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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櫻桃煎
話音始落,又聽另一道聲音響起,一如那日在慄香園外聽到的那樣,沙啞而薄怯地喚了聲三少爺。

  不過今日,更添了幾分按捺不住的欣喜。

  霍沉並未出聲,默爾鑽出車廂,雲飛緊隨其後遞了披風與他,車下那人忙遣幾個舉傘的小廝上前替他們擋雪。

  年逾不惑,鮑聰臉上已生出許多褶皺,混濁的雙眼此時因見到霍沉放出些光亮,竟用袖擺搵起淚來。

  他自幼便教霍家太老爺收留進府,到如今已在府上做了二十年的管事,上回在慄香園外等到霍沉,業已抹過一遭淚,懇告他回府來瞧一瞧,霍沉那時只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若臘八前下了雪,他便來府上。

  以故昨日落雪時,鮑聰就命底下人預備起筵席玩意兒來,又同霍家老爺霍遠提了這事,喝得醉醺醺的霍遠這纔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似的,又派人尋另外兩個兒子去。

  然到了今日,仍只有鮑聰一人出來迎霍沉,霍沉像是早早猜到了這情境,並不意外也並不在意,只領着眉心緊鎖的小云飛踏進院裏。

  闊別十二載,霍沉對這個家記得最深的竟是幾處別院的景緻,鮑聰本意是想領他到堂屋,他卻走在鮑聰前頭,好若這些年他從未離開過。

  若不是他開口問了話,鮑聰險些也這樣覺得。

  “蒼筤館可還空着?”

  蒼莨爲竹,蒼莨館亦種着幾竿竹,霍沉兒時便隨母親住在那兒,長到五歲時,駱盈盈病故,便只剩他一人住在院中。

  父親從不管顧,底下人慢慢兒地也怠沓起來,更有側室李氏從中作梗,霍沉有時病了,竟連大夫也請不來。

  只有鮑聰,始終擔着義僕一角,又是尋大夫又是替他訓底下人,甚至還爲了年幼的霍沉與霍遠紅過臉,哪怕他從來都是個對霍遠千依百順的僕人。

  因此,霍沉對他頗有些好感,但也僅僅是一些,畢竟,他離開這個家已有一紀光陰。

  “空着,每年都派人料理修葺,便是想着三少爺您有朝一日能回來。”鮑聰答他。

  “笑話,我三哥爲何還要回你們這裏來?”雲飛憤憤,鮑聰聽後神色微變,但還是滿臉堆着笑,彷彿在他看來,霍沉只要眼下回來了便是好事。

  鮑聰以爲他這樣問了,就是要先去蒼莨館探一探,結果這位走到月洞門前又止住腳步,單望了望門內曲折的小飛橋與幾竿覆雪的細竹。

  “罷。”他低低地嘆了聲,聲音只夠雲飛聽見,並不真切。

  朔風肅泠泠地吹出聲響,颳着雪往人臉上撲,腳下鵝子鋪成的路走着多少打滑,爲此他們又在路上耗了許久。

  然而即便如此,到正堂時也不見霍遠與霍濤在,唯獨霍洋立在門前翹首張望。

  霍洋雖是家中大哥,卻也只長他兩歲。

  比之霍沉五歲喪母,霍洋似乎還要不幸,堪堪出生母親阮氏便臥病在牀,不及半歲阮氏便撒手人寰,其間父親不僅納了李氏爲妾,更是整日裏花天酒地,直到阮氏病逝後才安分幾日。

  此後不久霍遠便往臨省談生意去,呆了三餘月,回來時途徑鹿靈,竟在城中見到位容色姝麗的少女,正是霍沉生母駱盈盈。

  駱盈盈與小弟駱原早失怙恃,因而自小就投奔至姑母家中,平白無故多了兩張嘴,姑母一家待他們並不和善,儘管他們是帶着可觀的家當前來。

  駱盈盈生得貌美,又天真無邪,霍遠單在車水馬龍的繁鬧市井間瞧了她一眼,便覺心中淌過陣涓流,那是種……前所未有過的清涼與澄澈感。

  父親澹泊儒雅,樂善好施,早逝的兄長亦是不欺暗室、善氣迎人,唯獨他霍遠生來是風流好色之徒。

  他的眼裏好似從來只有青樓買笑、紅粉追歡、席枕繾綣與交歡之禮,這樣淫荒無度,這樣不像世人口中的霍家人,遇見駱盈盈,竟是他平生第一次知曉何謂純真。

  霍遠遂在回宛陽前登門拜訪駱盈盈姑母一家,向他們提了親事。他那會兒雖才及冠不久,卻已經有了臭名遠揚的徵兆,鹿靈亦有許多人曉得他的風流事,但凡疼惜女兒家的,斷不會將自家姑娘許給他,哪怕是嫁去宛陽霍家做繼室也不當多想。

  偏生那家也有位姑娘,因時常被人說相貌不及駱盈盈起了妒忌心思,曉得這事後幸災樂禍慫恿起母親,又因駱盈盈鮮少出門,並不得知霍遠是哪般爲人,一門親事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定下。

  那時,霍遠早已將許諾給李氏的話拋之腦後——他離開宛陽前李氏就懷了身子,日日纏着他要他將自己扶爲繼室,他並不在意誰人來當這個續絃,胡亂應下,哪知出了這一茬。

  於是,挺着大肚等了他許久的李氏,等來的是霍遠娶駱盈盈做續絃一事,她氣得險些滑了胎,幸而未出差池,她心中鬱結的萬般不滿無處報復,乾脆全落去正妻之子霍洋身上。

  才週歲的小孩子,便連說話走路都不利索,本來日日由祖父霍康照管着,可霍康在聽聞駱盈盈是教霍遠騙來家中一事後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只有將霍洋交給乳母帶,李氏便也有隙可乘,竟威脅乳孃剋扣小霍洋的飲食。

  貴爲霍府嫡子,卻頓頓因喫不飽哭嚎,李氏的怒意從中慢慢兒得以舒泄。

  後來,她生下霍濤,等霍濤漸漸懂事時,駱盈盈也不在人世,她成了霍府裏唯一一個有名分的女人,她的兒子雖是庶出,卻是霍府裏最囂張跋扈的,那兩個名義上的嫡子又如何,見着她兒子合該唯唯諾諾纔是。

  而今的霍洋,與霍沉記憶中相差無幾。

  生得是瘦眉窄骨、清秀俊朗,面色卻黃紺紺的,人也單薄清瘦,站在堂前,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最後好算蹦出兩個字來:“三弟。”

  霍沉注視着他,一時又覺是在看自己,一聲“大哥”亦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良久才叫出聲。

  霍洋聽後似有些侷促,但還是露出個笑,側過身請他先進屋:“這麼冷天,想來父親與二弟起得晚些……我們先進去罷。”

  對着多年未見的三弟,霍洋實在生疏,當初那個病病殃殃的小孩兒,方今竟比他高出許些,有股迫人氣勢,抑或者,是他早早卑屈慣來。

  坐至堂上,兩人交談一兩句便要靜默須臾,雲飛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垂耳思量。

  他只在大哥、二哥口裏聽說過霍家,但多是聽他們道霍老爺與霍家二子的不是,現在看來,這家裏竟還有個可憐人。

  正癡想,忽聽一聲嗤笑,接着謔笑道:“三弟好不偏心,那日登月橋上,如何不聽你叫我聲二哥?”

  第13章外人事

  霍濤脣邊噙着笑,姿態輕浮浪蕩至極,幾步晃來霍洋右手邊坐下,與霍沉斜斜相對。

  堂屋窗戶皆是嵌的玻璃,比之紙窗保暖得多,東西兩壁各置一個沖天耳三足爐,燃着炭,堂屋裏溫和如春。

  霍沉端起茶盞,垂眉啜飲,似乎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等了等,見他還是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霍濤不禁撇了撇嘴角,左手輕輕轉起几上的瓷盞託:“罷,好巧我也不是誠心誠意地問。”

  “多年不見,二哥還是這樣小肚雞腸。”霍沉竟開口揶揄一句,只面上波瀾不驚。

  霍濤:“……”

  鮑聰本守在門簾邊張望,聽見這聲,偏頭朝兄弟三人看去,堪堪撞見霍濤面上閃過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麼,垂眸轉回頭。

  再掀簾子往雪地裏瞧時,方纔教他遣出去問霍老爺安的小廝已張傘回來,到廊下回他:“才走去堂院外就見着老爺的轎子,已過了照水園。”

  這聲不大不小,剛好能教正堂裏幾人聽見,霍洋忙從座上起來,卻見霍濤、霍沉都還坐着,只有隨他三弟來的那位小少年仰頭看他,不覺燙了燙耳根子。

  好在這時鮑聰又來他們跟前傳話,霍濤這才放下茶盞離座,邊挑眉叫霍沉聲:“三弟?”

  “嗯。”

  他淡聲迴應,也起身往外,雲飛猶記得捎帶上他的斗篷,等幾人到廊下時替他披上。

  從霍沉記事起,霍府便沒了定省一說,因爲無論是昏定還是晨省,他們都有可能撞見父親做那檔子事,永沒個停歇似的。

  他們父親院裏,有處再真不過的酒池肉林,養着些女人,日夜與他醉淫飽臥,聽是喚作“忘憂宮”。

  此時院內風雪交加,隔着雪做的簾,霍沉若不虛眼細看,便只能見着幾個小廝擡了頂小轎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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