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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倉州瘟疫總算得以平息,風波過去,消息傳來宛陽的當日霍老爺就轟然病倒,或說,此前的他便是拖着病體南行收糧的。
這一病,霍康連下牀走動都成了難事,也就此一病到逝世。
如今十六七歲的,若非承過霍老先生的恩,只怕要喫好些苦頭,多少都聽長輩們唸叨過。
令約記得她剛記事那會兒,祖母也時時和她念叨此事,老人家去後才聽得少些,如今又聽鬱老先生講了遍,倒勾起些感懷。
連阿顯聽完都皺起眉毛,啜了口茶,老成嘆道:“我如今才知他們爲何總說霍家得罪了神仙,這樣好的老先生,全教家裏那等無恥之徒拖累來。”
想到這是不歡喜的話,說完索性問回霍沉身上:“那霍大哥呢,你們有何淵源,他爲何送您鳩杖?”
鬱章聽到這裏,依舊嘆氣:“此事說來也是霍府裏的糊塗事,寒冬臘月裏竟把個不識路的小孩兒丟在城外,那日若非老夫過路,恐怕我那小友是要在廟裏凍上一宿的。”
“真真可惡!”阿顯憤懣,“定是霍二害的!”
聽得此話,令約不由不快:怎他從前如此可憐,竟不止一次被人捉弄?
旋即,阿顯像是又想到甚麼,在那裏追問:“不過霍大哥人是很好的,對麼?”
鬱章這才端起笑意:“我那小友同霍家人都不同,瞧着既不像他祖父,也不像其他人,總之算不上壞。”
聽前半句時,令約還當霍沉會被誇讚,結果聽完只得了這樣一句。
總之算不上壞?
這話也不知哪裏不對,她思索兩遍驀地低頭一笑。
這一笑堂上只兩人覺察到,一個是鬱菀,自那日起了某種心思後,每每聽人說起霍沉,她都會不自覺地掃向令約,今日這一笑麼……嗯,她期待起與從嫂談天了。
至於另外一人……
鬱歡揉了揉眼,總覺得是自己眼花,可不論怎麼揉她都能見到身旁那人脣角邊掛着笑,不禁驚奇湊去令約耳旁,低聲問道:“姐姐在笑甚麼?”
令約教她嚇了嚇,杏眼圓睜看向她,須臾低了眼狡賴:“沒笑。”
“聽着似乎有些心虛。”
“……”
二人間氛圍奇妙地親近起來。
令約的確被她問得心虛,可她總不能答是因爲想到霍沉罷,聽着像是與他有甚麼似的。是以她轉了轉眼珠,矜持問:“我能和阿歡下會兒棋麼?”
鬱歡:“……”
能是能的,但不是很想。
窗牖外透進兩束日光,靠坐在榻邊看閒書的霍三公子再度伸手捏了捏耳垂。
心想,手涼了未嘗不是件好事,好歹能降降耳溫。
自從回了鹿靈,他常覺耳熱,若依照民間傳言解釋,他這是教人唸叨出毛病來,至於被誰唸叨……近日宛陽那些傳言他也是知曉一二的。
若按大夫的說法解釋,他這是又添了病氣。
霍沉想着,頗爲無趣地丟開書,兩手交疊,面無表情地將右耳貼去窗欄上降溫。
晴窗之下,他黑津津的鳳眸中映出點光亮,除此外,還藏着一抹紅,他定睛瞧着窗臺上的擺件,良久伸手碰了碰它。
當真是姑娘家做的燈籠,還不及他巴掌大,霍沉似有若無地笑了下,隻手將它託至手心,嫺熟把玩起來,轉到最後,目光落去“吉祥如意”幾字上。
爲何不送給雲飛,獨獨送他?
不知想到什麼,他眉間挑起幾分笑意,擱好燈籠推門出院去。
堪堪走到花廳,就見付雲揚鬼鬼祟祟從裏頭出來,見到他人才將腰背挺直。
“……”霍沉睇他兩眼,等人走近毫不見外地噎他問,“又得罪了誰?”
“嘖,哪裏話,我不過是着急登東去。”付雲揚說着,兩手背到身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霍沉不再理他,徑直朝暖廳去。
這處花廳平常時候都是教駱捷、雲飛與尤鍾幾個小孩兒佔來用的,或讀書或遊戲,故而桌椅幾具都擺得齊全。
有時霍沉與付家兩位兄長也會光臨,陪着他們鬧上會兒,只沒想到,今日駱府的女主人也在此地。
“三哥!”坐在門邊的駱捷最先瞧見他,叫了聲人。
駱雲氏聽聲,擡頭笑道:“阿沉也來了,正好正好,我剛替雲啓拿了主意——”婦人說着張望一圈兒,問雲飛,“你二哥呢?”
雲飛也張望圈,搖頭不知。
駱雲氏又問駱捷一遍,小少年手握成拳,抵脣乾咳聲:“方纔娘說話時就偷溜了。”
“這孩子……”駱雲氏嗔怪聲,“正要說他呢。”
這時廳中落座的霍沉也憑這隻言片語串起始終來,不禁後悔這時候來了這裏。
駱雲氏說的無非就是大哥的親事——付雲啓去歲與一位京中姑娘定下婚約,近來正忙六禮事宜。
說完大哥的親事,接着定是催問付雲揚,眼下付雲揚溜了,他卻趕着來,可不是自投羅網麼?
正捉摸如何搪塞過去時,雲飛卻說了話,聽上去好不篤定:“雲伯母放心,我二哥會爭氣的!”
“噢?”駱雲氏驚喜,“與我說說。”
“雲伯母可還記得我說的賀姐姐?我二哥從見她起就誇道個不停,還送了賀姐姐花兒!”
“啪——”
一隻瓷盞在霍三公子腳邊開了花,清脆聲引得衆人偏頭看去。
“……”
噫,真真是個小孩子,摔破茶杯也要臉臭。
第23章顏不悅
初八這早天色還未大亮賀家小樓裏就亮起幾盞油燈,桌邊,阿顯邊打盹兒邊塞了幾口飯進嘴裏,鬱菀看得發笑,排揎道:“都滿了十二,怎還像個小孩兒?”
前幾日剛過了十二生辰的小少年撇嘴:“許久沒上學,這才犯困的。”
鬱菀佯裝沒好氣地瞪他眼,又衝賀無量使了個眼神,得了指令的賀無量親自將書袋掛去小少年肩上,推着人出門。
雖說是臘去春回,卻也難逃料峭春寒,令約見阿顯在廊外哆嗦了下,忙低頭喫完最後一勺起了身。
“今日我陪他去,正好再買些需用的。”
阿顯聞聲回頭,沒睡醒似的傻笑:“多謝阿姊。”
兩人稍拾掇下,並步下了踏跺,望小橋頭去時,令約忽忽福至心靈般頓住腳步,偏頭看去溪側竹籬內的梅樹上。
晦昧天色下,梢頭幾朵嫩黃色的梅湊成一團,遠看打眼得緊,竟是連夜抱團開。
“咦,開了!”隨她停下的阿顯驚喜不已,像是醒了,一溜煙竄去樹下,令約跟他上前。
霍沉送它來時曾說緗梅香烈,今兒不過纔開了一枝,她便見識到了。
數朵嫩黃小梅密密匝匝湊在枝頭,教絳紫色的花萼輕託着,香氣撲鼻,姐弟二人竟大有呆在原地不走的架勢。
直到身後傳來老父親的乾咳聲,令約才忙拍拍阿顯肩,先一步往院外走。
此時的小橋頭,一輛驢車正候着他們,駕車的阿合也頂着雙惺忪睡眼,看他們朝他來才揉揉眼。
阿合本也是紙坊的學徒,只他技藝實在不精,不但如此,還常常笨手笨腳做錯事兒,後來他兄長過意不去,便教他日日接送阿顯去學堂,這樣既替賀無量省了心,領工錢時也不必鬧臉紅。
這一送,到如今也有兩年之久。
等令約走近,他清醒些問好:“姐姐也去舉人巷?”
“嗯,送我到那兒便好。”
她堪堪坐穩,車下阿顯也笑嘻嘻追了上來,衝她晃了晃手中順手帶下的梅花兒,笑道:“好香,阿姊簪上瞧瞧。”
令約一噎,惋惜蹙眉:“好好兒的摘它做甚麼,開了還不到一日。”
“非也非也,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不是?”
“誰和你耍嘴皮子?”她嘴上這般說,人卻是抱着膝向前探探頭,杏眼滴溜溜轉兩下。
阿顯會意,笑將梅花簪去她髮髻上,又叫阿合回頭看,顯擺似的問:“如何,我阿姊好看麼?”
阿合撓耳:“好看,賀姐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那是自然。”阿顯說罷眉飛色舞地看令約眼,後者只默默轉過頭,扶了扶額。
出了霧濛濛的竹林,天也亮了大截,街頭巷尾串行時不時聽到貨郎叫賣,巷裏巷外隨處可見新年氣象,到舉人巷前,周遭的商鋪大都開張營業,一派祥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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