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狼狈一处去
魏溃撇了撇嘴,“难道這還不够么?”
“那你当了先锋官之后的故事呢?那個獦狚人的小王爷怎么处理了?”贺难又问道,他沒从過军,但是他对于军旅生涯倒很是向往,天天做梦自己当上了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裡。
“那個右亲王又割地又送礼的把小王爷换回去了呗……”魏溃把玩着手裡的酒杯,“要我說就应该把老王爷也一起抓了逼獦狚的大司請降。”
贺难对此倒是沒有做出什么评价,他又不了解天狼军和獦狚人双方的军力对比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从天狼军所做出来的决定中品到了一丝不寻常,不過他并沒有說出来,而是接着魏溃的故事继续往下问:“那你先锋当的好好的怎么又做了逃兵呢?”
谈到這個话题,魏溃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斜睨着贺难:“我們很熟么?”
言外之意就是我們俩刚认识也沒多久,你问這個問題算是有些越界了,我不想說。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当逃犯?”沉默了一会之后,魏溃反问道。
贺难可从来沒暴露過自己的身份,而魏溃却轻而易举地点破了他。
“你怎么看出来的?”贺难对此倒也并不多加掩饰,只不過他很好奇魏溃是怎么发现的。
魏溃给了一個模棱两可,玄之又玄的答案,“凭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贺难不由得感慨一声,“出征失利,擅杀上级,叛逃军营……”贺难回忆着交战时王青所诉說的魏溃的罪行。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吧?”過不多时,贺难给了魏溃這样一個問題,既是問題,也是答案。
魏溃沒有直视贺难的眼睛,只是自酌自饮,末了,他回复道:“你就当我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沒想到贺难听到对方這样回复,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魏溃一边不解一边又有些恼火。
“我笑的是……你得罪的人再厉害,也厉害不過我得罪的人呗。”贺难对此颇为得意,他居然连這种事都要攀比一下。
“呵呵……”魏溃对此颇为无语,“那就說明你报仇无望了呗。”
以贺难的敏锐程度,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魏溃话语中的重点——正是“报仇”二字。二人谈及過往,魏溃自然会想当然的把贺难代入到自己的处境中,下意识說了贺难要“报仇”,而实际上,却是魏溃自己仍然怀着报仇之心——他是被人陷害之后不得不离开吧……贺难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不過他還是沒有纠正魏溃,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說道:“谁說我报仇无望的?总有一天我会還回去的。”
魏溃此时也是酒入愁肠,恨意冲冠,愤懑心情脱口而出“我也是。”這话一說出来他便后悔了——還是被贺难诈了出来自己的心思。
贺难看着魏溃那变幻莫测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表情也变得愈发具有蛊惑和煽动的意味:“行了……被我套出来话儿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既然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不如我們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帮我我帮你,一起杀他们一個回马枪,怎么样?”
听完贺难的遣词造句,魏溃的脸直抽搐:“你就不能用点好词么?比如志同道合,同舟共济什么的。”
沒想到贺难语气和表情皆是一转:“我问你,你觉得你是好人么?”
魏溃思索了半天,回道:“那得看怎么算了……我杀過很多人,尽管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作恶,死在我手上也是咎由自取。但从另外一個角度来看,沒准我才是那個恶人才对。更何况杀人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应该不算吧。”魏溃這個沒读過几年书的莽汉居然說出了這样一席颇具有哲学意味的话语。
“辩证啊……”贺难的嘴裡冒出来一個新名词,不過魏溃沒听懂,他還以为贺难說自己有病:“什么症?”
“什么证都不重要……”贺难的神情颇为暧昧,“重要的是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個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那我和你這样的大恶人合作当然要用朋比为奸,党豺为虐来形容了啊。”
贺难的逻辑强暴是他最拿手的把戏,人家魏溃明明在全面思考了一番之后得出来自己“不算是一個好人”的结论,结果到他嘴裡就已经把魏溃打成一個“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并且他還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那极为丰富的贬义词汇量。
“我靠……”魏溃震惊了,“你丫的意思是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跟我合作是被迫的呗?”
“哼……”贺难颇为神秘地說道:“你错了。”
“我不是任何一种人,所以我可以是任何一种人。”贺难对自己這個结论极其得意,想必他已经酝酿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說出来這句充满着装逼气息的言论。
“你丫抬杠是吧……”魏溃虚着眼睛說道,他也对贺难有了一個更为清晰地认识。
“怎么能說是抬杠呢?”贺难对于魏溃的话很是不满,他把魏溃面前的空酒杯捞到自己面前,又把酒壶中的酒倒了半杯在裡面。“打個比方,乐观之人会說這杯子裡面還有半杯尿,悲观之人则会說這裡面只剩半杯尿了……”
魏溃咽了咽唾沫,表情嫌弃:“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尿来打比方……更何况這杯子裡本来就不是尿,而是酒……”
“不,你又错了。”贺难依然在向魏溃传递着自己的逻辑,“你才是那個抬杠的人,因为只有抬杠的人才会說‘你凭什么說這是半杯尿’?”
“那你說說這裡面是什么?”魏溃气的简直要抓狂,他瞪着一双铜铃般地眼睛看着贺难,想知道這家伙到底又要說出什么歪理来。
贺难将杯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是酒。”
“那他妈的不是一样么?我說是酒不行,你說是酒就行?”魏溃现在只想把桌子掀翻,然后把酒壶整個塞进贺难的嘴裡。
“当然不一样。”贺难鄙视地看了魏溃一眼,“你只是說這杯子裡面是酒,而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這杯子裡面是酒。”
“你到底想說什么?”魏溃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怕,他并不是觉得贺难這個人很可怕,而是对于“自己居然觉得這小子胡扯出来的东西還有点道理”這件事而感到可怕。
“我想說的是,你要尝试打破现有的選擇。比如我刚才问你你觉得自己算不算是好人。”贺难看着魏溃,神情已然变得十分严肃。“你下意识地觉得你只有两個选项,算或者不算,对吧?”
“其实你也可以有别的選擇,比如不回答,或者回答‘我是你爹’之类的……”贺难說道。
“這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么?”魏溃问道,“而且我总觉得你還在扯淡,因为你說出来的回答完全就是在占我便宜。”
“重要的并不是占你便宜,而是要让你意识到——别人给你的選擇,你当然可以选,但是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创造出其他的選擇。虽然你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選擇不一定就比前两個好到哪裡去,但是主动权在你自己手裡不是么?”贺难的思绪又飘回到了齐单设宴的那一夜,他沒有選擇五皇子齐单,也沒有選擇师父李獒春,他選擇的是自己。虽然這個决定不一定要比抱上别人的大腿要好,但是他還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顺带一說,“尿酒”也是他在那一夜的宴席上对齐单所提出来的理论。
“你還真是标新立异……”魏溃看着贺难,他终于知道贺难這一通胡闹有什么目的了。“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日三人血战天狼军追兵之后,贺难先去孟河家裡取回了自己的行李,见孟河并不在家便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既表达了谢意,又不无对孟河的钦佩惋惜之情,最后還不忘口头约定他日再叙。而贺难火急火燎地从孟河家裡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這三個人裡两個逃犯,如果就在孟河家住下,岂不是给孟河找麻烦?再說以孟河的智慧,在看到三人伤痕累累的样子之后一定会知道這三個都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不报官也未必愿意收留。
三人就這样漫无目的地一同离开了落雁郡的郡治之内,现在则是在小路上的一座客栈之中暂时落脚。而一路上贺难不止一次地对魏溃进行“一路同行”的邀請和“共谋大事”的洗脑,魏溃给的答案则一直都是“再說吧”這样的敷衍之词。
直到今夜的扯淡之后,魏溃终于明白了贺难的诚意和野心。這個极富有煽动力和智谋的家伙說了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出来,一方面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拥有与他对等、或是能领悟他弦外之音的头脑,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他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和他走上一條路的人。
无论自己是忍气吞声就此作罢,還是卧薪尝胆抱怨雪耻,都不是自己该有的選擇。
“我能问问你么?你可以不回答。”魏溃表情凝重地问道,虽然他說贺难可以選擇不回答,但他知道只要贺难不回答自己這個問題,或者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他立刻就可以收回自己刚才的那句“我答应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难听着对面那個盖世猛将的問題,轻蔑地笑了笑,他指了指窗外,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個圈。
“天下……”
够了。魏溃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甚至沒听清楚后面贺难說的是什么,但是只要前两個字就够了。
自己该有的選擇就当如此,這并不是贺难给自己的,而是他与贺难的選擇不谋而合。
“从今往后我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魏溃說道。
贺难看着魏溃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不妨也教你点东西。”魏溃突然学起了贺难那种神秘而得意的笑容,“就是……外面的酒不要轻易的喝,因为裡面被人下了蒙汗药。”
“我靠!你丫怎么不早說?”贺难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眼花,气急败坏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