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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循聲轉頭,見是個俊美公子倚在橋欄邊,沉寂半瞬,片刻後,四散逃開,或有好心的還不忘提醒下東風樓外排隊的食客:
“霍、霍二無賴來了!”
因這一聲,方琦眼睜睜看着人來客往的街道一晃變得“寸草不留”,唯剩幾個貨郎擔重的縮去岸堤邊,額角狠抽兩下。
分明才仲春時節,霍濤卻已打起摺扇,此時見人羣作鳥獸散,揚笑慢悠悠走近。
他難得沒醉酒,衣裳也熨帖清爽,若非知曉他爲人品性,只怕也要將他當成個翩翩公子。
令約擡腳要走,卻教霍濤出言攔住:“賀姑娘且慢,今兒我替你出出頭。”
話落,手中摺扇唰的聲收攏,指向坐滿衆多食客的東風樓。
方琦拉下臉色,警告道:“有甚麼花招去別處耍,東風樓不是你能招惹的。”
“有趣。”霍濤不以爲意,又張開摺扇搖兩下。
這時,跟在他身旁低眉順眼的小廝擡腳朝東風樓招牌底下去,站定,中氣十足吼道:“今兒未時前閒雲居飲食費用全免,倘或騙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於是,臉色黑如鍋底的方琦又眼睜睜見店內半數食客魚貫而出,過登月橋往燈心巷閒雲居去。
“好了,賀姑娘請。”霍濤笑意得體,與她拱手道別。
“哼。”方琦重重冷哼聲。
令約眸底露出些許茫然與狐疑,想問霍濤這是何意,可又時刻記着此前他毀漂塘的事,不敢多言。
這人不似方琦,方琦虛僞且虛榮,而他就是個瘋子。
然不等她作出反應,霍濤便不再看她,轉過臉譏諷起方琦:“幸喜你不是個姑娘家,否則以你品行,旁人又該說與我登對了,我可不願——”
“霍濤!”方琦厲聲喝斷他,僅存的虛僞風度也被拋開,壓低聲扯了扯嘴角,“你既有時間胡言亂語,不若好好操心操心保命的事。”
旁人不知乘月巷裏那些爛事,他卻有門路知悉,如今那老無賴揚言要殺了小無賴,倒很有意思。
空蕩蕩的長街上,令約呼吸微微凝滯,對上霍濤驟然陰鷙的眼,懊悔方纔多聽那麼句熱鬧,該早些走開的。
“噠……噠……噠……”
一陣輕而緩慢的馬蹄聲靠近耳畔,她緩緩轉頭。
白馬之上,霍沉只望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霍濤真的很蛇精病,每次寫他我用詞都會誇張且做作,狠起來自己都罵,殺傷力還無窮大。(就把別人和自己放在同樣高度=殺傷力無窮大。
第38章復迂迴
衆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霍沉倒來得悠閒,令約又拿那雙亮瑩瑩的眼晃他,面上還留有幾分看熱鬧看過頭的驚愕,他不禁生出些好笑,但剋制着,利落翻身下馬。
霍濤神情晦暗不明,見到霍沉後更是幾經變幻,最終目光劃過三人,靜默走開。
竟一句調侃話也沒留給霍沉。
“哈。”方琦忽霍笑上聲,此前教霍濤氣個半死,這時卻因見到霍沉,重新掘出昨日從妙古齋裏得來的得意,似有揚眉吐氣之態。
“二位果真手足情深,世人誰不知霍濤赤口白舌,豈料今兒個半句重話未對霍三公子說,委實教人羨慕。”
陰陽怪氣,莫名其妙。
霍沉不睬他,定睛瞧向令約,兩人相視一眼,緘默不語。
“賀姑娘也回竹塢?”霍沉憋了會兒話,乾巴巴問道。
令約點點頭。
兩人默契動身,旁若無人地朝東風樓旁側拐,獨留方琦在原地緊咬牙根,暗恨今日不交好運。
半晌後,方纔深深吐出口氣,寬慰起自己:昨兒已然撞了大運,今日得失不計較也罷,再說,真要論虧也是閒雲居虧,只霍濤那敗家犬做得出這等生意。
如此輕蔑想着,心情也和緩許多,甩袖離開。
……
石板窄巷裏,灰色粉牆間兩人一馬勉強得以並行,步履悠然。
少女兩手掛得滿滿當當,霍沉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問出聲:“可需霍某代勞?”
令約聽明白,下意識擡高胳膊給他瞧:“只是些點心罷了。”
還不及一根嫩竹重。
霍沉:“……”
話雖如此,可他就在一旁,手裏空有縷繮繩成甚麼樣子?
“是了,”令約忽想起一事,平靜偏頭,“阿顯的事還未同你說謝,這雪花糕權且當做謝禮如何?”
她將右手遞去,食指指尖微翹,勾着根粗剌剌的麻繩,底下墜上包鼓囊囊的糕點……霍沉盯着她泛紅的指節,原想問何須謝他,奈何話一過腦就知曉她要答些甚麼,無非是那些客套話,索性也不問,厚着臉皮承下她的謝禮。
這般,他兩隻手也算是有了些用武之地。
走出主城,天光豁然寥廓,令約望向竹林,回想起去歲她在這處打方琦卻教身旁這人瞧見的事。
顯然,霍沉也是,他眼底漾出笑,問她:“爲何不騎那頭小驢?”
“我不馱甚麼重貨,帶着它走走停停反而費事。”令約目光越過霍沉,看向他那匹白馬,坦然道,“你若牽着它各市奔走,少不了給人添堵,白白惹人嫌。”
當然,有阿蒙和秋娘在,決計輪不到他去各市亂竄。
霍沉再度沉默:“……”付雲揚單知他不會說話,哪裏知她也不會說話。
也罷,他在她這兒喫的悶還少麼?
令約也隱隱約約覺察到那話不妥,試圖轉去別的話上,問:“怎不見雲飛?”
早些時候,他們似乎一齊出竹塢的。
“去了書院。”霍沉答。
她偏轉過臉,看她驚訝,霍沉向她解釋來:“早間遇上聞大人,道從今日起會去書院授課五日,便邀雲飛輔助他做幾日事。”
面上這樣說,實則卻是替雲飛尋個由頭去書院聽幾日學,想來是從聞慎那裏聽去什麼,這才周到相邀。
“原是這樣,”她驚喜嘆道,看似在替雲飛歡喜,結果出口時卻是在誇聞恪,“聞大人果真處處爲人着想。”
初來宛陽便替百姓昭雪翻案,繁忙之際不忘遣人修老路、通排水渠,處處爲百姓便宜,不單如此,更是東邊兒攙老翁、西邊兒勸鄰里,除了不幫一羣頑皮孩兒捉鳥雀外,便再沒不好的話傳出。
今兒又是替雲飛着想番。
“……”霍沉指摘不出她話中不對,悶打頦瞥她眼,發現她眼眸清亮亮的,指腹不覺摩挲幾下繮繩。
“賀姑娘。”他突然嚴肅喚她聲。
兩人恰巧走入竹林地界,陰翳遮來地面上,斑斑駁駁,令約教他叫得腳步微沉,心下驚疑。
做甚麼?
她……她方纔的確有講一句大實話,可他總不至於爲這個慪氣罷。
事實證明,霍沉遠比她以爲得嚴肅,他問她,阿顯爲何會走上唸書入仕的路。
令約犯懵,想不通話是如何跳來這裏的,但還是老老實實答了他:
一來麼,是因阿顯小時候氣力小,總愛哭,衆多叔伯看了無不搖頭,說他生錯了模樣,本該是個小丫頭;二來麼,則是鬱菀有意如此。
霍沉聽了後半句,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好一會兒才問:“依令堂看,讀書人比做工的好麼?”
“這是甚麼話?”令約不滿他,“娘要是這麼想,又怎會回了那些文人反嫁給爹爹?”
“噢,那依賀姑娘看,讀書人比商人又如何?”他飛速接上話,吐詞含含糊糊。
令約一愣,遲鈍發現這人簡直拐彎抹角得厲害,周折到頭,竟還是在拿自己與聞恪做比較。
她思索陣,不留情面地戳破他的小心思:“你也當天下四民商爲末麼?”
“事實如此。”他倒沒有想象中那樣難堪。
“也是,”令約認真踩着竹影,“不過天下之大,兆庶之衆,總不能人人都做同一件事罷?”
她說完仰頭看霍沉,眉梢輕翹:“再說,如今朝廷都不興抑工商了,你怎麼還這樣古板?我們江南既奢侈又尚富,你爲商幾時受歧視了不成?”
霍沉:“……”
沒聽到想聽的話,他不甘追問:“那爲商的與讀書的,究竟哪個更好?”
令約垂下頭憋笑,霍沉唯有盯着她發頂。
安頓好笑意,令約才向他盤算道:“士農工商幾字,工商毗鄰,從前被打壓也是一齊……我既是做工的,那便選患難與共的‘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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