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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另一個也想法子附和,“您不也接生過霍家公子麼?他可沒教賊人蒙了眼,也是本領。”
鄭婆子捶兩下衣裳,搖頭:“這哪兒能一樣,霍三哪兒有方公子爲人友善?”
“阿孃這話可就不對,”最先勸她的婦人停下棒槌,有意引話,“昨兒夜裏四郎還說,霍三公子爲宛陽捐資修路了呢。”
果不其然,鄭婆子上了心,問:“可真?”
“騙阿孃這個做甚?”
鄭婆子聽去琢磨會兒,又嘆惋聲。
宛陽人提起霍家,但凡經事兒的都會想起霍老爺子,像鄭婆子這把年紀的,知曉的又要多些。
霍康本有兩個兒子,不比次子紈絝,長子霍逾自幼聰穎善良、不欺暗室,只恨天妒英才,霍逾十五歲那年竟從渡船上墜河身亡。
霍逾早逝後,霍家再沒出過一個出息的,反倒都是些紈絝敗類窩囊廢,直教人傷嘆。
去歲回來個霍三,衆人多留意他,而後卻因他回絕“高氏兄弟”一事飽受非議,如今看來,哪裏是人家鐵石心腸,不值當便是不值當,什麼時候輪到他們好心氾濫來評點。
“阿孃,要我說,你莫再煩惱甚麼‘東西南北風’,不如再審視審視那霍三公子。”
“是呀阿孃,您近來不與人談天,都不知外頭誇讚起霍三來罷?”
鄭婆子一聽,哪想到自己消沉幾日就墜後來,登時激起興頭:“都誇些甚麼?罷,老身過會子自打聽去。”
說罷,浣衣動作麻利起來……
清明乍過,霍沉從鹿靈回來時,城坊居巷間依舊悶沉沉,慄香園裏也寂靜冷清,稀稀落落幾個聽詞的,喝采聲尚不及途徑村舍時聽見的鵝叫聲大。
唯獨竹塢中朝氣蓬勃。
時維三月,景逼三春,再過月餘便當立夏,立夏後快便開山,紙農們再無閒暇操心其他,山上視察新竹長勢,山下查檢各場各具,日夜祈盼。
今雖分槽,漂塘、場宕等地卻是兩槽共用,兩邊人依舊是低頭不見擡頭見。
方家遭“東西南北風”騙後,東槽便有人將此看做報應,言語間雖未幸災樂禍,但還是會忍不住在西槽人面前提起霍沉,而今在他們眼裏,霍沉本領極高眼光也極高,與他合作,實在與有榮焉,至於西槽的,唯有悄聲嘟囔他們幾句。
初七這早,令約又在屋後裝上幾雙草鞋,出來廊下便見霍沉站在柴門底下仰頭瞧她,她擡擡眉:“這是做甚麼去?”
寒暄口吻,並不與他客套。
“同你們上山去。”他先斬後奏答道。
令約彎眉一笑,低眼看去地面上。
清明三月多疏雨,道路終日泥濘,令約瞅着他一塵不染的鞋屢,思量間摘下肩上揹簍,取出雙捆好的芒鞋晃了晃:“套上這個罷,省得拖累了腳下。”
她輕晃着,春日單薄衫袖緩慢滑下,露出截纖細皓腕,霍沉目光一頓,撇開眼,須臾又鳳眸微眯……轉回視線,試圖看得清楚些。
令約卻以爲這位少爺是在嫌棄她的草鞋,解釋來:“配你雖醜了些,但總比腳下拖泥來得好。”
她不由分說,作勢將草鞋丟去廊下,霍沉忙將背在身後的手端來身前候着,分毫不見穩重氣度。
“接好了。”她招呼聲,聲音似乎因他的舉動染上笑意,可從面上看,依舊是不苟言笑。
霍沉靜等着,見她隻手在半空稍作估量,不覺好笑:她是在想如何收好氣力麼?
不等他回神,令約便輕輕一拋,準頭很好,端端兒落進他懷裏,霍沉垂首看了看手中草鞋,解開草繩,兩手各拿一隻。
“只你去麼?雲飛和阿蒙呢?”她操心問道。
“去蜻蜓湖邊插柳了。”他捏着草鞋仰頭答話。
令約眨眨眼,抱起廊椅上的小揹簍:“你稍等片刻,我們快便來。”
說罷,轉身離開,不疾不徐拐過廊角後,驀然停下步子。
迴廊下所掛筍乾像是串珠簾,隨風搖曳,春雨氣味、潮溼泥土的氣味與筍味摻和在一處,罩着她。
少女站定等了等,須臾悄悄探出腦袋,見柴門下的人弓腰套上草鞋,而後擡起左腳端詳陣、再擡高右腳端詳陣,良晌,寂靜的小道上傳出聲低而沉的笑。
“……”令約默了默,收回腦袋。
竟和她想得不同,論起理來,這人不是該皺眉苦惱麼?
難得的促狹心思幻滅,她敗興繞回院前,見一衆紙農學徒都等着她,忙捏緊揹簍帶,赧然小跑去院裏,衆人不覺有異,往屋後拐。
小徑上稀疏長着幾叢毛茸茸的草,迴廊下的石壁不僅撲上春苔,夾縫間亦有莠草冒出,一陣風過,簌簌搖兩下身子,又聽幾處鐵馬齊聲叮噹。
霍沉踩着草鞋走上幾步,聽人來,擡頭看去,最先對上幾個猴兒般的少年學徒。
“霍大哥!”
“好長時日不見!”
“霍大哥又同我們去紙廠麼?”
幾人高興喚了幾聲,霍沉儼然成了天上的月,始才露面就教一羣星子圍攏問這問那,擁去人羣最前面走着。
近些日子宛陽都在傳他如何卓越如何明智,分明那“東西南北風”北上途中就盯準了他,豈料他生生的避過此局?
此時問他的,也多是這些。
“霍大哥,你那時爲何回了他們?”
“霍大哥,你見過的寶貝多麼?”
“霍大哥,你從前聽那些閒話時慪麼?”
“霍大哥,……”
連路磨得人耳都要生繭子來,令約起初還聽着長輩們商討屆時號字的事,到後頭,心思全轉去前面,聽霍沉淡淡回他們話——
“小孩子問這些做甚麼?”
令約:“……”
行至蜻蜓湖畔時,雲飛和阿蒙已在岸邊插好兩條柳枝等候多時。
令約先看那柳條几眼,再轉覷他們腳下,見果然已是拖泥帶草的光景,便打消了遞草鞋的念頭。
路過小湖,不過半盞茶時便攏紙坊範圍。
山腳下空蕩平坦,正是歷年搭馬場的好地方,所謂馬場,便是紙家斫竹後用來砍青、削竹、拷白的加工場所。
衆人從此處上山,這時那羣少年才收起聒噪,跑去各自師父師兄身後跟着,專注聽事,先前衆星拱月的“月”轉瞬“衆叛星離”,耳邊只聽雲飛和阿蒙在賭見到的第一隻鳥會是什麼顏色。
實可謂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霍沉獨身一人走着,不時看去紙農那端。
往回同來時,他們少說會問幾句紙號的事,他也能談上幾句,今日他們卻忙得很,也不散,只聚攏說甚麼拜山神、祭蔡倫相的事,抑或商量分槽後如何安排人手……
全插不進話。
好半日,走至山腰上賀無量才使人散去,霍沉緊盯着賀家父女,預備湊上去,不料撞見令約跟着兩個青年走開,其中還有那個猶猶豫豫似有話說的林達在。
霍沉不悅堆眉:“雲飛。”
“何事叫我?”雲飛懵懵到他跟前,霍沉一見他眉頭皺得更深,轉頭叫阿蒙。
雲飛:“……”難道他又做錯甚麼?
霍沉與阿蒙低聲吩咐幾句,阿蒙聽後連連搗頭,露出幅“定不辱使命”的模樣,轉身走向令約那裏。
“爲何不教我去?”雲飛還在惱這個。
霍沉睇他眼,不說話,雲飛嘆氣抓了抓耳朵,也罷,不說他也知,還不就是記仇他當初想教賀姐姐做他二嫂嫂麼?
……
另一頭,令約正替人出謀劃策。
這位招她來邊上、身長八尺有餘的青年去歲定下門親事,姑娘是虞嶺人,即日便要迎親,遂想備些姑娘家歡喜的小物件在新房中,可他打小沒了娘,亦不認得甚麼女人、姑娘,想破腦袋也不知備些甚麼,只好尋着時機問令約來。
心想好歹是個姑娘家,該是很容易的。
只可惜,這位賀姑娘咬脣思忖許久也沒想出個好的,最後試探着答那青年:“依你看,風鈴如何?”
青年發自內心笑話聲:“家裏又不養花種果子,那防鳥兒的買來做甚麼用?”
“……”就,既好看又好聽啊。
她實在想不出有甚麼好玩兒物件,只好另出辦法:“你常給她買糖買點心就是,再不然,去問問孫媒婆也是好的。”
那青年無奈應下,守在最旁邊的林達這時也伺機開口:“阿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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