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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兩槽還似以往那般從南段砍往北段,他們的安排大抵也沒改動——從中段往北砍,馬場搭在蜻蜓湖附近。
談妥後,賀無量徑直起身帶他去紙坊,卻不料韓鬆叫停他:“前、前輩且慢,晚輩還有一事相問……”
賀無量覷他良久,還是重新落座,順帶發現,他家姑娘不知什麼時候離了堂屋,不見蹤影。
細雨吹落,微弱得不像是夏日的氣魄,甚至還比不過清明時節的雨。
霍沉騎着白馬悠然穿過竹林,回了竹塢。
而後,一片花花綠綠的東西撞進眼簾。
他微微蹙額,一滴雨端端落去眉心的小川裏,此情此景,不免教人想起方家派媒人來的那次……
他一聲不吭地繞過小院,並不知他的馬兒路過小院時不屑地斜了斜眼,替他向院中的白馬投以敵視的眼神。
——可惡,還不及馬棚邊上的小驢可愛,怎敢當白馬?
無緣無故被瞪的白馬委屈至極,重重地打了個響鼻,伴着聲弱弱的嘶鳴聲,引得令約朝外看上眼,趁他們還在商量採料事宜,出了屋。
籬笆旁一馬兩騾都淋着雨,圓眼珠上充當睫羽的細毛盛着亮晶晶的雨珠,若是從前,她或許已經牽着它們到寬敞的驢棚底下去,但如今,屋後住進新的主人,馬棚也是他們的地盤,不得輕舉妄動。
她想了想,略帶憐憫地捋了捋白馬後頸,寬慰道:“橫豎雨也不大,你多忍會兒罷。”
響鼻也不願打的白馬:“……”
她果然只是短暫地關心它一下,之後快便走開,沒有回堂屋,只是坐去迴廊底下——側身而坐,胳膊輕搭在憑欄上,腦袋一歪,百無聊賴地嘆息聲。
無趣,總覺得有甚麼事需要她去做。
但她知道,紙坊缺她一個並不會有甚麼不同。
“阿鬆所問何事?”屋裏重新傳出聲,打斷少女的百無聊賴,她這才反應過來裏頭靜默的時候過於久了些。
“哦,有件事晚輩在鹿靈時略有耳聞,今日冒昧提起……聽聞貴坊分槽是因與方家生了齟齬,受方家脅迫,可有此事?”
“呃,這麼說也無錯,”賀無量尚未接收到眼前青年的某種弦外之音,還在向他感慨,“到底是因果宿命,或早或晚的事,沒甚麼稀奇。”
“如此說來,方家公子……”
“咯吱——”一聲刺耳的石子碰擦聲從耳畔下方傳來,令約一驚,當即收回注意,只聽心跳得撲通撲通響。
“咯吱。”又是一聲。
她緩過神,撐住憑欄,探出脖頸向下看。
“……”
底下不知幾時站來一人。
“你。”她呆呆吐出一個字,隨即吞回剩餘的話,做賊心虛似的瞧了眼敞開的窗,然後若無其事地飄過窗扇。
鬱菀正聽堂中的青年含含糊糊意有所指,偏頭見她晃過以爲是不願聽,全沒猜到她這是教人奪走了全部注意。
走得遠些,令約放低聲問底下走着的某人:“爲何在底下站着?”
霍沉面不改色:“回竹塢時路過。”
“你沒騎馬?”她不可思議地疑問句,但霍沉沒有答話。
因二人都已轉過廊角,瞧見了孤零零拴在柴門外的白馬。
謊言不攻自破,場面一度變得難堪。
令約停下步子,扶着闌干一瞬不瞬地看他淋雨,霍沉終於教她盯得沉不住氣,僵着聲認下這偷聽牆角的猥鄙事。
“瞧見府上有人拜訪,便想探聽探聽誰人品味如此之差。”
“……”令約一噎,猜他指的是韓鬆帶來的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不禁替韓鬆委屈,“作何嘲笑他人品味,難道只你的品味好眼光高麼?”
果真沒看錯他,當真是個以“貌”取人的。
她又擡出她的記仇想法,說話時語氣不經意的帶上幾多不滿,落到霍沉耳中,便成了維護屋裏那人,當下吃了味,比進了醋窖還酸。
她難道不知裏頭那人在打什麼主意麼?最後那些話分明是想拐彎抹角說既然方賀兩家生了嫌隙,那麼他便也不客氣地癡心妄想了。
竟還幫他說話。
霍沉慪極,氣夯胸脯的後果便是臉色也變得奇臭,令約沒等到他答話本就心虛,再一看這模樣,頓時沒了脾氣,索性扯了個小謊掩飾自己的小氣:
“我是說,裏頭那人你也認得的,是鹿靈的韓大哥,你們好歹是熟識之人,那話倘教他曉得豈不尷尬?”
“我同他不熟。”霍沉想也不想地反駁句,臉色依舊陰晴不定,無端問她,“他如今春秋幾何?”
令約不解,但還是答了他:“弱冠之年罷。”
“他既與我同齡,爲何你稱他是韓大哥,稱我就是霍公子?”
他的質問教她無端紅了耳根,瞬間短兵相接:“霍公子不也只叫我賀姑娘麼?”
此話出口,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五十步與百步之分,到底憑什麼針鋒相對啊。
“外頭下雨,你早些回屋罷。”半晌後,令約留下一句話匆忙轉身。
“等等。”霍沉叫停她,他寧願留在這兒尷尬淋雨,也不想她進去見什麼韓鬆韓大哥。
偏偏令約不想和他大眼瞪小眼,藏在袖底的手微微收緊:“還有事麼?”
“嗯。”他搬出雲飛做藉口,“不想知道雲飛去做甚麼了嗎?”
她愣了愣,想到她爲雲飛提的建議,難堪情緒消減大半,又走回憑欄旁:“做甚麼去?”
“拜訪雲水齋的貴客去。”
竟直接登門拜訪了麼?這進展未免太快了些。不對,不是請她向旁人保密麼,怎麼自己招得比誰都快。
她腹誹兩句,問霍沉:“是位什麼樣的客人?”
“是位……兩鬢成蓬、年近花甲的老人。”霍沉居然漸漸有了好心思,引逗兩句,顯然令約沒聽出來,還老老實實解釋她問的是客人身分。
無奈,只好照實答了她:“是位京城來的藏書家,也是位精通活版的印刷大家。”
令約咋舌,沒想到一問就問出個這般來頭大的,更沒想到,雲飛一問就問出個無比適合他的。
既不讓他念書上學,何不就做那印刷刊本的?
她沒來由的心潮澎湃下,然就在此時,後方傳來幾聲沙啞的嘶吼:“賀家相公可在家?賀家娘子可在家?賀家姐兒可在家?”
回頭看去,一個衙差扶着腰刀匆匆跑過小橋。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沒話說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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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芯。
第50章舊藏書
陳舉人巷外被人圍得水泄不通,或打着把青布油傘,或冒雨攢頭,俱是在追問衙差書院裏情形如何。
“可有人傷着?”
“雨天怎會走水?”
“方纔進去的可是清溪塢的賀家夫婦?”
“我瞧濃煙滾到舉人舊居里,燒去那頭了麼?”
……
人聲嘈雜,但不管怎麼問都只得一句。
“諸位少安毋躁,火勢已滅,大人和大夫都已進裏頭查看。”
令約趕來巷外時正好聽到這句,緊張不已地往人羣裏鑽,卻因前面那人搖身張望,一頭撞到他後背,連退幾步,最後被緊隨其後的霍沉托住。
霍沉手在她腰間停留片刻,快速移開,寬慰道:“先彆着急,開路要緊。”
說罷,回頭望了眼。
書院失火,先時跑去竹塢的衙差正是爲了知會他們阿顯受了傷。
賀無量聽說此事,憂心如焚,當下向韓鬆借了院中馬兒,囑咐他自去紙坊莫貽誤了動工,後便帶着鬱菀直奔書院。
令約原想再借匹騾子,卻見霍沉騎馬繞來前院,停到她身旁,當着韓鬆幾人的面朝她伸出手,邀她上馬。
她夷猶片刻,顧及不得其他,也遞出手,霍沉一把將她拉到馬背上,而後一路疾馳趕到陳舉人巷外。
而那衙差,爲傳消息已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他們全都成雙成對地撂下他,忙掏出腰牌“以權謀私”,朝愣在原地兩眼發直頭腦空空的韓鬆借來匹騾子代步,窮追不捨。
霍沉知他跟在後頭,這時回頭亦是等他。
只見那衙差匆匆下了騾背,繫好騾子到他們面前,掏出令牌:“衙差辦案,煩勞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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