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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可還疼?”
屋外的小少年一副擔憂模樣,落在阿顯眼裏,驀然心虛兩分,心想:他天然爽朗,我又是他來宛陽後頭個認得的夥伴,愛尋話問也是理所應當的,哪裏能就此冷落了他?
“不疼了。”他想着跳出門檻,回過頭問令約,“我同他頑會子再念書可使得?”
兩個小孩子巴巴兒地望着令約,她哪裏回絕得了。
只等她點頭,兩人就歡喜告辭跑下踏跺,她扶着門框,探頭看人拐去後頭,心下嘟噥,出爾反爾倒很快。
想罷掩上門隔斷外頭凜凜朔風,坐回火盆旁,卻沒着急拿起彩繩編,而是慢條斯理地拆開那塊糖,送進口中。
剎那間,甜味在脣齒間竄開。
少女的杏眸黑潤潤的,映照着火盆裏暖烘烘的橙紅火光,不禁愜意地眯了眯眼,像只在烤火的懶貓……
少頃,少女面上的愜意逐漸淡下,像是被火烤得熱了,染上薄薄的緋色。
她想,那位霍公子恐怕是誤會了甚麼,她那時關窗……一是記仇,二是怕冷,全然沒有擔心他瞧見什麼的意思啊。
另一頭,阿顯隨雲飛到堂屋裏坐下後,神色罕見的嚴肅幾分,挺直腰板繃着臉,道:“可說好了,今日再不問那無賴的事。”
昨個兒夜裏,雲飛又端出在醫鋪裏的好奇勁兒,不住問他爲何要打霍濤,他雖難招架,卻還是守口如瓶。
畢竟,這中有些事,他連爹孃、阿姊都不曾告訴。
雲飛見他神色肅然,倒了杯熱茶推到他手邊,窘蹙道:“不問了不問了!昨日是我聒噪,只我這人見着誰都愛問些故事,你千萬別惱我。”
“不惱的不惱的!昨日在登月橋上,還是你幫的我。”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完沒來由地尷尬些,各自捧着熱茶埋頭啜上口,別提多乖巧。
霍沉自書房踱步進來堂屋,見昨日鬧得跟兩隻猴兒似的人正靜坐喝茶,不禁挑了挑眉:“今日怎這般安靜?”
兩人擡頭,他徑自坐至另一側的交椅上。
雲飛替他斟杯茶送去,瞥眼阿顯,道:“三哥既閒着,不如同我們投壺頑。”
這等遊戲本是那些士大夫燕飲時玩的,最是講究禮節的,不過雲飛自幼時見識過兩回後,就也稀罕上了,倘若有人陪他,他總愛與人比這個。
他說着跑去偏屋取投壺來,也不顧霍沉答應沒答應,霍沉無奈,但見兩個小孩子興致勃勃騰出地方,倒也陪着他們鬧了會兒……
此後又過兩日,冬至眼瞅着也快到跟前。
鬱菀翻了翻黃曆,見到了與布莊裁縫說好的日子,便領令約到城中取新裁的棉襖去。
臘月將至,宛陽街頭又換了批行商過客,不時能遇着幾輛車馬在大道上。
鬱菀挽着令約到布莊去時,拐進輕羅巷便瞧見幾輛車轎,心生疑惑:“幾時這裏也這般熱鬧了?”
“我也奇怪。”令約附和。
二人朝車轎停的地方過去,走近才發覺是舊時那家賣燈草發燭兼賣扇、修扇的鋪子搖身變成了首飾鋪,此時裏頭有許多婦人姑娘在,不禁齊齊頓住腳步。
“寶奩齋。”
令約喃喃念出匾額上題的字,鬱菀則收回目光,偏頭瞧了眼令約的髮髻,緩款道:“咱們也瞧瞧去。”
“嗯。”
她們不住在城中,故而消息並不靈通,便連城中新張了鋪子也是遲幾天才曉得,此時進去,見店裏不單賣珠釵首飾,還賣些稀罕物件,心下又新鮮幾分。
令約環視寶奩齋一圈兒,如今這裏比以往做燈草扇鋪時寬敞許多。
原先的店家封了閣樓自己歇息喝茶用,底下也支了幾個大架子亂糟糟堆扇骨。而今修葺一番,只西、南兩面依牆擺着博古架,隔着四尺高的長櫃,裏頭各守着個年輕夥計。
她轉轉眼,目光落到博古架旁立着的一根鳩杖上,約莫有七尺長,飛鳩杖頭,杖身摩弄得極爲光澤,很是威風。
獨獨杖頭底下綁着根豆綠色絡子,忽地又可愛不少。
正瞧着,鬱菀那端喚她:“阿約,你來。”
她不再四處瞧,應聲過去,鬱菀託着個小方匣給她瞧,只見裏頭躺着支鍍銀釵,釵頭玉有食指指腹那般大,小巧可愛。
大賾不似前朝,沒有那等庶民禁用金玉、瑪瑙、珊瑚、琥珀的律令,以故首飾鋪中從不乏金玉翡翠。
令約微微伏了伏腦袋,任由鬱菀替她簪好,捧着櫃上的銅鏡左右瞧幾回,可是,再怎麼瞧她都覺得這同她的木釵沒什麼差別。
她取下發釵,附到鬱菀耳邊小聲說這話,正這時,閣樓上一個梳着丫鬟髮髻的小丫頭咚咚跑了下來,懷裏捧着個香盒,喜滋滋、臉紅紅的朝外去。
令約認得她,方家小姐的丫頭。
“既不喜歡這支,再瞧瞧別的。”鬱菀似乎興致很高,說着又招呼那端的小夥計來她們這裏。
“娘,在這兒耽擱久了,還取得了衣裳麼?”恐怕荷包也不準的。
布莊的規矩是,裁了布料後先付五成錢作定,待取成衣時再付餘下的。今冬賀家四口人人做了兩件冬衣,一件尋常麻布填蘆花,一件綢緞夾棉花,價值不菲。
此時小夥計還未從那端兩個婦人那裏抽身,鬱菀無奈拍拍她手背,笑道:“你卻比我還急,今兒取不成,大不了明日再來。”
“喔。”她乖順將那支玉釵放回匣中,不自覺地噘了噘嘴巴,全沒有平日在外的沉靜。
鬱菀見她這般,眉眼溫柔地笑了笑。
“來咯。”裏頭的小夥計大約也才十四、五歲,忙完那頭跑來她們跟前,才然令約沒跟在鬱菀身後,他只替鬱菀拿了髮釵出來,眼下見着令約,霎時間竟紅了臉。
早便聽聞宛水岸邊的姑娘們生得顏色好,今兒纔算見識到,他想着繃緊脖頸問:“姑、姑娘要些什麼?”
他說話鄉音極重,偏又要遷就宛陽人說話的腔調,兩頭都不像,令約難得地想笑,但還是忍住,請他隨意取幾樣來瞧瞧。
許是都知道商人們愛把好的、貴的擺在閣樓之上等貴客們去,是以上頭的人並不多,霍沉同掌櫃下樓時,聽阿某用嶺南方言說了句“好看極了”,順聲看去。
底下頗有幾分熱鬧,走到樓梯中央的霍沉不禁停下腳步,扶欄朝阿某前面笑吟吟的少女看去,她發間簪着一點紅,倒比素日裏簪的荊啊木的亮眼。
這樣倒很像個小姑娘。
霍沉收回眼,低頭笑了笑,掌櫃的也低低咳聲收回視線送他出寶奩齋。
到了門外,霍沉垂頭撣了撣衣袖,沉聲喚那掌櫃的:“岑伯。”
“欸。”
“裏頭那位姑娘若是想買什麼,尋個由頭半價賣她。”
掌櫃的一愣,了悟什麼似的應他:“是。”
作者有話要說:不許說我們霍老闆摳!你看人家都給關係一般的普通鄰居打折了!(?
#霍老闆的語塞日常#
普通鄰居·阿約:能先把馬糞價錢降了麼?
霍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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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弄笛聲
馬車輕微晃了晃,車內抱着胳膊打盹兒的人一個驚醒,瞢然睜眼見是霍沉上來。
付雲揚懶懶地伸展下,又打個哈欠,迷迷糊糊問他:“如何,岑伯可同你說明白了?”
霍沉坐穩,馬車也緩行起來,不待他開口付雲揚忽清醒過來,睜大眼湊近他瞧:“嘶,幾日未見,你如何也會笑了?”
若沒記錯,上次雲飛也這麼問過。
霍沉向後靠了靠,將袖爐籠得更嚴實,道:“你近日勞頓,先去慄香園休養幾日,把眼睛養好。”
嘖,拐彎抹角說他看錯了呢,付雲揚懶得同他強嘴,又懶洋洋打個哈欠,眼眶溼潤:“慄香園既打點好了,何不就住在城中?”
慄香園原是宛陽百姓喫茶聽戲的去處,園主亦是宛陽富貴之家,扈姓,雖說平常生意不及青樓酒肆興隆,但終歸是祖輩傳下來的營生,好生經營着如何也不會淪落到冬日裏支不起火盆的地步。
只可惜,那扈家老爺早幾年興起,不顧兒女勸阻跑去首縣做別的生意,這一去,反在那邊沾染上了賭博習氣,錢財虧損、生意得少失多,唯有灰撲撲回來宛陽。
人雖回來,癮卻還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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