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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櫻桃煎
倏爾,耳畔一靜,天地間只聽得陣渺遠的笛聲,縹緲而寧靜……

  這才教她舒展開眉頭,平穩睡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露出魚肚白,令約聽着竹浪細雨聲,依稀記得夜裏做了個夢,可又想不起究竟夢見什麼,只得作罷。

  因惦念着林中春筍,她草草梳洗過便冒雨到林中探了回,比之昨日,這時林間已有多處隆起,少許春筍冒出頭來,只消等上一日,再躥高些便能挖來喫……

  彎眼笑了笑,家去時卻教鬱菀敲打了頓:“這幾日不是來了月事?哪有你這樣去淋雨的?”

  鬱菀說完到廚裏去了趟,出來時手上多出碗藥湯:“這是秋娘特地列給我的方子,道是能祛春溼,還能防着風寒,喝上些再用飯。”

  自來受不了藥味兒的人蹙了眉頭,小心翼翼接過,盯了好半晌才迫不得已抿上口。

  “如何?”

  “嗯,比病藥好上些,不過餘下的還是留給爹爹和阿顯罷。”

  鬱菀氣笑,無奈何的到閣樓叫阿顯。

  昨兒阿顯因跟雲飛鬧了許久,功課耽擱到人定時也沒做好,賀無量爲陪他難得這時辰還沒醒,自然也少不得一頓催。

  將人叫起來,鬱菀方纔搖頭一嘆。

  猶記得年少時,她也像從兄從嫂那般,事事心平氣和,哪似今日,家中個個兒不教她省心。

  與此同時,不教她省心的賀姑娘打了個噴嚏,驚嚇之餘忙又抱起藥湯喝上口。

  苦這一時,總比病了苦上加苦好幾時好。

  是以,春分這日她再沒敢冒雨出門,而是將去年鬱菀買給她的笠帽翻找出來,又到西邊屋裏找到閒置許久的小揹簍與短鋤,備好一切,頂着笠帽出門去。

  雨依舊細細地飄着,像是比昨日小些,院裏暗香盈盈,她反倒沒了前兩日的着急勁了,先到梅樹下嗅上會兒。

  細密的雨珠附在薄薄的花瓣上,聚成真珠般大小,晶瑩剔透,引得她探出指尖,點碎兩顆。

  再往旁邊一朵花上移時,忽聽身後傳來人聲:“姐姐這打扮是要去哪兒?”

  她轉回頭,雲飛正一臉好奇地瞧着她這身行頭,當然,他身後撐着油傘的霍公子也是。

  “正要去林中挖些春筍。”她說完,忍不住打趣起眼前的少年,“怎麼今兒不躲着人了?”

  “姐姐快莫取笑我了,我也是怕嚇着你。”雲飛難堪撓撓頭。

  “取笑你做什麼,還沒向你說謝呢。”

  雲飛知曉她說的是那袋伽南,笑道:“我也是從三哥那兒拿的,姐姐喜歡便好。”不欲說這個,繼而問道,“姐姐挖筍能帶上我們麼?”

  “你們出來不是爲別的事?”

  “哪有甚麼事,閒得都快生草了,秋娘在屋裏薰艾草,三哥說出來走走的,”雲飛說罷回頭看眼霍沉,“幸好聽了三哥的,走前邊兒,不然也撞不上姐姐出門了。”

  聞言,令約視線往後挪了挪,此時霍沉已收起先前那副好奇表情,換回以往沉着清雋的模樣,端端撐着傘,直挺挺地立在春日裏。

  他的氣色比冬日裏好了很多,大約是病癒了,她竟在他臉上發現一抹淡淡的紅。

  比平常板着臉可愛。

  她看了會兒,不動聲色收回眼,朝雲飛道:“走罷。”

  三人踩在鬆軟春土上,走過小橋進了林中,細雨沙沙聲愈發顯耳,冬春交替的林子裏恍若有股神祕的天然靈氣。

  雲飛收了傘仰頭四看,慨嘆道:“罪過罪過,我們住來這裏整整一冬,竟還沒好生瞧過這林子,”又問令約,“這處林子都是姐姐家的麼?”

  令約揹着揹簍走在前面,失笑:“這都是老祖宗們留下的,怎會是我們一家所有,只不過現今只我們幾戶人家在照管罷了。”

  “卻不知山上是哪般光景,滿山春筍麼?”

  “那是自然,不過山上的可不是挖來喫的。”

  她說罷停下,環顧一圈道:“這一片是我冬月裏壅過的,你當心腳下,若見着冒出頭的便叫我來。”

  “好!這一片全歸我找!”雲飛興高采烈地應下,低頭巡邏起來,令約則放下小揹簍,取出短鋤,蹲身觀察起腳邊幾顆筍。

  被遺忘的霍三公子左右看看,無半分猶豫地走去少女身後,俯視着那頂比她人還大的笠帽,眉間鬱起思量。

  聽聞恪說,她好像很信任他?

  就連付雲揚聽了消息都急匆匆趕來問他,她爲何信他?

  他意欲詢問,偏又開不了口。

  到如今,即便有人再給他十張臉,他也不會去猜她這是對他抱了別樣心思……她不把他當成斷袖便是好的了。

  可除了這個,還能是甚麼緣故?

  霍沉想着,右手捏了捏眉心,堅定上前兩步。

  單這麼捉摸定然不通,不如直截了當地問她。

  黑影侵來,少女刨土的動作一頓,仰面看他時因帽檐過寬遮了目光,只看去霍沉腰際,那處掛着塊蝴蝶佩玉,倒是頭回注意到,想來是冬日裏教斗篷掩住了。

  她努力再向後仰些:“怎麼了?”

  瞧着有些呆頭呆腦,聲音卻還清澄,霍沉像是忘了要問甚麼,只順勢指了指腳邊:“呃,這顆如何?”

  “嗯……筍葉沒泛黃、不哪般厚實、瞧着乾癟癟的。”她搖頭評價完,指去另一處,“你去那端瞧,興許都比它好些。”

  “……”霍沉鬱結,又想果真不問纔是對的,遂將話徹底吞回去。

  林間的雨教先前又小几分,他靜靜待在挖筍姑娘的身旁,優雅得像是林中畫、畫中人。

  令約挖出第一顆筍時,喫驚於他還在此處,也不知說什麼好,只瞅他眼去拿小揹簍。

  霍沉見狀總算破畫而出,道:“我來。”

  他本就離揹簍近些,此時先她一步拿來手上,伸去她面前:“賀姑娘只管挖,我拿它便是。”

  “那……多謝你。”

  令約輕聲答謝,不客氣地放下筍,又蹲身將土坑埋好,轉去下一顆筍前。

  霍沉提着揹簍,不近不遠地跟上,是時忽吹來陣風,掛在竹梢上的雨珠輕易被掃落,砸在霍沉傘上,滴嗒嗒響。

  埋頭刨土的少女卻沒這等好運,後背教雨一淋,登時嚇得縮去帽檐底下,可衣裳到底溼了,躲也於事無補。

  她背過手撣了撣後背,幸好初初立春,穿得並不單薄,不曾禍及內裏。

  “可需家去換身衣裳?”身後有人多嘴。

  “唔,不用。”

  霍沉沒再出聲,專注望着少女忙碌的背影,恍惚間回到冬月裏才見她那次。

  分明是個瘦削單薄的小姑娘,怎回回都做着常人做不了的氣力活?是她自己歡喜做這些,還是出於甚麼原因不得不做?

  他想到賀無量鬱菀夫婦,呃,約莫是前者了。霍沉垂頭抽了抽嘴角,愈發覺得自己像變了個人,從前他可不會爲一個外人想這些事。

  倏地,林間又吹起風,一回生二回熟,令約這回來得機敏,瞬霎間便蹲直身,整個人完完全全的縮在笠帽帽沿下,只可惜……還是感覺到一陣涼意襲來後背。

  她不服氣,丟了短鋤,摘下帽沿研究爲何,然後便見身後那位俊郎公子淋着雨,手臂伸得直直的,將傘撐在她的斜後方……

  順着傘骨,又兩滴雨斜斜砸來她身上。

  原是這樣啊。

  令約:“……”

  霍沉:“……”

  好心辦壞事的人掙扎許久終於吐出兩個字來:“抱歉。”

  令約看他面色緊繃,滿臉寫着愧意,生氣也不是,只起身來,安撫似的朝他道:“無礙,我回去換身衣裳再來。”

  霍沉將傘交給她,仍繃着臉:“撐着回去。”

  “我戴笠帽便是,你病纔好,好生撐着罷。”她說着跑開。

  霍沉目送她小跑開,收回眼,見她原先蹲的地方已有一顆尖筍被刨露出大半,遂上前兩步蹲下,觀察許久後嘗試拿起那柄短鋤,輕輕一鋤。

  “咔——”春筍發出清脆一聲。

  他將筍提起,沉默片刻後又放將回去,起身叫雲飛。

  雲飛已在林中繞了多處地方,把筍密的地方一一插竹枝記下,聽他三哥叫他,忙應聲回去。

  然這林中,又不見他賀姐姐的蹤影了,他三哥也是一副面色不虞的樣子。

  雲飛不禁回想起溪畔那次,也是留三哥與賀姐姐獨處,結果他將人氣走了,遂問:“你……該不會又將賀姐姐氣走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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