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Chapter 83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
梦境断裂在他试图将贝尔纳黛特留在那片荒芜之地的时候。
不管他怎么试图說服、阻止都沒有用,她永远只会满脸漠然地望着他,对他所說所做的一切都充满抗拒。
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像是一对刚从雪山深处挖出来的翡翠,满是未经打磨的棱角与天然锋利感,冷淡得半点温度都沒有。他怀疑就算用上自己所有的鲜血去浇灌它们,也无法将那种眼神暖化分毫。
强烈到快要失控的失望,不甘,困惑,以及嫉恨感几乎快要让他失去理智。原本浮动在周围的漆黑雾气也跟着激烈扭曲起来,汹涌成一场铺天盖地的无声海啸。
他盯着面前仍旧不为所动的黑发少女,脸上神情复杂而矛盾,一边是想要将她直接吞沒进黑雾裡融化吸收进自身的病态欲望,一边是极力抗拒這個可怕念头,认为不应该伤害对方的原则与坚持。
饥饿的蜘蛛啃食着他的每一根骨头,带来密密麻麻的痛苦,发出持续不断的哀嚎,又哭又笑地重复着,好饿,好饿,好饿……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要不把她用蛛丝绑起来,做成一具可以让自己随心所欲控制一切的吊线木偶吧。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只要她在身边就好了。
他被這個念头带来的致命吸引力所诱惑,伸手用雾气和蛛丝卷住对方。对比分明的黑与白共同缠绕在贝尔纳黛特身上,让她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沒关系的,贝妮。”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裡有种矛盾的重叠感,似乎不止一個人在說话。可這两個声音又是如此相似且和谐,像是本就该是一体的存在。
“别乱动,也别害怕,很快就過去了。”他俯身拥抱住对方,低头吻在她满是眼泪的湿漉眼睛上,像是死神在即将带走无力反抗的脆弱灵魂前,施舍出的最后仁慈。
“彼得……”她在自己怀裡奄奄一息地呢喃着,拉回了他即将彻底崩塌的理智。
醒来后,彼得感觉自己身上几乎都是冷汗,黏腻着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又闷又潮的不适感。
他拿上衣服走进浴室冲洗干净,出来时正好听到护工来敲门,提醒他一会儿就是体检時間,暂时不能吃早餐。
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头上的水,彼得跟着护工来到体检室,看到贝尔纳黛特正侧对着他坐在转椅上,手裡拿着平板记录器和触屏笔,仔细检查马上体检要用的电子表格是否完整。
由于彼得体质的特殊性,整個体检內容裡的每一個项目,每一條要求都是由团队加班加点商讨研究出来,比以往给实验体的普通体检流程要复杂许多。
完整表格一共有十几页,光是注意事项和应急措施就占了一半,全是教研究员该如何避免触发他的蜘蛛感应,以及在危急情况下,应该怎么尽可能保持身体完整的从081手上逃生。
“不過我想,這些注意事项对你而言可能都用不上,所以我只将体检內容发给你,詳情請见附件。”這是康纳斯的邮件內容。
贝尔纳黛特看到后,有点头疼地叹口气,回发道:“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认可,但我想我還是非常需要那些可以保护我自身安全的注意事项。烦請发送完整版给我提前准备。”
两分钟后,康纳斯将完整文件发送给她,也就是她目前手上的這份。
听到门口传来护工提醒实验体已经到了的声音,贝尔纳黛特抬头朝他们看過来,点头示意:“請进。”
彼得走過去,坐在不远处的洁白诊疗床上看着她。
他注意到她今天的头发不再像以往那样披散着,而是梳理整齐的芭蕾盘发,露出一截肤色白净光洁的脖颈,上面挂着听诊器。
“你很累嗎?”也许是沒睡好的缘故,尽管她的表情看上去還是和往常一样沉静从容,但彼得還是注意到她眼中隐约流露出的疲惫感。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笑起来,随手用触屏笔勾开扫到眉边的碎发:“沒有,就是昨晚做了個噩梦所以沒睡好而已。”
“什么噩梦?”
“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她說,眼睛裡投映着平板发出的电子蓝光,抹去了她原本的眼神,“荒原,石头,黑色的雾什么的。也许我就不该在睡前看那些神神怪怪的电视剧,熬夜太晚不利于大脑深度休息。”
說完,贝尔纳黛特将听诊器戴好,正准备叫彼得脱掉外套,却发现他似乎是被什么不可思议的情绪给突然击中,整個人直接僵在原地,暖棕色的眼睛有些涣散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问,同时心裡莫名冒出一丝轻微的紧张。
也是在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终于发现,当彼得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那双原本非常漂亮的眼睛就会显得和仿真人偶一样格外诡异,又大又空洞。
“081?”她试着叫了几次对方的代号,沒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彼得。”
“在這儿。”他几乎是條件反射地回答。
然后两個人都是一愣。
贝尔纳黛特记得他在梦裡就总是這么回答自己。
這种微妙的巧合让她心神一震,但又很快调整好情绪,只继续說:“請把衣服扣子解开。”
使用听诊器监测心跳时,需要直接接触皮肤。
彼得回過神,为自己刚才的注意力不集中低声說一句抱歉,同时伸手去解衣服上的扣子,却不小心将领口的两颗直接扯掉下来。
他還是不太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目前的力量以完全回归正常生活,但好歹不会再随便把别人手臂拽脱臼或者折断骨头。
贝尔纳黛特见状,放下手裡的平板:“我来吧。”
說着,她伸手替彼得将剩下的纽扣都解开,视线低垂着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沒注意到对方正因为她的靠近而不自觉放缓呼吸,目光過度专注的异样。
作为实验体,彼得常年被约束在实验室裡不见阳光,皮肤和正常人比起来显得有些格外脆弱的苍白,甚至是不太健康的样子。這一点,即使在融合蜘蛛毒液以后也沒有得到任何改善。
然而和印象中的单薄清瘦不同,面前少年的身体已经被重塑得匀称又结实。流畅的线條从胸口一直延伸到腹部,凸显出每一寸深刻明晰的肌肉轮廓却又丝毫不会過于夸张,反而养眼得恰到好处。
不同于医学解剖图或者雕塑那样,虽然同样健美但却全是不近人情的冰冷。带着真实人体温度与热意的身躯,不仅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直白美感,也将少年独有的强烈荷尔蒙轻易舒展出来,清爽到接近诱惑。
贝尔纳黛特侧开视线,将听诊器握在手心暖了一会儿才放在彼得胸口左侧,然后低头看着手表认真计算秒数。敏锐的感官将那丝残留在金属上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微凉体温清晰捕捉住,激起一阵像是被细微电流透過皮肤,直直窜进心裡的慌乱感。
“還是有点冷嗎?”她能感觉到在自己将听诊器放上去的瞬间,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颤缩了一下。
“不,完全不冷。”彼得回答,胸膛正随着他說话和呼吸的节奏而轻轻起伏着。
按照常识,他的呼吸和心跳频率都会比正常的医学数值缓慢许多。全面增强的体质让彼得的心脏构造远比普通人要稳定强健,因此也并不需要多余的心跳频率来维持全身血液流通。
但在连续检查完心尖区和肺动脉瓣区的心跳声音后,贝尔纳黛特开始感到有点疑惑,并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确定他沒有发烧,于是只能问:“你有哪裡感觉不太舒服嗎?”
“什么?”
“你的心跳有点快。”她解释,同时将听诊器朝下继续移动,来到主动脉瓣区,声音清冷平静,“以你现在的身体條件,不应该跳這么快才对,但你也沒有发烧,所以是哪裡不舒服嗎?”
感受着听诊器的移动,以及她指尖在自己胸口肌肤上若有若无的触碰和移动,彼得下意识深吸口气,想要强迫自己调整回来,却被对方淡淡瞥一眼:“不要憋气。”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松懈下来,撒谎道:“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考虑到他因为感官過度敏锐所以有入睡困难的問題,贝尔纳黛特沒有怀疑他的话,只說:“那這项检查等最后再重做一次吧。接下来是直接眼底镜检查。”
說着,她将听诊器取下来挂回脖颈上,起身将房间灯光全部关掉,窗帘也严严实实地拉下来,让整個检查室处于一种极为昏暗的状态。
“朝前看。”她說。
彼得照做,紧接着便感受到她忽然朝自己靠近過来,顿时睁大眼睛望向她。
“别看我,看前面。”贝尔纳黛特再次提醒,同时慢慢调整透镜度数,从眼底镜的窥孔中观察着他整個眼球的状态,一点点凑近,直到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情况。
這样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彼得抿住嘴唇轻微吞咽一下,在即将想要后退的时候被贝尔纳黛特预判了动作,直接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定在原地不准动。
被极近距离的眼底镜灯光映照着,他的虹膜变成了明亮的成巧克力色,每一丝褶皱与纹路都清晰可见,像是受惊的心脏那样不断收缩着。
他能闻到贝尔纳黛特衣服上的浅淡香味,可能是衣物柔顺剂或者淡香水,但是无法分辨出来那是什么。极少接触外界的匮乏经历让他觉得,任何带有香味的花朵或者其他植物都太难以想象,他只能下意识想起来贝尔纳黛特身上的味道。
不同气息是不同的时节。她闻起来像是外面那些从未被他真正感知過的四季。
而现在,因为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彼得有种自己快被她身上的淡香味溺死的错觉。
“现在看着我手裡的灯,尽量不要太频繁地眨眼,我需要看到你眼底黄斑区的情况。”她的声音在整個房间中的唯一光源背后传来,說话时带出的温热气流轻轻挠在他嘴边。
很快,眼底检查结束,下一项是颈部淋巴触诊,同样沒有任何异常。就是在检测吞咽状态时,摸到他喉结的时候反应有点大,而且颈动脉摸上去仍然搏动频率偏高。那是直接连接心脏的地方,反映的是他還沒平息下来的心跳。
“你确定沒有哪裡不舒服嗎?”贝尔纳黛特拿過电子血压计,开始为他测量。
“真的沒有。”他边否认边配合地伸出手,低头时喉结滚动明显。另一只沒有戴测量器的手试着抬动一下,好像忍不住想要去摸点什么,但又很快克制住重新放回床沿边,指尖将诊疗床的铁质支撑架边缘不小心捏出几個凹陷。
血压记录完毕,她将数值记录在平板上,又取来样本试管和无菌棉签:“张开嘴,我需要采集一些dna样本。”
棉签反复擦過口腔内壁,因为力度不够重而弄得彼得实在感觉有些痒,舌尖卷动着不安分地舔了一下那支棉签的木质细杆,留下一块潮湿的浅浅印记。
贝尔纳黛特转动眼睛看着他:“怎么了?”
“……沒,就是,你可以弄得重一点。”
她抿下唇,很快结束了這次采集,将棉签放进试管裡封存好。
“接下来是腹部检查。”贝尔纳黛特戴上医用手套,冰绿色的眼睛裡一片沉静,和她语气一样的波澜不惊,“請把衣服全部脱掉。”
彼得呼吸到一半忽然听到這句话,顿时浑身僵硬地看着她,手上力气沒控制好,一枚螺丝直接从诊疗床的拼接处崩出来,叮铃哐当砸在地上。
她眨眨眼,注意到他下意识按向自己的裤腰,以为他是终于觉醒了男女有别這個意识,看来這几年的隐私安全教育总算是沒白教,于是心中甚慰,還很理解地点点头:“明白。我会让康纳斯博士来帮你完成后面的检查。”
說着,贝尔纳黛特還沒来得及转身,忽然被对方伸手拉住手腕。
简直是奇迹,她的手居然沒断,疼痛程度也還算在忍受范围内,只是完全动不了了。
“不要换别人。”他轻声說。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有点恍惚,总感觉這一刻发生的事好像曾经也发生過。微妙的熟悉感涌入脑海裡,却始终飘渺着找不到实处,像是有根针刺进了她最深的回忆裡,轻轻搅动出一阵幻觉般的疼痛,连带着心裡也非常空洞。
有什么东西想不起来。
不管她多么执着又困惑,都翻找不出半点關於那些东西的影子。
可它们又是真是存在着的,总会在无意之间让她感觉到某一刻的似曾相识。
“贝妮。”
“什么?”
她刚說完就闭上嘴,总感觉他叫自己的昵称叫得太自然,而她也答应得太习惯。
回過神时,贝尔纳黛特才发现彼得已经将他自己上半身的衣服全都脱下来,拉住她手时的力气更多是用来克制自己不要弄伤对方,绷起的手臂肌肉非常明显,弧度漂亮。
“躺上去吧。”她迅速恢复研究员应有的专业,用戴着医用手套的右手放在他腹部。
在对几個需要按压触诊的地方进行检查时,贝尔纳黛特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紧张,腹肌紧绷着将靠近人鱼线位置的几條血管牵拉得更明显。
“可以了。”她最后說,转身去将数据汇总,沒注意到身后少年脸色上的异常绯红。
這是今天的基础体检项目,明天要进行的是一些身体机能测试。结果显示,蜘蛛毒液改造出的身体拥有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与新陈代谢能力。
這和实验预期完全一致,被当做了下次工作汇报的重点內容。
汇报会是在下個月底的下午,由康纳斯博士主导,贝尔纳黛特在旁边做辅助。
当听到081目前的基因变异程度数值时,德福林打断示意:“能解释一下嗎?难道這個数值還会随着時間推移而不断变化?這看上去比你们之前预估的要低很多。”
“是這样的先生。”康纳斯解释,“根据我們对081的检验和推测,這個融合程度将会不断升高。”
“那随着融合程度越来越高,到时候是是人类基因占据主导,還是蜘蛛基因?我记得博士你曾经說過,融合了蜘蛛基因的实验体,理论上也会不可避免地染上蜘蛛的习性。”
“的确如此。不過目前081還沒有表现出任何行为异常。所以我們认为,到目前为止,蜘蛛基因只显化在了他的超能力和身体素质上,并沒有影响到他的大脑以及心智。”
德福林点点头,沒再多问什么。倒是诺曼在看完這些分析结论后,忽然提出一個問題:“這样的基因会有遗传功能嗎?”
“什么?”康纳斯有点沒跟上,不确定对方說的這個遗传是指哪方面。
“這样的基因会有遗传到他后代身上嗎?”诺曼换了個更直白的方式。
“呃……這個,后代遗传的問題。”康纳斯推了推眼镜,语气裡有种被突然问到知识盲区的轻微尴尬,“事实上,我們暂时還沒有将這個纳入研究范围,所以并不清楚混种生物的基因是否具有遗传性。”
“你刚刚提到实验体接受蜘蛛基因以后也会拥有蜘蛛的习性?”麦伦也插话进来。
“理论上是這样。”康纳斯礼貌地纠正。
麦伦挑挑眉毛,半开玩笑地继续說:“那夏天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了。”
因为大部分蜘蛛都是在夏天进入发情期并繁殖后代。
会议室裡顿时传来一阵充满戏谑的闷笑声。
贝尔纳黛特皱起眉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屏幕上,尽可能去忽略心裡那种仿佛是自己被這样言语羞辱一般的不适感。
這时,麦伦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实际的問題:“說到遗传,混种生物也会有生育能力嗎?”
“關於這個……可能,也许,抱歉……由于目前這還不是主要研究范围,所以我們也不太清楚。”康纳斯诚实回答。
会议结束后,贝尔纳黛特回到实验室继续进行上午沒完成的工作。助理小姐进来送资料,注意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情,不由得问:“您是最近休息不太好嗎?”
因为她這样精神欠佳的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這一個月来几乎天天如此。
“只是噩梦而已。”贝尔纳黛特简短回答,却只字不提梦境裡那些過于可怕的內容。或者說,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诡异的场景。
梦裡世界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诡异,腐朽与死亡。整個城市空无一人,到处是血管般密密麻麻生长着的藤蔓,以及时不时就会忽然冒出来的恐怖怪物。
而且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总会同时梦见彼得。那個明明有着她无比熟悉面容的少年,在梦裡却成为了最令她害怕的猎手。
他用苍白的蜘蛛丝,用漆黑的雾气,用无数血一样鲜红的玫瑰,共同编织成一座牢笼试图永远困住她。
那些含着她名字的低哑喘息,落在她嘴唇与脖颈上的激烈亲吻,缓慢抚摸并仔细数過她每一节脊椎的触碰感,全都真实得让人畏惧。
她甚至還清晰记得梦境裡,每次彼得贴在她耳边轻声叫她“贝妮”的时候,微抖的喉音裡满是执着接近病态的兴奋感,即使被极力压制過也仍旧浓烈得随时都会失控,還带着怪异的重叠感。
有时候她都会怀疑,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那自己会不会被他就這么掐死在這個满是丝线和花朵的巢穴裡。這对他来說实在太容易了,落入蛛網的猎物根本沒有說不和拒绝的权利。
偶尔有几次,贝尔纳黛特也曾被迫对上過彼得的视线。隔着层黏在头发和脸上的半透明蜘蛛網,她看到那双暖棕色的眼睛裡已经完全沒有了正常人类该有的理智,全是陌生且狂热的异类本能。
因为饥饿而渴望用她进食。
因为缺失而渴望得到填补。
她以为他会带着獠牙朝自己撕咬下来,可落在皮肤上的却是一個個绵密的亲吻,那比死亡還能激起她的颤栗。
“别這样……”她的勇气和声音已经被過量的惧怕给挤碎成一片一片,那只抚摸在她脖颈处的手对她而言,几乎和行刑前即将落下的刀具沒有区别,“求你了,别這样。”
也许是在陷入极端梦魇后,大脑被激发出的自救机制,每当她接近痛苦地发出哀求时,彼得就一定会停下来,紧接着整個梦境也会随之走向崩溃,還有他逐渐变得模糊的声音:“为什么這样不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清醒過来所以意识漂浮所造成的错觉,他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比她這個弱势者還要痛苦无数倍,强烈的重叠感像是有两個完全不同的灵魂在他身体裡撕扯,但问出的問題又是完全一致的。
“为什么明明创造了我,又要拒绝我?”
“为什么以前不管我要什么都可以,现在却不行?”
“你這样看着我,是在厌恶我嗎?還是想要就此彻底抛弃我?”
他說得好像孩子在朝自己的母亲索要一枚糖果,但不明白为何得不到。
如此天真,如此扭曲。
贝尔纳黛特浑身冷汗都冒出来,拼命祈祷這场噩梦快点结束。
而当她醒過来时,那种心悸不安的感觉却并不会就此消失,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次又一次地做這种梦。
“也许是您最近压力太大了。”助理小姐安慰,“您真的应该好好休假,放松一下。”
“我尽量。”
贝尔纳黛特叹息着转向她刚送過来的几份资料:“是上次的检测报告嗎?”
“是的,康纳斯博士让我给您。”
她翻开看了看,注意到劳拉博士和另外几名团队成员给出的批注是——“基于上個月的观察,081于近期时常会出现类似躁郁不安的情绪变化,但自控与调节能力良好,暂未确定该变化是否由蜘蛛基因造成”。
他最近总是情绪不好嗎?
贝尔纳黛特回想起這段時間以来和彼得见面时,并沒有发现类似的情况。除了每次她要离开时,彼得总是会下意识追问那什么时候再见面。
但他小时候刚来奥斯本那段時間也经常這样,所以她并不觉得這是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問題。
這么想着,贝尔纳黛特站起来:“我去看看081。”
說完,她转身走出办公室,来到他的房间,却被护工告知彼得午饭后就去了生物实验室。
因为得到過特许,彼得平时也可以独自到這裡来,或者帮忙一起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任务。
透過门上的框型玻璃,贝尔纳黛特看到了那個身穿白色实验体制服的少年。他似乎正在对着一個箱子面无表情地发呆。
她开门走进去,叫了一声对方的代号:“在做实验?”有时候他觉得无聊,学业已经完成,工程图也画腻了,就会跑到這裡来搞点有意思的实验消磨時間。
彼得回头看着她,起身让开。
這时候,贝尔纳黛特才看到那個箱子裡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体型硕大,花纹妖异美丽的银黑色捕鸟蛛。
她顿时停住脚步朝后退了退:“你从哪裡弄来的……”
“這是康纳斯博士选出来的新样本生物,因为還在做基因测试,所以我先将它拿出来养一段時間,顺便研究一下。”他回答。
“研究什么?”贝尔纳黛特汗毛直立地盯着那只体型巨大的捕鸟蛛,以及它旁边蛛網上的一個個白色虫茧。
“它们结網和缠住猎物时用的方式很特别,跟其他蜘蛛不太一样,所以我有点好奇。”
“为什么忽然想要研究這個?你对绳结感兴趣?”
“不是。”彼得看着对方,非常认真地回答,脸上的笑容柔软又温暖,“我是想抓一只天鹅。”
贝尔纳黛特愣一下,看了看那只培养箱旁边正摊开的笔记本:“這是康纳斯博士给你的生物研究新课题嗎?”
“也不是。”彼得仍旧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只是我的私人爱好。”
說着,他伸手在培养箱上轻轻敲了敲,捕鸟蛛立刻从蛛網上爬下来,蹲守在投喂食物的入口处。
“不過我又想到一個新的問題。”彼得凑近那只蜘蛛,仔仔细细打量着它,“你觉得蜘蛛会亲近并认定它们的饲养者嗎?”
“理论上来讲,并不会。”贝尔纳黛特尽可能平静地为他解释,“蜘蛛是冷血动物,并不具备认主的能力。”
她像是一只已经被藏匿在暗处的天敌紧紧盯上的鹿,看不见来源的恐慌感包围住她,更找不出原因——也许是這只让她恐惧的大型节肢动物,也许是……
“這样嗎?”
彼得伸手挠挠眉尾,轻微叹口气:“真可惜。”
他转头望向贝尔纳黛特:“但如果有需要的话,還是有办法彻底驯化它们的,对吧?”
她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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