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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在窗下看了個大概,沒有惱他三哥不憐香惜玉,只是奇怪爲何祝姐姐進去後就像是變了個人。
門被人從裏頭拉開,咿呀響了聲,他轉頭看去,他三哥正沉着臉看他,隨後揮了揮袖擺便失望離開……
他並非頭一次惹三哥生氣,但那是唯一一次,小云飛覺得慌了神。
後來幾日,二哥三哥常在府外忙,他連喫橘子的心思也沒了,直到一日,李家那位少爺請他去院裏喫玫瑰小餅。
李家少爺剛成親一載,玫瑰小餅就是那位少奶奶做的,雲飛吃了乖巧贊人:“嫂嫂做的小餅真好喫,你們家裏人都這般厲害麼?”
他指的是祝姑娘,這話也順了那位少奶奶的意,她便應了她夫君的請求,將半年前那位祝姑娘剛來家中的事說與小云飛。
雲飛這才知,祝姑娘也與她表兄大咧咧置過氣,還向她嫂嫂討做糕點手藝去賠罪,也曾淚水漣漣在她表兄面前摔過……
“唉,所幸那日後沒多久,我們就找着了新住所,不然,恐怕我日日都想撞腦袋。”雲飛嘟嘟噥噥說完這些話。
“……”阿顯沉默會兒,輕輕嘖了聲。
雲飛登時成了被踩住尾巴的貓:“你嘖甚麼?!”
“你別惱,我只是想,竟也有云飛不擅長的事。”
雲飛泄氣:“……罷了罷了,你說說你,你爲何不喜歡她?”
“我麼,”阿顯頓了頓,“她總像方纔那樣編排我阿姊,我自然不待見她。”
“編排?”雲飛速速回想下屋裏的事,“她說了甚麼,我爲何記不得了?”
“她說我阿姊力氣大,會做粗活兒。”
有些話,稍換個語氣就不一樣,他聽得清楚得很。
雲飛近日常教阿顯溫習功課,如今這事上,倒要阿顯充師傅。
等他喫夠了北風,回屋就讓秋娘灌了大碗薑湯,飯罷他三哥回屋歇息,他便拖着他二哥說了這些話,付雲揚聽後微笑着摸了摸他腦袋。
“你笑什麼!”
付雲揚樂呵道:“這門功夫有的人生來就有,像你三哥,也像你說的阿顯……沒有這造詣的,多像你這樣容易受騙,可一旦有了這本領,也少不得喫苦頭,所以做人還是得像你二哥這樣,真真假假。”
這番話有些門路,雲飛似懂非懂,末了只問:“什麼苦頭?”
付雲揚思索會兒:“像你三哥,眼見着及冠婚事卻還沒個着落,此所謂‘苦頭’矣。”
“可你的婚事也未有着落啊。”
“小孩子懂甚麼?”付雲揚拍了拍他腦袋,不禁想去將才那一瞥,但轉念又想起霍沉。
那時他驟然擰了眉,不知所爲何事?
“二哥,你狐狸尾巴又露出來了。”
他正鬧付雲揚,外出買炭墼的阿蒙駕着馬車回來,邊扯着嗓喊了句:“下雪了!”
這一聲,不單他們聽見,屋裏正擰着眉頭喝藥的霍沉也聽清,愣了愣,竟似忘了苦,將整碗藥灌進口中。
穆婆婆家買來的餈糕教秋娘擱在靠窗的天然几上,霍沉卻沒伸手去拿,而是走到窗邊,推開瞧了瞧外邊的天。
六花銀粟夾在風中往下飄,一瓣停到霍沉袖擺上,他定定睨着它,等它消融,指尖在上頭摩挲兩下。
他還以爲,臘八前是等不到雪的。
看來,還是得回那個家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霍沉:(拍阿顯肩)你是我親弟弟吧。
阿顯:(阿約同款傲嬌)休想套近乎!
阿顯和雲飛是互補兄弟(:з」∠)_
杓倈:即傻傢伙。(我年輕時候很喜歡看黑話大全、市語隱語啥的……好傢伙,有點意思。
第12章嗟往事
一場雪,從日昳時下起,到日入時分已是鵝毛飛雪。
天色漸黯,燈火映至窗外,照得風雪也成了橙黃色,忽地,門教屋內的人拉開,咿呀一聲。
坐在燈下托腮溫書的阿顯一驚,看去門邊,適才剛洗過澡的令約頭髮還溼漉漉的,披在身後就要出去倒水。
“欸!”他急忙起身,“我去就是,你也不怕頭髮結了冰!”
他倒是又說教起人來,令約眉梢彎了彎,便也將活兒交給他,兩人裏裏外外跑了幾個來回纔好。
令約坐到火邊攏起長髮,邊伸長脖頸瞧阿顯面前的書。
今日下雪,加之付雲揚也留在竹塢,阿顯難得地沒同雲飛湊在一處,而是自個兒在溫書,這些日子夫子考察得越發嚴格,他不得不再用功些。
令約將小少年眉眼間的專注看進眼裏,恍惚感慨,兩年前他還將學堂裏的先生氣得吹鬍子瞪眼,如今倒像模像樣許多。
許是她太過欣慰些,不覺竟笑出聲,阿顯跟着撩了撩眼皮子。
燭苗輕輕搖着,燈影底下,少女兩頰帶着淺淺的玫瑰色,比日裏清麗素淡的模樣還要好看……
十七八歲還未許配人家的姑娘並不多,但凡有好人家上門提親,多會合八字瞧瞧,若無顧忌便也應下,可他們家不是。
從四五年前起,便有好些人家陸續登門提過親,近至竹塢裏兩個紙農家,遠至餘安縣一戶茶葉商人家,不過他們都讓爹孃回了去,只一個緣由,他們聽他阿姊的。
提親來的人家倒也不惱,誰讓賀家姑娘模樣出衆,本領過人?
這般,原是風平浪靜的。
可他阿姊及笄那年,竟讓那霍二無賴無緣無故地招惹上,阿姊教他戲弄一番,惱得將他推進泥潭裏,哪知此人心腸極壞,找人鬧來竹塢,毀了漂塘裏的水。
那時候,漂塘里正浸着白坯,水一毀,白坯自然也毀了,白坯毀了,整年都沒了造上等紙的好料。
紙農們一年到頭只盼那一回,卻因霍濤一鬧盡數付之東流,還是爹爹將積攢多年預備自開商號的銀錢貼了出去才安撫好他們。
所幸這回事沒有傳開,大抵是霍濤也覺有損顏面,竟沒一個人知曉他鬧竹塢的真正緣由,他們只當是霍二無賴又發了瘋。
也是那回,他才知道阿姊原來也會哭。
他那時候聽人說,要是宛陽換個好官該多好,公正不阿,不偏袒霍家那些作惡多端的人……
是以,從來苦惱子唸書的人也用功起來,他想,往後他若有了出息,也能好生治治那些惡霸土豪。
眼下他阿姊這樣瞧着他,他如何看不出她在欣慰什麼,小少年只頗爲驕傲地昂了昂首,繼續與書上印的小楷字交流,直到炭火漸滅二人才回閣樓歇下。
一夜風雪。
馬車內薰着崖香,角端樣式的小薰爐鬱着暖煙,似與車外冰天雪地抗衡着。
霍沉膝上擱着個小瓜般大小的手爐,左手輕輕覆在上頭,右手則不疾不徐地盤着對核桃,這對揉手核桃兩年前就輾轉來他手裏,大夫教他舒脈通絡用的,如今被磨得越發玲瓏剔透、光亮可鑑了。
看他盤得淡然仔細,雲飛緊繃的神情也跟着鬆緩不少,不過仍是沒吭聲,再瞧他二哥,這人從坐上馬車起就抱着胳膊接着打盹兒,實在教人氣悶。
爲何獨他一個小孩子愁?
年紀不大,卻好替人操心發愁,霍沉與付雲揚固然省得他這脾性,因此馬車停至慄香園外時,付雲揚便要拖着他一併下車,雲飛卻說什麼都要跟着霍沉。
外頭尚飛着雪,先跳下馬車的付雲揚凍得哆嗦,索性不強求他:“罷,罷,我如今越發管不得你。”
雲飛聽了,當即乖乖順順地勸他到到門檐底下避風雪,倒又教人慪不起來。
霍沉全程只作壁上觀,把核桃盤得頂響,好若這事同他無關一般,也好似他毫不在意就要去的地方。
約莫是付雲揚在敲鋪首,清脆的幾聲夾在風裏,跟來徐行的馬車後,車上二人並未說話,只靜聽着四周的動靜……
霍府居於城東乘月巷,鬧市外僻靜處所,林園傳至今日已有百來個春秋,只可惜這樣寧靜幽致的園子裏,實則裝的是酒池肉林、醉生夢死。
霍沉漆黑的眼眸閃爍下,倏而又沉寂,車馬沙沙軋過雪地,拐進空巷時聞得兩聲鳥囀。
他記得這裏,越過粉牆,裏頭是小片湖,有湖石假山與幾本芭蕉、松樹,冬日裏常有鳥兒住在這處。
只他沒肯掀簾,不知這堵粉牆如今是雪白還是泛了黃。
他靜靜想着,輕微晃動的車馬漸停,只聽阿蒙在外頭道:“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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