻是要讓你過得更幸福,而不是讓你降低生活水準。很明顯,和霍燃結婚,只會降低你原有的生活質量!”
蘇予胸口起伏了下,她儘量平靜着嗓音:“爸,你應該知道,婚姻的幸福並不只有物質來衡量。”
蘇治國瞳孔睜大,他這時候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向來討厭別人打破他的計劃,而蘇予爲了霍燃,三番兩次忤逆他,脫離他的掌控。
他盯着霍燃:“霍律師,阿予不懂事,被你三言兩語哄得團團轉。你比起五年前,穩重了不少,五年前你能和蘇予分開,現在更是可以,對麼?”他眯起了雙眼,聲音不重,輕輕地冷笑了聲,“你活在了地溝底層,你應該也不想把阿予帶到溝裏吧?”
蘇予瞳孔瑟縮:“爸!”
“夠了,蘇予,這場鬧劇就到現在爲止!你和言則的婚事就定在年後!這段日子是我對你太過縱容了,依我看,律所的工作你也不用繼續了。”蘇治國看向了陳言則,嗓音溫和了幾分,“言則,今天就先到這了,我帶阿予先回去了,明天你來家裏,咱們再商量商量婚事的細節。”
蘇治國一邊說,一邊走到了蘇予的面前。
陳言則的笑意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光影交錯,他的笑模糊得很遙遠:“知道了,伯父,我送你們回去吧。”
蘇予抿緊了脣線,她不知道胸腔裏是怒意多,還是失望多,她紅脣動了動:“爸,你覺得言則就是我的良配麼?”
蘇予手指緊了緊,霍燃手上的溫度燙着她的手心,從進門開始,他給予她的就是無聲的支撐,她的心慢慢地定了下來,睫毛翕動了幾下,她轉眸,看着陳言則,認真又平靜地問:“言則,你也是這樣想的麼?”
陳言則黑眸回看着蘇予,他低眸笑,還沒說話,蘇治國就沉聲道:“沒有誰比言則更適合你,你媽媽以前就很喜歡言則,言則是我和你媽媽一起看中的對象。”
蘇予睫毛輕輕顫,聲音輕又緩:“爸,其實你根本沒有明白過媽媽的想法,如果媽媽在,她絕不會看着我嫁給我不喜歡、也不喜歡我的人,她也絕不會爲了所謂的臉面和利益,而無視我的幸福。爸,你能不能聽一聽我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獨斷,媽媽以前就不喜歡你的獨斷和專制。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或許媽媽當年就不會……”
蘇予到底理智還在,她沒有說完。
她平時很少會拿媽媽來刺激蘇治國,因爲她知道,她媽媽就是蘇治國的軟肋和怒火的*,偏偏她少數提起的幾次,都和霍燃有關。
蘇治國瞳孔放大,血液朝着腦袋涌去,太陽穴的神經抽了幾下,忽然就高高地揚起了手掌。
電光火石之間,霍燃拽過了蘇予,擋在了她的面前。
重重的巴掌聲,狠狠地響在了霍燃的臉上,他棱角分明的線條微微緊繃,英俊的側臉上落了紅色的指痕。
一瞬間,包廂裏猝然寂靜了下來,似是連同空氣都凝固住了。
蘇治國蒲扇一樣的大手,剋制不住憤怒地顫抖着,他僵持在了半空中,胸口起伏,又是憤怒,又是驚訝,又是舒了一口氣。
憤怒是因爲蘇予的話,驚訝是沒想到霍燃會擋在了蘇予的面前,舒了一口氣是慶幸沒打到他的阿予。
霍燃盯着陳言則,黑眸平靜,淡淡地道:“陳言則,是男人的話,就不要玩現在的把戲,你和蘇予關於訂婚的約定是什麼,你自己清楚。更何況,你根本沒有追求蘇予的資格。”
蘇治國擰着眉頭。
霍燃一字字地說:“五年前,你的前女友就生下了你的孩子吧。”
這樣平靜的一句話,就像是*,一下就在這方不大不小的空間中爆炸了起來。
陳言則面色平靜,但全身如同冷風灌頂,身體裏流竄着的都是寒冷的浮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着。
半晌,他像是放棄了一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手指緊緊地攥起。
蘇治國明顯不知道這件事,他臉色鐵青,很難看,死死地瞪着陳言則,氣得嘴脣蠕動了好幾下,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到底是僵持着,好一會他才伸出手,拽住了蘇予的手腕,咬着牙根,開口道:“先跟我回去。”
蘇予下意識地去看霍燃,入目的都是他臉上的紅印。
霍燃眼睛漆黑,喉嚨乾澀,聲音很低:“你先回去,聽話。”
蘇予小聲地喊他的名字:“霍燃……”
話還沒說完,原本就生氣的蘇治國更是怒火滔天:“蘇予,先跟我回去,聽到了沒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弟弟一樣,被送出國?”
這一次,蘇治國強硬地拉着蘇予,離開了包廂,包廂門被他甩得震天響,霍燃跟在了他們身後,也要離開包廂。
他的手握上門把的時候,忽然停頓住了。
他揹着光,整個人隱匿在了黑暗之中,他聲音沉啞,有些陰霾:“陳言則,你過去沒能擁有過蘇予,未來,你也沒有資格擁有她。”
陳言則沒動,也沒有說話,沉默地盯着不遠處的虛空,某個牆壁上的一點,他手指緊攥,掌心濡溼,他聽到了霍燃離去的關門聲。
他其實完全可以反駁霍燃的,霍燃又有什麼資格替阿予說話?
可是,就在他即將開口的那一瞬間,他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顫動了起來,有人打了電話,是他的孩子,會叫他爸爸,會讓他不知所措又空空落落。
他低下眸,就像一尊雕塑一樣冷硬地站着,一動不動。
好一會,卻又扯脣苦笑,帶着似有若無的譏諷,真不知道是命運玩弄了他,還是他玩弄了命運?
頭頂的燈光依舊是暖黃的,乾淨的,卻莫名地刺眼,讓人莫名地讓他感到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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