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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過壽麪不多時,院裏來人喚了幾聲,房門敞着,衆人聞聲偏頭,潘雯已提着兩包東西走來門邊。
“阿雯來啦。”鬱菀笑着請她進屋。
潘雯偷覷眼令約,低了低頭,將東西往鬱菀手中塞:“爹孃教我送來的,都是些喫食,還望叔嬸別棄嫌。”
“甚麼話,好巧家裏還有兩條活魚兒,走時你帶回家。”說完便留她坐下。
潘雯私底下氣性大,但在長輩面前多少收斂,這時安安靜靜坐到令約邊上,見她未施粉黛、笑容清清淺淺,止不住難堪。
三日前碧巖街上,那個霍沉爲她又是踢人又是威脅,恐怕他們現今要好得緊……那些話霍沉指不定也同她說了罷。
可他們說的全是實話,又非有意編排她。
潘雯冥頑不靈地想着,令約卻忽將手攤來她眼底,一看,手心裏躺着塊兒芝麻糖,她驀地燒紅臉頰,弱聲言謝。
聽她說謝,令約詫異瞧上眼,沒說話。
與此同時,同賀無量遠遠坐在窗下的阿顯也古怪歪了歪腦袋,吐出兩字:“奇怪。”
賀無量正想着事兒,隨口問:“甚麼奇怪?”
自然是潘雯奇怪,往常她見了阿姊,恨不得時時盯着看,今日卻頭也不擡,更像是做了虧心事。
他篤定想着,手順勢伸向竹碟,然後便教賀無量無情敲打下:“方纔睜隻眼閉隻眼便罷,還想來?”
“……”喫塊糖爲何如此艱難?
恰在此時,廊下飛來只熟悉的白鴿,緩緩落到窗臺上,黑豆般的眼對上阿顯:“咕咕咕。”
阿顯一把摟住它,又聽門外傳來秋娘的聲音,賀無量這下索性帶阿顯從廚屋穿出,留她們女人家在裏頭說話。
他還想着些事,出來後便靠闌坐下,阿顯瞥他眼,手偷偷探進窗內摸出兩塊糖藏好。
眼下秋娘已樂咍咍進了堂屋,懷裏抱着足足三個小匣,不必猜也知有云飛和霍大哥備的禮。
嚯,不愧是霍大哥,還是這般膽大!
他想起雲飛與他說的某些話,再看看懷中咕嚕,轉身朝賀無量道:“我去找雲飛說話。”
“去罷。”賀無量恰巧也不願留他,攆人去後獨坐廊下,側耳聽溪水響動。
……
阿顯穿過溪側小徑,到霍沉院外時只見他一人坐在竹椽下,檁條橫亙,稀稀落落地擋下薄薄的晨光,只留斑駁的光影在人身上。
“霍大哥。”
小少年打斷霍沉的思緒,他擡眼。
“雲飛在麼?”
霍沉發現他懷中抱着咕嚕,忍俊不禁:“他出去尋咕嚕了。”
這隻蠢鳥一早被放出籠後就四處逗玄鳥去,久久不見回來,雲飛放心不下,騎馬尋它去。
“原是這樣。”他還以爲這是雲飛給他傳話呢。
阿顯鬆開咕嚕請它自個兒回,殊料咕嚕執意不從,留在他胳膊上不動,果真無賴得很。
“進來等他罷。”霍沉那裏招他進院,他想了想,親送咕嚕回院。
竹椽架好後,石桌也挪去底下,阿顯坐去霍沉對面,才知他自個兒在這兒弈棋,於是放下咕嚕誠心認了錯:“打攪霍大哥下棋了。”
“無礙,消遣罷了。”
話音未落,東風襲來椽下,頭頂響起陣清脆悅耳的鈴響,阿顯擡頭,見一串鐵馬掛在椽下,隨風自鳴。
“有趣,幾時我也在檐下掛幾串。”少年笑道。
霍沉似是笑了笑,隨意向他解釋句:“往後此處養些葡萄,鐵馬驚鳥兒用。”
“甚好!”阿顯說道,想起來前藏的糖,從袖底摸出給他,“霍大哥喫糖麼,穆婆婆家的芝麻糖也好喫。”
霍沉喜喫甜食,從前最不願教人提起此事,奈何平生得罪小人頗多,都恨不得說給全天下聽——尤其付雲揚,後來知道的人多了,索性看淡。
嗜甜又如何,偏見者爲愚。
他淡然接過,答謝:“多謝。”
短短半早就收到兩句“多謝”的阿顯並不哪般開心,爲難看向剩下一塊芝麻糖,漸漸動了歹念……想喫。
霍沉約莫是看穿他的心思,忽對未來小舅子的過往生出幾分好奇,毫不客氣地戳他傷疤:“你那消渴病得了有幾年?”
阿顯立時耷拉成霜打過的模樣,幽怨且沉痛道:“八年。”
“咳。”繞是霍沉,也在聽到這話後嗆了聲,據他所知,面前這位八年前也才四歲出頭。
“大夫怎生說的?”
阿顯傻愣愣想了會兒,搖頭:“不記得瞧過大夫。”
“那如何得知?”
阿顯臉龐微紅,張望張望四周,壓低聲:“這說來是件醜聞,極不雅觀。”
霍沉眉梢輕挑:“說來聽聽。”
多虧有云飛,近來日日向阿顯灌輸“我三哥恐怕改日就成了你姐夫”的話,這才使得阿顯對霍沉生出過分的親切感,竟也願意重提往事。
早在八年前,他還是個小混蛋,某日在院中玩耍時不知爲何耍邋遢,當院撒了泡尿,賀無量和鬱菀發現時尿旁已聚來一羣螞蟻……不巧的是,那年宛陽正好有個得了消渴病病逝的青年人,病症也有這一條。
他那會兒年幼,幾乎日日喫糖,鬱菀從書中得知小孩子亦會得此病症後,便再不許他喫糖。
霍沉仔細聽完,沉吟半晌問:“之後可曾再試?”
“試甚麼?”
“耍邋遢。”
“……”阿顯先是語塞,末後漸漸瞪圓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櫻桃煎,終於呼應了第一章的螞蟻梗。
下回預告:震驚!準姐夫竟公然帶小舅子做出這種事情!
然後爲本章只同框1s的男女主來個小劇場——
今天的阿約:再也不要穿成這樣了(呆滯.jpg
【一年後】
被霍老闆打扮成鵝黃色的阿約:生無可戀.jpg
霍老闆:霍濤可以,我也可以。
(感覺自己每天都在作話仗糊行兇,真實疑惑我怎麼這麼多話!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Glimmer20瓶;Fum耶2瓶。啾咪!
第36章風鈴語
馬廄旁,阿顯扶膝盯着地面上懶洋洋過路的螞蟻,聲音繃得緊緊的:“是有蟻穴。”
霍沉頷首,隨後悠閒背過身:“我替你看着,你且試試。”
阿顯濃眉蹙頓,應下後心底止不住唸叨:阿彌陀佛,我賀令顯並非有意冒犯自然,在此方便只是爲求證一事,見諒見諒。
唸叨完想起這兒不該拜佛,當求土地神,忙改口重念一遍。
良久不聞聲響,霍沉擡了擡眉,問道:“還需用杯茶麼?”
“不必!”阿顯赧赧道,破釜沉舟一咬牙,站定撩衣,光天化日之下撒起野來。
須臾,阿顯恍恍惚惚繞去霍沉目光所及處,垂頭喪氣道:“好了。”
“嗯,”霍沉閒定,“過會子來瞧。”
阿顯並無異議,愁顏赧色中又夾雜着隱隱的期許,正要跟他回去,雲飛已騎着馬兒朝馬廄來,見他們同在此處,奇怪詢問:“三哥?你們做甚麼到這兒來?”
阿顯回頭看向某處,皺了皺顏面,道:“過會子同你說,咕嚕已教我送回你那兒,你莫憂心。”
一說咕嚕,雲飛當真轉了注意,匆匆牽馬兒去棚裏,氣哼哼埋怨:“明兒說什麼也不放它,笨鳥準是又亂飛迷了路。”
霍沉總算不復閒定,怫然不悅睇雲飛眼,殊不知雲飛根本沒覺察哪裏說錯,唯有自己喫悶。
幾人並肩而行,即將走近屋舍時,輟然駐足。
只見前院裏鑽出抹靚麗人影,在放眼全是綠意的竹塢中鮮妍得像是棵花樹,直教人挪不開眼。
令約不知身後動靜,徑自送潘雯到梅樹底下,潘雯手裏提着兩條尚甩尾的魚,欲言又止,好容易轉過身卻在屋舍邊見到霍沉,頓時啞言,憋着話告辭去。
奇怪,怎安靜得不像她了?
令約心底咕噥聲,回身之際駭然對上幾個愣愣瞌瞌的人,不由懵怔瞬霎。
從哪裏來了羣呆瓜?她暗笑,原想招呼聲,可惜話剛到嘴邊,她也像潘雯那樣啞了聲,愣愣垂下眼。
“……”不妙,還是被人撞見了。
她沉默着,掩耳盜鈴般擋住半邊臉,腳步匆匆地小跑去踏跺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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