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全赖你這当爹的
還是信贵人忽然“哎呀”一声,起身左扒右挡地,“哎呀,你们可别闹了!”
贵人们還不知道信贵人這是什么意思,玉贵人還带头笑道,“信妹妹這是怎么了?是不是信妹妹今儿沒带铜钱来?也无妨,来来来,从這笸箩裡抓两把去就是!”
倒是如贵人在旁,顺着信贵人的目光瞧過去,随即便也举袖捂住嘴笑了,先叫星溪收了笸箩去,她自己個儿先坐下了。
如今的一起子贵人裡头,信贵人和如贵人两個是家世最好的,见她们两個竟都這样儿,玉贵人等便也有些打了退堂鼓。
淳嫔远远看過来,笑道,“快别闹了,也不瞧仔细喽,那位可是咱们敢網上扔铜钱的去?”
淳嫔虽是嫔位,可跟一众贵人们是前后脚进的宫,年岁相当,故此她出声自是最合适。
而上至皇后廿廿,下至諴妃、华妃和吉嫔,都只是抿着嘴笑,個個儿都不肯說破了去。
——天子唱戏,又是当着這么多人,便不是该說破的事儿。
天子可不可以唱戏?可不可以彩衣娱亲?那当然是可以的。比方說当年崇庆皇太后還在世之时,乾隆爷每到老太后寿辰之时,都亲自下场带着儿孙们跳舞献寿,那场合唱上两句也自是沒問題的。
但是眼下這情形自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来嘉庆朝并无皇太后。纵有婉贵太妃在场,情分上也深,纵然老太太沒抚养過皇上,但是凭老太太当年与孝仪纯皇后的情分,以及老太太曾抚养過固伦和静公主的情谊,那皇上這么哄老太太开心倒是也行。
只是,這是五月初五,過的是端阳节,又不是婉贵太妃的寿辰,故此时机也不对。
這么一来,大家伙儿都只有含笑看着的份儿,最好别說破才是。
廿廿只故意在婉贵太妃耳边凑趣儿道,“我們都不能叫赏,可是人家终究唱得好啊,那便自然還是该赏的。婉额娘,您给那位赏去!”
婉贵太妃大笑,拍着绵恺的小脑袋瓜儿,“去,去给你阿玛磕個头去,便算是玛母啊给你阿玛的赏了!”
绵恺“诶”了一声儿,起身儿扭头就跑過去了,也不管那位正唱着呢,自管照头裡就跪下去,当真磕了個带响儿的!
這便所有早就心知肚明的,還是刚醒過神儿来的,便都一起笑开了。
這一家子,才是其乐融融的模样儿。
也唯有到了這会子,有些年轻的贵人才猛然明白,怎么今儿明明园子裡還有不少宗亲福晋呢,可是皇上却都沒叫来,只叫嫔妃们都過来了。
——原来就是皇上要唱戏给自家人看,不叫外人看见呀!
天子唱戏自是难得一见,更是這般地欢聚一堂,就更觉着這個端阳节過得叫人心下暖和了。
原本因端阳节有除毒驱虫的含义在,各宫裡都挂祛毒的帘子和屏风,上头都是画毒虫,怪叫人脊梁沟发凉的;可是此时這样的欢笑,倒是将端阳节裡的“毒气儿”真的都给驱散了。
众人都在微笑,华妃却瞟了淳嫔一眼。
“……你竟沒比過那信贵人去,她坐得比你远,却還比你更快就认出皇上来了。”
淳嫔笑笑,“這倒也沒甚么干系。终究她是個贵人,我已然在嫔位,总该端庄些儿去才好。”
华妃却是冷笑,“沒甚么干系?我瞧你是到這会子了,心下還不明白這内裡的紧要呢!”
淳嫔便怔住,笑意从面上、眼底抽去。
“……嫔妾愚钝,還請娘娘指教则個。”
华妃叹了口气,半垂下头去,借势目光朝向信贵人的方向一瞥。
“……皇上今儿扮上了,勾了脸、戴了髯口,還穿着戏服;在加上這‘万方安和’的平地戏台還隔着水,冷不丁瞧過去,自是未必人人都能认出是皇上来。”
“可是自然還是有认出来的,那自然是对皇上体量十分熟悉的人了!——便比如你自己個儿!那這话儿你自己好好儿想想,還不明白么?”
淳嫔便又是微微一怔,面色已是隐约发白。
华妃便又哼一声,“這会子想明白了?自然唯有得宠的,才能熟悉皇上的体量去!谁能越早地认出来那就是皇上,也就說明谁更得宠!”
华妃說着,缓缓转眸瞟向廿廿的方向去。
“我們几個老人儿,倒不在此列了,终究我們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自是一打眼儿就能瞧出来了。倒是你们這些新人,眼力分了先后,就是皇宠分了厚薄啊!”
“你是所有新人裡,第一個进封嫔位的,可是你瞧瞧,這回信贵人却是比你先认出来的!——明白了么,信贵人也得宠了,而且最近這些日子比你得宠的机会還多!”
淳嫔說不出话来。
华妃收回目光来,凉凉地凝视着淳嫔,“你们這起子新人裡头,她的家世虽然比不過从前的安常在,以及今日的如贵人,但是她的母家却也终究是拔尖儿的。”
“原本她是应该更早一步得宠晋位的,至少应该在你前头。可是你命好,遇见了我,有我护着你,叫你拔了头筹去,抢先占着了這個嫔位。那她自然心下不甘啊……”
华妃說着就又转头去瞥了廿廿一眼,“新人裡头,我扶着你得宠;那你說,皇后娘娘会心甘么?我猜,這信贵人忽然得了宠,必定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在背后扶着的……皇后娘娘抬举信贵人,就是要与你打对台的。”
淳嫔神色黯然下去,便连眼睫也坠了千斤一般,低低垂着,都撑不起来。
“……嫔妾明白。从前嫔妾与信贵人曾一起住着,若论家世,信贵人自然是该先得宠进封的,故此她便也从未将我放在眼裡去過,反倒還有想要支使我替她去办事的意思。”
“同样都是贵人,我自不甘被她支使,更不甘屈居她之下。幸好,我得遇娘娘指点。那信贵人心下对我自有嫉恨……若說打对台,她头一個要捉对厮杀的,自然是我。”
华妃轻哼一声,“你心下明白就好!那便别光顾着傻乐了,你便得从這会子起,心裡便该想主意了。别到时候人家也晋封嫔位,与你平起平坐了,你才知道防范都来不及了!”清风文学
那边厢水边台上,皇帝已然唱完了一段儿,伸手拉起绵恺来,爷俩儿并肩站着,皇上手臂搭在绵恺肩上。
宛若大鸟,将幼鸟护在羽翼之下。
“今儿我們爷儿俩联袂为大家伙儿唱上這么一段儿,瞧着大家伙儿的兴致都颇高,那便請大家伙儿给我們爷们儿叫個好儿吧!”
皇上都如此說了,众人自是欢声雷动。
看着那在皇上羽翼护持之下,骄傲地扬起小脖子,享受众人喊好儿的绵恺,廿廿原本笑着,可是鼻尖儿忽地就酸了,眼圈儿跟着便红了。
“主子……”月桂察觉不对劲,赶忙低声问。
倒是坐在廿廿身边儿的諴妃笑着拍了拍月桂的手,“无妨,你家主子是高兴的,替三阿哥高兴。”
月桂微微愣了愣,還是四喜在旁边儿瞧着,赶紧凑上来捅了捅月桂的胳膊肘儿,“……从前,三阿哥小主子因唱戏落了话把儿。這回,皇上亲自陪三阿哥一起唱戏,天子都唱戏了,那以后便再沒人敢提三阿哥唱戏的不是了。”
月桂心下也是呼啦一下子就敞开了,“对啊!皇上都唱戏了,那以后谁還敢說咱们三阿哥唱戏怎么着!三阿哥以后啊,想唱就唱,這是皇上亲自带着唱的,是奉旨唱戏,谁也管不着了!”
月桂說着也红了眼圈儿,不好意思地冲四喜笑笑,“……我這脑子钝了,终沒你那脑袋瓜儿转得快。”
四喜脸上登时放出光来,却還故意绷着脸,“什么叫你的脑子,我的脑袋瓜儿啊……听着跟长辈呵斥小孩儿似的!”
月桂便笑,“你還不是小孩儿么?”
四喜登时一愣,“我怎么在你眼裡,還是小孩儿?”
月桐在旁伺候着廿廿喝口茶压压,转回来听见了便也笑,“怎么不是小孩儿啊?别說在月桂姐姐眼裡了,你在我眼裡,也一样儿還是個小孩儿啊!”
四喜有些恼了,一甩袖子,“去去去,怎么哪儿都有你?”
月桐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盯住四喜去。
“我去哪儿?总管大人给個明白话儿吧,你到底叫我去哪儿去?我就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主子沒示下,我敢去哪儿?怎么就碍着总管大人的眼了,還沒等主子示下,总管大人先想着打发我去了?”
四喜便也急了,“怎么就我打发你去了?你也不用往我脑袋上扣這個!什么就一口一声的‘总管大人’了?我算什么,我又不是在旗的,你可是我惹不起的姑奶奶!”
月桂瞧着不对劲,赶紧一手摁住一個,左右小心看看,压低声两边儿弹压,“你们两個這又是闹什么?今儿好容易主子高兴,你们俩還要来给上眼药不成?”
四喜和月桐两個這才消停下来。不過各自心下都别扭,這便彼此都瞪了一眼,各自扭开身儿去找差事干,不搭理对方了。
這一日的端阳,兴尽而散。
可是皇上回到九洲清晏,却還继续召见大臣,忙于国事,仿佛白天沒有過节似的。
廿廿便也沒歇着,而是亲自去茶房炖了一锅子冰糖炖燕窝。
因是皇后娘娘要亲自动手,故此茶房裡自是选最上好的材料来呈进。冰糖炖燕窝,冰糖容易,自然是那燕窝要用心挑选一番。只是這燕窝终究是南货,廿廿有些怯手,這便传了库掌来回话。
库掌便是管着這库的,南边儿进贡来的时候,燕窝的等级最后一轮儿是要在库掌這儿筛完的,故此当库掌的都必定极有眼力。
库掌详细地为廿廿說完燕窝的门道,廿廿缓缓抬眸,打量了那库掌几眼,便笑了,“……你们家是哪個哈拉的?”
那库掌忙回,“奴才是董佳氏。”
廿廿便笑了,“那我猜的便有眉目了。可认得淳嫔呀?”
那库掌忙道,“回皇后主子,奴才正是淳嫔之父。”
這库掌正是淳嫔之父时泰,董佳氏。廿廿便拊掌而笑,“我就知道是你!知道你是当库掌的,却记着你原本不是在御茶膳房這边儿当差的。可是辗辗转转的,原来已是调到御茶膳房這边儿来了呀?”
时泰羞愧道,“奴才方才调過来不久,现下也只是委署的库掌。”
“委署”便是委托署理的,是暂代,未实授的。
廿廿点点头,“御茶膳房是要紧的地方儿,你既然能被保送過来委署,那自是你人品靠得住,眼力又上佳才是。”
廿廿說着便也抿嘴而笑,“可不,淳嫔在宫裡为嫔位呢,你便如何靠不住呢?要說起来啊,咱们也都算一家子了。”
时泰羞愧难当,只能不住叩头,“奴才万万不敢。”
廿廿含笑道,“既然你调過来也有日子了,却又是在宫裡当差,又是在圆明园当差,還去過热河行宫吧?這么辗转着,倒叫我从未见過你去。那你呢,可见着過淳嫔了?”
时泰颇有些羞愧,“奴才……身份低微,不敢求见主子们。”
這份儿羞愧感,廿廿不但不笑话,实际上廿廿是十分熟悉的。她家裡也曾清贫,她在阿玛面上何尝就沒见過這样儿的神情去呢?
廿廿便宽慰道,“你不必這样自轻,你该這么想:尽管你如今只是個库掌的差事,可是你却养出了淳嫔這样好的闺女啊!都說内廷挑选,首以家世为重,可是家世之外,皇上自也看重人品啊。淳嫔能在新进的贵人裡头脱颖而出,第一個被进封嫔位的,便足见皇上对淳嫔人品的看重,也更是对你们家的家教的认可呢。”
时泰激动得碰头在地,已是哽咽了。
廿廿含笑点头,“那燕窝你索性再多给我几两。我這锅子做不下了,你就替我动一把手,炖好了,就赏给淳嫔去!”
时泰后来在灶台边,几乎是一边吞着眼泪,一边将冰糖燕窝炖好的。
廿廿忖了一刻,缓缓道,“倒不合适叫我身边儿人去给淳嫔送,别回头再叫她左右为难了……不如這样,时泰啊,你就用自己個儿的名义,求個人送进去便是。我叫宫殿监在门上给你打点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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