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Chapter 79
那时他刚结束一早的城市巡逻,手裡正拿着一只巧克力甜甜圈,是刚刚被他从马路中央救回来的小女孩送给他的。
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家伙脸蛋红扑扑的,把甜圈圈从口袋裡献宝一样举出来递给他:“送,送给你。妈妈說要感谢每一個帮助自己的人,還有還有……啊,那個……”
她四处乱看着周围的店铺标语,有限的理解力只能让她胡乱挑了一個到处都是的句子来作为感谢结尾:“情人节快乐,超级英雄先生!”說完還跳起来亲了他一口。
彼得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头:“情人节快乐,可爱小姐,快回家去吧。”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抱着小书包很快跑远了。
拉住蛛丝穿行时代广场半空中,彼得跟着列队整齐的警车很快来到下一個犯罪地点,周围无处不在的情人节广告宣传在他身边匆匆滑過成一片玫瑰色的耀眼光海。
還有十来天就是情人节了啊。
彼得边动作娴熟地收拾着那群持枪挟持人质的犯罪团伙,边抽出精力纠结着该怎么计划他和贝尔纳黛特之间的第一個情人节。
天才的理科学神兼职超级英雄遇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但彼得向来是勤勉好学的好孩子。
将最后一個叫嚣着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光头壮汉一记利落的回旋踢踹飞开,蛛丝黏住对方手裡对他而言完全就是把人体描边机的枪械。
彼得随手扒开壮汉身上的防弹马甲,想要卸掉他藏在身上的其他武器,比如炸弹之类的,却沒注意到這玩意儿居然還是连腰的,轻轻一扯就直接将壮汉身上的裤衩都跟着撕下来。
他惊讶得面罩上的白色眼睛都放大了,然后吹出一声略带轻佻的婉转口哨:“哇哦,是小马宝莉的限量版联名内裤诶。等会儿记者来了,要是给你這幅样子拍照登上号角日报,记得让官方付你入狱前的代言费。然后你就可以给自己买瓶生发剂,做好冬天的头部保暖工作。相信這样有利于你的大脑维持正常运转,免得下次再想不开来犯罪。”
光头壮汉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以及自己的人格和男性尊严被蜘蛛侠踩在脚下狠狠践踏的惨烈呻吟。
注意到对方的怒目而视,以及周围迅速靠近的警车,彼得很快将手裡的连体裤衩丢开,假装什么都沒发生過那样从路灯上倒挂下来,朝走到他面前的巴伦警官比划出一個敬礼的动作打招呼。
“感谢及时帮忙,蜘蛛侠。”巴伦警官笑着說,然后递過一個袋子,“這是你刚刚挂在树上的甜甜圈。”
“噢,谢谢你警官。”
彼得接過来,在对方即将离开去指挥警员将那几個被蛛網束缚得动弹不得的罪犯抓走之前,忽然又开口,声音被面罩過滤得有点模糊的不自然:“对了,警官。你知道曼哈顿有哪些适合過情人节的地方嗎?最好能特别一点。当然……咳,我是在替我,呃,一個朋友问的。”
虽然按照他每日城市巡逻的工作强度,曼哈顿早晚变成他荡蛛丝和跑酷的专属后花园。可相应的,他只对哪些区域甚至哪條巷子更容易发生犯罪事件了如指掌。约会场所這种事,他一点也不在行。
巴伦警官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cpu高速运转试图处理他刚刚說的像是英语又不太敢确定的某种语言,下意识重复:“你的一個朋友。”
“是的,沒错,我的一個朋友。”蜘蛛挠头。
“我不知道你還兼职做起情感顾问了。”巴伦警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彼得:“……哈哈哈哈。”好尴尬。
最终,巴伦警官很热心地给出了一连串建议,甚至体贴到做出了相应分類:“如果你的朋友喜歡的是女孩,那我建议這几個地方。如果你……的朋友喜歡的是男孩,那你可以建议他们去這几個地方。加油。”
“我是說,你的那個朋友。”
彼得:“……”总觉得完全被看穿了。
回到皇后区森林山,他照例先去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外看了看。窗帘紧闭着,他一早发给她的消息也沒有回复,应该是還在睡觉。
考虑到周一就要开学,彼得决定先回去收拾到时候要用的东西。
不知不觉時間已经滑過十点半,贝尔纳黛特的房间仍然一点变化都沒有。他开始感到有点奇怪,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因为从小到大除了生病,贝尔纳黛特几乎从不赖床。
然而情况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都還要糟糕许多。
她陷入了一种无法被唤醒的沉睡中,体温下降得厉害,摸上去格外冰冷,心跳也比正常频率缓慢得多,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医院已经想尽各种办法找出造成這种昏迷的原因,并试图让她醒過来,可是仍旧沒有任何进展。目前贝尔纳黛特只能躺在病房裡,由各种仪器支撑着维持生命,看上去跟植物人沒有区别。
同时失去反应的還有她的影子。
无论泰德和玛德琳怎么尝试,她的影子都不再有任何活动迹象,像是跟着自己的主人一起昏睡過去。
“影子是本体的镜像。我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意识存在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带走了她。”
泰德的话让彼得感到一阵脊背发凉,紧接着便條件反射地想到了夺心魔。
能够潜入人的精神世界并将其剥离出身体的,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别人。
想到這裡,他很快离开医院独自去往奥斯本基地。
在和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確認昨晚的确出现過短暂的异常灯光闪动后,彼得就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不明白的是,在通道已经確認被关闭也沒有重新被打开迹象的情况下,夺心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因为暗核碎片嗎?彼得猜测。毕竟除了pib传来暗核有缺损的消息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相关的可能。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贝尔纳黛特的证实。
在彼得刚问完后,面前的灯光再次闪动两下。
两次代表是,一次代表不是。
這是他们目前仅有的沟通方式,只能用来回答最简单的問題。
早知道就该在彼得以前教自己摩斯码的时候拼命学了,贝尔纳黛特懊恼地想着。她现在能传达出的意思实在太過有限。
意识到這個問題后,彼得安慰她:“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說完,他很快上楼,从客厅的壁柜底层找出来一串当初過圣诞节时用的装饰性彩灯挂在地下室的墙壁上。然后又用自己发射器裡仅剩的一点蛛丝,在每個彩灯下黏出二十六個英文字母。
接通电源后,已经被放在這裡闲置了十几年的灯泡闪动几下,最终還是很勉强地亮起来,光芒微弱到随时会消失那样。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這些灯光便化作团团玫瑰色的星云粒子挨個出现在逆世界裡,一個接一個地照亮在贝尔纳黛特面前,仿佛活過来的宇宙。
“贝妮,你看到它们了嗎?”彼得的声音模糊传来。
她爬上面前的实验台,用手指很快敲出一句“yes”。
靠着這样相对有效得多的沟通方式,彼得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她目前的状态。比他预想的最糟情况要稍微好一些,至少她還沒有被夺心魔的蜂巢意识所吞并。
他曾经被迫体会過被群体思维压迫的感受,說是人格摧毁也不为過。任何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都会在那种极端恐怖的折磨下很快精神崩溃,并沦为被夺心魔操控的行尸走肉,就像之前出现在纽约的无数宿主们那样。
贝尔纳黛特的精神還是独立的,這让他看到了能将她救回来的希望。
“但是暗核碎片還在他手上。”灯光闪动着传达出贝尔纳黛特的焦虑,“如果找不到它的话,我会一次一次被他重新抓进来。”
“我明白。”
彼得皱着眉尖飞快思考,忽然回想起她刚刚提到過的一句话:“‘暗核与你的精神相互连接,而碎片与本体连接’。所以夺心魔能在关闭通道后仍然找到你,也是他只能将你的意识带去逆世界,而身体却依旧留在這裡的原因。”
灯光继续闪动,“yes”。
“那就是說,作为能够开启逆世界通道的钥匙之一,暗核碎片与本体的连接能够跨越两個世界间的屏障。”
他喃喃說着,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么:“我知道了!既然夺心魔可以用暗核找到你,那我們也可以用暗核本体找到碎片所在的地方。”
這句话太长,被削弱成层层回音落在逆世界时,很难被一下子就完全听清。
贝尔纳黛特迷茫地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那些灯光:“重复?”
彼得意识到是自己语速太快的缘故,于是放慢速度,将刚刚的话尽可能地分成几個短句,一字一句重复给对方听。
這次贝尔纳黛特听懂了,但仍有疑问:“怎么做?”
“卢锡安长官已经接管了pib开创派的所有研究成果,裡面就包括暗核的资料,還有以前斯蒂芬给我的那些。”彼得回答,“我們可以试着用同样的办法试试。”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我会每天来這裡陪你的,好嗎?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救你回来。”
他的声音不断响起在耳边,朦朦胧胧,却又带着令人熟悉的温暖与坚定。贝尔纳黛特感觉自己原本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正在随着彼得的安慰而逐渐放松下来。紧接着冒出头的则是无数难以表达的委屈和难過,浓烈到她眼眶酸疼,喉咙拥堵。
在自己最信任和依赖的恋人面前,人似乎总是会变得格外脆弱。
她咬住嘴唇,伸手缓慢敲出一個“ikonw”,却听到彼得很快问:“你是不是哭了?”
十一年的陪伴让他们已经太了解彼此,哪怕看不到,他仍然能从灯光闪动频率变慢這种细枝末节裡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
于是,原本被极力克制在眼眶裡的泪水瞬间滴落出来。贝尔纳黛特蹲下身,试图将哭声压抑在胸腔裡。即使這裡沒有人,彼得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她仍然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如此脆弱无用。
“贝妮……”他努力想要安慰对方,可语言的重量在绝对的距离面前显得格外苍白。
贝尔纳黛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点了点面前的光粒——“i’mok”。
然后,她又问:“已经過去多少天了?”
“两天。”彼得回答。
這個结果让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如果仅仅只是被关在這裡才两天時間,她不应该這么无法忍受。而且后来夺心魔還来短暂陪過她好几次,怎么看都不应该才過两天。
“为什么会這样?”她自言自语着轻声开口。
“因为两個世界的時間流速是完全不同的。”
夺心魔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处传来,语调不高,擦過她的耳膜时却像是有冰冷刀尖贴着神经滑過,炸开一连串尖锐到恐怖的畏惧感。
她缩在实验台的一角背靠着墙壁,瞪大眼睛望着对方,睫毛上還挂着沒擦干净的细小泪珠,浑身戒备的模样看上去很像一只被雷雨声突然惊醒的猫。
身体撞上背后那些漂浮的发光粒子,带来灯光疯狂乱闪。
彼得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叫了她一声:“贝妮?”然而灯光的混乱明灭并沒有就此停止,他开始感觉情况不对劲。
与此同时,夺心魔从地下室门外的阴影中慢慢走进来,将手裡的东西随意放在旁边长桌上。
是一张封面写有《惊情四百年》单词的光碟,她上次为了转移话题时随口提到想看的电影。
不過贝尔纳黛特沒认出来,她只匆匆一瞥后,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個正朝她逐步走来的黑衣少年身上,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发冷,颤抖。過量的恐慌流窜在她血液裡尖咋叫喊,每一寸肌肉都因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而紧绷到酸疼。
也许是被囚禁在這裡太久,漫长的精神折磨和不见天日让她的勇气已经有了裂隙。
当夺心魔走到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贝尔纳黛特甚至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崩溃着啜泣出声。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失控地往外冒,哪怕她立刻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阻止也无济于事,反而将哽在喉咙裡的哭腔与呜咽声一起挤碎出来。
见她突然哭得如此狼狈,夺心魔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轻轻笑起来,低头用指尖刮了刮眉尾,一副完全沒有生气的散漫模样:“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成這样?刚刚不還好好的。”
她說不出话,大量混乱的情绪一拥而上,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都淹沒過去,连耳边再次传来彼得的声音都沒听清他說的到底是什么。
“不打算回答他了?”夺心魔如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斑斓明亮的光粒。漆黑眼睛被玫瑰色的微光镶上一圈隐约泛红的边缘,精致而沒有表情的脸孔,让他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像個鬼魅,随时会挣脱那层束缚着他的人类皮囊。
“那不如我帮你回答。”說着,他就要伸手去触碰那些玫瑰云。
贝尔纳黛特连忙扑過去抓住他的衣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腕的肌肤,违反本性的强烈依恋感触电般钻进她麻木许久的身体感官,催促她想要索求更多。
然而她仅仅只是抓着那层布料,不肯再多进一步,酸哑的喉咙抽搐着吐出一句不成调的话:“不要……”
“不要什么?”他垂着眼睛望着她,平静到冷漠的声音,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弓起的脊背上,等待着她连灵魂都献出臣服。
可他不会答应自己的請求,贝尔纳黛特很清楚這一点。
或者說就算答应了,他也一定会提出更過分的附加條件,這是蜘蛛的天性。捕食者的暂时忍让只是为了能在下一次,更精准快速地制住猎物的致命处。
彼得也很喜歡這样。
在对待敌人时,他总是会有点恶劣的,游刃有余且带着种玩弄性质地追捕对方。看到他们因为逃跑到筋疲力尽而开始恼羞成怒地反击,或者感到惊慌失措时,他反而会觉得格外高兴。
這种情绪其实沒什么特别的奇怪成分,就是纯粹觉得高兴而已,跟玩游戏时忽然遇到有意思的隐藏线是差不多的心态。
但对被他盯上的目标来說,這孩子的狩猎习惯无疑非常折磨人。
泰德曾经這么评价過他,還半开玩笑地问過贝尔纳黛特有沒有過类似的感受。
可惜她一直沒太在意這点。
不過从夺心魔身上,她算是彻底感受到了這种天性一旦被扭曲的可怕之处。
“不要……不要找他……”
贝尔纳黛特艰难挤出几個词汇,低着头不去看对方,却被夺心魔伸手捏住下颌强迫着抬起来。
“這可不是請求的态度,贝妮。”他轻描淡写地评价,曲起的食指指背慢慢滑蹭過她因为紧张而不断吞咽的咽喉。
接近酥麻的愉悦感从被他碰到的地方泛滥开。贝尔纳黛特忍着沒动,听到他再次开口,语气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不如這样。既然你這么想见到他,那我們就用暗核碎片把他的意识也带過来,就像你在十六年前做過的那样。”
“然后,我們来打個赌。你总是說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們就一起来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永远分清楚我和他。”
把彼得的意识也带到逆世界来?
贝尔纳黛特惊愕地呆愣片刻,旋即想都沒想就摇头:“不,我不会答应!”
“這個游戏是三方参与的,贝妮。既然你反对,我同意,那就让我們来问问第三個人的意见。”
說完,夺心魔伸手去碰那些光粒。
贝尔纳黛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刚伸出的双手被对方用蜘蛛丝轻易绑住,整個人被圈进他怀裡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有清晰的呼吸落在自己头顶,伴随着他的声音,蛇一样缓缓滑进耳朵裡:“我猜他会答应的,你說呢?”
稳定许久的灯光终于再次闪动出词汇,彼得看着面前的“hi”,瞬间意识到和他对话的已经换了一個人。
“是你。”他盯着面前的灯光,手指不自觉用力,将金属台面捏出清晰的变形,“你把贝妮怎么样了?”
“她很好。”夺心魔的回复速度很快,一点不客套就直接进入正题,“不過现在我們有点分歧。關於是否要邀請你加入這個赌约。”
“什么赌约?”
“我会将我們三個都放进同样的幻境中,并在這段時間内,你们并不会记得彼此的样子,也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只会残留一些模糊的感觉。如果在游戏時間之内,她认出了你,那么這场游戏就算你们赢。”
“如果输了呢?”
“输了的话,我会很乐意收下你的意识作为战利品。”
贝尔纳黛特听到這裡立刻开始挣扎,想要阻止彼得答应,却被夺心魔毫不费力地按在实验台上。
“别乱动。”他弯腰压上她的后背,原本搂在她腰间的手顺着腹部逐渐上移,来到下颌处逼迫她偏头,正对上他死气沉沉的黑眼睛,“我已经告诉過你,不要做让我們都不愉快的事。可你似乎并沒有听进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性。”
“是因为我一直都对你笑着說话,所以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是嗎?”他的耐性从来是有限的,不会任人挑衅還无动于衷,压抑的怒火从他又轻又冷的声音裡逐渐尖锐地探出头。
贝尔纳黛特被他握着脖颈,身体动弹不得,想要开口說点什么,可一张嘴就是呼吸不畅造成的咳嗽和還沒消退下去的哭腔。
“那如果我們赢了呢?”彼得的声音再次传来。
“别答应……”她艰难呐喊,很快又被夺心魔将声音掐灭回去。
“我說過他不会拒绝的。”他微笑着摸了摸贝尔纳黛特满是恐慌的脸,旋即敲动光粒传過去几個单词。
暗核碎片。
彼得看着面前闪动不停的灯光,沒有任何犹豫就回答:“可以。我答应你。”
這根本沒有拒绝的余地。
先不說他们還要花多久才能用暗核本体找到碎片的所在,在這段時間裡,贝尔纳黛特很可能会面临无数他难以想象的危险。
最重要的是,在目前這個情况下如果拒绝,那夺心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很清楚這点。
听到他的回答,贝尔纳黛特僵硬一瞬,无比痛苦地闭上眼睛。
有手指抚摸在脸上为她将眼泪仔细擦拭干净,紧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黑雾。
它们包围住她,肆无忌惮地侵占她的感官,模糊她的意识,粉碎她的自我认知和记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对她說:“从现在开始,用你所有知道的方式来试着赢我。”
“然后,记住我,找到我,再杀了……”
世界在一瞬间内崩塌成无数雪花和阴影交杂的黑白碎片。
它们疯狂涌向贝尔纳黛特,将她的身躯切割得遍体鳞伤,强烈的疼痛让她想要尖叫,头部好像要爆炸那样的剧痛。
這种痛苦是如此可怕,很快就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内脏都搅作一团又揉碎,迸开满地血腥。
在一片混乱不堪的视野和幻觉中,贝尔纳黛特终于抓到一点实质性的支撑。温暖的水流从手上蔓延下来,哗啦啦泼到地上,堵在喉咙裡的惨叫终于找到出口挣脱而出。
紧接着是寂静。
除了水流的声音,她在短時間内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直到有個模糊不堪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在告诉她:“你该醒過来了。”
一阵战栗从身体深处钻出来,刺激得她很快清醒,看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躺在浴缸裡,周围漂浮着雪白绵密的芬芳泡沫,散发着甜腻的荔枝和玫瑰味。
浴室裡开着暖色的灯光,雾气弥漫,暖热潮湿。墙壁上的防水盒裡,手机正播放着她很喜歡的一部網飞短剧。
奇怪……這裡是什么地方?
她迷茫地想着,随即脑海裡自动跳出一個回答——這是我的家。
是家。
這個答案被她不经思考地坦然接受,然后继续放纵自己沉溺在浴缸裡的热水中,意识昏昏沉沉着随时想要睡過去。
然而一阵刺耳铃声很快掐断原本的短剧,打破了她试图再多睡会儿的妄想。
贝尔纳黛特挣扎着伸手,在旁边的毛巾上擦干,拿出手机准备按下接听键。
从开头的数字来看,這毋庸置疑是实验室打来的电话——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什么实验室?
疑虑短暂到连成型都来不及,就被她脑子裡的另一個意识冲散——這是我的工作,得接起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這裡,贝尔纳黛特不再犹豫,径直接起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一個年轻的女声,听上去有点愧疚:“抱歉,瑞恩教授。我們知道您刚休假,但是pib那边突然来通知,說今天会有新的实验体被送過来……”
“我知道了,给我一小时。”贝尔纳黛特挂掉电话叹口气,认命地起身开始冲洗自己,吹干头发换衣服,然后出门开车。
目的地是纽约奥斯本大厦。
她一秒都沒犹豫就将地址输入进去,好像已经重复過千百次那么熟练。
汽车发动起来,外面的天光与景色顿时在玻璃上流淌成片。今天的天气并不好,阴霾,小雨,乌云逼仄。
但她喜歡,因为這样就不会有阳光侵袭的困扰。
来到奥斯本大厦的第二十八层,研究员助理已经在门口迎接她,并告诉她pib送来的实验体大概還有二十分钟就会到。
“知道了,先去看看样本的情况。”贝尔纳黛特說着,和助理一起朝走廊尽头那间封锁最严密的生物实验室走去。
大门背后是存放防护服的地方,然后是三道关卡的消毒区。
药剂从微型喷头中喷射出来,蒙在在护目镜上化作一层薄薄水雾,短暂停留几秒然后迅速散开。
贝尔纳黛特眨眨眼,確認视野清晰后率先走进去,用瞳孔扫描打开那台贴有“严禁靠近”字样的养育舱外壳。
裡面放着几节树枝,许多晶莹到接近透明的蜘蛛丝正黏附在树枝和养育舱的四面八方。灯光在丝线上折射出淡淡的虹色影子,流动而美丽。
“這周有做過数据收集嗎?”贝尔纳黛特问,脑海裡却并沒有浮现出任何与数据有关的记忆。她只是被莫名的念头牵引着在问這個問題。
“還沒有。本来今天打算做的,但是它好像有点闹脾气,不愿意出来。”助理回答。
贝尔纳黛特沒有接话,伸手放在养育舱的厚实玻璃上,指尖轻轻点了点。
一只花纹斑斓鲜艳的蜘蛛慢慢从旁边的遮蔽物下爬出来,顺着蛛丝来到網中央。细长尖锐的触足搭在丝线上,好像在感受刚才的细微动静到底是从哪裡传来的。
然后,它迅速调转方向,望着养育舱外的贝尔纳黛特,一动不动。
她被吓了一跳,然后迅速退让开,心裡泛出一阵清晰到接近恶心的不适感,连胃都难受地拧作一团。
就像有人天生会害怕老鼠或者毛毛虫,她能感受到自己其实很害怕這种长相恐怖的八條腿节肢动物。
真奇怪,既然如此,那她之前是怎么做实验的?
還沒等她想出结论,助理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数据收集所需要的器材,同时问:“您要现在将它拿出来嗎?”
拿出来?!
贝尔纳黛特看了看自己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本能抵触着這個可怕的提议:“不……不了,今天的数据收集你来做吧。”
助理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但還是沒說什么,很快便熟练地完成了采集工作。
這时,门口忽然传来电话铃声。在全封闭的实验室裡,這是唯一能联系裡面的人的办法。
贝尔纳黛特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告诉自己,实验体已经送来了。
“我們走吧。”她說,目光移向旁边的养育舱,看到那只鲜艳无比的蜘蛛仍旧趴在蛛網上,纹丝不动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贝尔纳黛特莫名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和一個类人生物对视着。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特制钢化玻璃简直過于透明洁净了,甚至可以說是形同虚设。被关押的捕食者牢牢盯着舱外的猎物。
她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和助理一起很快离开這裡。
此时,几名奥斯本实验室的研究员和pib的特工们,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她了。
贝尔纳黛特整理好自己因为刚戴過防护帽而有些凌乱的黑发,用胸卡刷开墙上的保险锁,示意他们进来。
同样跟着进来的還有一個铁笼子,裡面关着一個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
作为“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的实验体,他的年纪看上去比之前送来的任何一個孩子都要大。一头茶褐色的微卷短发浓密而蓬乱,暖棕色的眼睛像是森林裡的麋鹿,很安静,也很清澈,完全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贝尔纳黛特有点愣神地和他对视片刻,脑海裡有根神经似乎被牵动到,逐渐颤动出一阵尖锐的痛楚。
她咬住牙齿,脸色难看。一旁的助理注意到她的变化,有些担忧地问:“瑞恩教授,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很快调整好状态,然后问,“实验体的资料呢?”
“在這儿。”面前的pib特工将文件袋递给她。
贝尔纳黛特抽出来看了看,语气平淡地询问:“就這一個嗎?”
“這次符合要求的就一個。”特工回答。
“知道了。”
将手裡的资料页合拢回去,贝尔纳黛特弯腰看向笼子裡的男孩,犹豫一会儿后才将目光投向他的脸。十三岁的孩子面部轮廓還沒定型,但五官生得精致漂亮,柔和的脸孔线條让他看上去更加无害。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了。”她对他說,语气充满非常公式化的刻板空白,“你的代号是多少?”
pib送来的实验体是沒有名字的。他们基本都是霍金斯国家实验室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孩子,身上的代号就是他们唯一的身份证明。
男孩伸出手,皮肤是常年不见光才会有的病态苍白,几乎已经到了有些透明的地步,深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看到那上面烙印着一串数字,081。
這就是他的名字了。
贝尔纳黛特收回视线,对仍旧望着她的男孩最后說:“希望你能有個好结果。”
话音刚落,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会說這個。
就好像,她不希望眼前這個男孩会和之前的许多实验体一样,因为对蜘蛛毒液产生极强的排异反应而死去。
由奥斯本和pib联合开展的跨物种遗传基因工程已经开展了十来年,如今终于进入人体实验阶段。
可到目前为止,還沒有一個实验体能够成功融合。
她希望這個孩子会是第一個。
沒有任何缘由。
或者說,因为那双眼睛而产生的一丝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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