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腔怒火激红潮
魏溃也不敢赌陆智英到底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魏溃当然也沒杀過人——或者說在今天之前,他沒有刻意地去杀過人,刚刚在庙堂外,那些被他手中双戟砍翻的人大多数都是重伤,当然有些倒霉蛋被刺中、砍中了要害,魏溃也不確認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說到底,魏溃也只是一個年仅十八岁,从山村中正常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又不是天生杀人狂。不過,就在陆智英考虑要不要真的杀死鹿柠的时候,魏溃确确实实地第一次斟酌起了自己的杀意。
“放了她,她活你活。”对峙了许久,還是魏溃先开口了,他沒有继续說出下半句。可以說,鹿柠是魏家村的救命恩人,魏溃是绝对不希望鹿柠死在自己面前的。
听到魏溃的话,陆智英心中产生了动摇。魏溃手中的一对铁戟看着有些眼熟,他现在才想起来,這好像是附近那座神仙庙裡神像手中的……那神像得有两丈余高吧,全身都是石雕,說不清多重,但是魏溃居然把這一对玩意儿给取下来了,之前追击魏溃的大部分人马现在也沒了踪影,反倒是魏溃像個沒事人一样追上了自己,陆智英的脑海裡不断分析着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魏溃把那些人都杀光了。
這個猜测很大胆,但是也有足够的依据站得住脚——尽管陆智英不希望,也不愿意相信魏溃能把那些人马全都杀個精光,但自己眼前毫发无损的魏溃似乎就是铁证。当陆智英认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时候,他心中的那杆秤逐渐向着以释放鹿柠,换自己一條生路這边倾斜,毕竟自己是为了求财才加入的山贼寨,沒必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身旁的山贼手下突然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军师……您不会是想把這小丫头放了吧?您平日裡都那么聪明,這個时候可千万别犯糊涂啊!”手下的话虽然沒說的那么清楚,但這番话倒是把陆智英点醒了——自己手裡有鹿柠這個最大的筹码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一旦放开了鹿柠,那魏溃想杀自己還不是和捏死一只鸡崽子一样简单?更何况魏溃本来对自己就有足够大的杀意了,那句“陆智英,快给你魏爷爷滚出来领死”還在自己耳边不断环绕,令人心怖。
陆智英愈想愈觉得自己刚才差点栽进了魏溃给他设的陷阱裡,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你沒有跟我讨价還价的余地——我們可以饶這小姑娘一命,但是前提是你现在就走,或者我們就保持這样的距离,直到山寨门口我再放人。”
魏溃当然也不可能信陆智英這番鬼话,自己如果现在就走,不說鹿柠有沒有活口,恐怕還免不了被這群畜生糟蹋,而自己若是答应了跟着他们到山寨门口,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自己刚才能从山贼堆儿裡杀出来,是在乱势之下,巧妆了神佛,使山贼们心生敬畏和恐惧,未战先怯,自己才占尽了便宜,若真要是自不量力跟着他们到了山寨裡,那可是他们的地盘,别說鹿柠了,自己先得被砍成碎肉末儿。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最开始他们沉默着对峙的情形,双方都不能退,谁退了,就会被对方占尽先机;但双方也都不能进,谁进了,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局。
“魏溃!”此时打破了僵局的竟然是鹿柠,鹿柠虽然被陆智英钳制挟持着,但還是能說出话来,陆智英也想听听這小丫头片子要說些什么,便沒有打断。“魏家村和鹿儿村的村民们還需要你来保护他们……而我就算是今天侥幸活下来了,也免不了被他们糟蹋,如果是這样的结局,我宁愿選擇死!”
陆智英一听鹿柠這话,心下顿时一惊,感到不妙。而鹿柠竟然仗着身躯瘦弱娇小,趁着陆智英沒有防备的情况下,从他的手臂中钻了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悬崖边上,对着魏溃大声喊道:“别管我!杀了他们,替乡亲们报仇!”
紧随着诀别的话语之后的便是悲壮的行为,尽管鹿柠此时身体和声音都在不停地颤抖,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纵深一跃,如一瓣飘萍,落入那万丈深渊。
她的衣裙在峭壁之间的山风中狂舞着,如一朵昙花一样盛开、绽放,但又在下一個瞬间凋零、枯萎,直至被深渊吞沒,再也沒有了回音。
四個男人都被這個小丫头的刚烈行为彻底震惊了,谁也沒能想到,在双方都进退维谷、犹豫不决之时,主动迈出第一步的,竟然是這個作为人质的、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她竟然以自己的生命,来换魏溃做出最后决定的勇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溃只觉得自己眼前灰白一片,自己的犹豫最后竟然葬送了一個无辜的人,她是魏家村全村上下百余口人的救命恩人,她本不该遭受這样的命运,她才是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娘……
两個山贼在鹿柠跳下山崖的一瞬间便有了反应,向陆智英进言的那個,主动迎上前来和魏溃搏命,而另一個却扭头就跑,只剩下陆智英還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直到那個不怕死的被魏溃一戟捅穿了身体,他才反应過来转身逃走。
两個山贼分别被魏溃手中一戟,又掷出一戟所杀,而陆智英在惊惶之下慌不择路,居然将自己绊倒了,而魏溃手中提着双戟向他走来的样子像极了勾魂的鬼差。
他瑟瑟缩缩地举起手中的刀对准了魏溃,魏溃每前进一步他便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为止。魏溃的步伐是那样的缓慢且沉重,缓慢的仿佛蹒跚的老人,沉重的仿佛巍峨的巨山——就是這样的步伐,才会令人产生绝望的窒息感。
“啊!”在魏溃马上就要贴到自己身前之时,陆智英迸发出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手中的刀自空中斜着劈砍了下去,他自欺欺人地想阻魏溃一阻,又心存侥幸万一自己吉人天相一刀把魏溃砍死了呢?陆智英虽然瘦弱,但好歹也是個成年男人,挥舞一把刀重劈下来還是沒什么問題的,只是這一刀貌似是個人都能轻松躲過去。
魏溃沒有躲過去,他根本沒有躲,任由那把刀自肩头斜穿胸口直至肋下劈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伤口顿时喷涌出大量的鲜血来溅了陆智英满头满身。魏溃倒是希望這一刀劈的更狠、劈的更深、劈的更暴戾一点——這是他還鹿柠的命。
劈中了?陆智英也诧异了起来,這家伙已经疯了,再来一刀叫他……
魏溃只给了陆智英一刀的机会,下一瞬间他便伸出右手来捏碎了陆智英的喉咙。他现在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无尽的杀意怒火在胸口咆哮着沸腾着,他用戟刃割下了陆智英的首级挑在枪尖上,然后转身回去骑上了一直呆滞在那裡的癞麒麟。
癞麒麟是奇珍异兽,比起寻常动物来更加通晓人性,它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小主人便是被那三個贼人害死?這一次它沒有等着魏溃再去狠狠地敲它的屁股,而是愤怒的嘶鸣了一声便驮着魏溃沿着山路向上狂奔而去。
山贼的寨子裡果然如魏成所說正在举行庆功宴,之前下山的山贼们占了整個寨子的十之六七,他们只觉得今日抢到了无数的财物粮食,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浑然不知,也不想知道——大多数人都巴不得出去的同伙们死光光,好让自己多分到一些东西。
惊醒這些半醉半醒的山贼们的,是一头驴一样的怪物驮着一個人一样的怪物,撞破了山门,那怪人的胸口還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出血来。今日下山的人认出了這是魏溃,也认出了魏溃手中铁戟上挑着的陆智英的首级。
魏溃沒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沉默地向着眼前看到的每一個人挥出双戟,癞麒麟就這样驮着他一圈又一圈地在山寨之中猪突猛进。
像什么呢?癞麒麟一直都是作为一头拉磨的驴被鹿柠家养着。对了,就像是磨盘在磨豆子一样;磨盘是沒有感情的,它不知道也不会在乎豆子是不是会害怕,或者豆子们是不是反過来想把磨盘别碎;反正磨盘的作用就是磨豆子,反正豆子们一辈子也别想反抗磨盘。
从来都沒有任何一個山贼见過這么残忍无情的人,這個人一句话都不說便冲进来大开杀戒,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沒有什么变化,只有越来越多的血溅落在這两头怪物身上。
山贼的首领、小头目、還是喂马的,魏溃一点也不在乎,反正這些人都可恶都该死;黄豆、绿豆還是麦子,磨盘也不在乎,碾碎就是了。
山寨裡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怒吼变成了哀嚎,直到最后寂静无声。這些山贼们起初還认为魏溃狂妄自大,竟然一個人就敢来送死,结果到现在,除了极少数胆子小脚力也還凑合的逃出了山寨,其他人都已经躺在地上和陆智英作伴去了
這几個逃出来的山贼,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走,一路上哭爹喊娘疯疯癫癫,直到他们在山脚下碰到了已经集结的七七八八,正欲上山的村民们。這些村民之中魏家村大概占了一半多,其余几個村子一共才凑出来不到一半的勇士,不過在魏成心中也算是比较满意了。
還沒等站在最前面的魏成說话,這几個山贼“扑通”“扑通”地便跪在了地上,口中嚷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诸如什么“妖怪吃人了”,“寨子吃沒了”,“红红的全是血”之类令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魏成见這几個都是山贼,虽然疯疯癫癫,但在他心中绝不想放過這些仇人,便先叫人用绳子绑住他们,带着上山。這几個山贼一见這些人是往山上去的,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走,直到有人一拳砸在一個最能闹的山贼脸上,将他砸晕,其他人才纷纷闭起嘴来——装死。
一路上,村民们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能把這些平时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山贼们吓成這個德行,七嘴八舌的讨论過后,心中也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不過魏成倒是学作魏溃之前的模样,凶巴巴地喝令众人不许退缩。
直到村民们抵达了山贼们的山寨,才理解了這几個逃跑的蟊贼到底在說些什么,也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会哭爹喊娘的不愿意回来。
他们看到了阴曹地府一般的光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眼前的景象烙在了参与今天集结的所有人心中,直到他们若干年后去世,也沒有一人能够忘记。
满地的鲜红色潮水几乎要将整個寨子浸沒其中,而在這尸山血海之中,有一個坐在地上的血人,膝上横着两條淌着血的双戟,這山寨上,只有一头似驴非驴,似马非马的怪兽,站在那人的身边,偶尔发出悲哀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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