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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像是有些羞,拿起團扇扇起風,邊說:“昨日你就在馬車上,必定曉得了我纏着見淵哥哥。不過你放心,我並不是非纏着他不可的。”
令約靜聽着,眼睜睜見她把自個兒的身世經歷抖落個乾淨。
霍沉說她是長輩,確乎沒錯,封妧與她胞兄皆是她爹爹的老來子,而這封老爺,又是駱原的義父。
——駱原當初與胞姊寄人籬下,姐姐被逼嫁去霍府後,他便憤然離了家,孤身前往臨海富庶之地,湖莊。
彼時封老爺已是湖莊有頭有臉的人物,駱原闖蕩兩年後因機緣巧合教人引薦去他手下辦事,封老爺早年間做的是海商,駱原隨他做起海上生意,陸上的絲綢、瓷器、糧食,海上的珠寶、香料,或出或進皆讓他料理得無可挑剔,才幹嶄露,封老爺對他越發賞識器重。
駱原天性沉穩,於做生意一事上天賦異稟,後竟幫封家談妥幾樁大買賣,久而久之,與封老爺也親厚起來。
封老爺膝下無子,知其身世可憐,遂將他認爲義子,待年老方得了一兒一女,駱原那時也衣錦還鄉,置辦好府邸安排好其餘,再將自家小外甥接回鹿靈。
爲報封老爺知遇之恩,駱原年年都要去湖莊住上一月半月,縱使封家兄妹與他同輩,他也拿他們當家中小輩寵愛。
封妧稱義兄曾帶霍沉去過湖莊,她那時年幼,見他與兄長年歲相當,又生得白淨漂亮,便不顧輩分地叫霍沉哥哥,不過霍沉只去過那一回,後來再見,就是今次。
“這是我十六年來頭一次離開湖莊,我定要帶個漂亮男人回去,氣死那人!”
可謂是語出驚人,令約嗆了聲,小小聲問:“那人?”
封妧驀地神情懨懨,撇嘴:“我從前心儀之人,”說完憤憤然,“可他眼盲心瞎,竟拿我同他家丫鬟比,嫌我聒噪任性,那丫頭分明又醜又笨,憑什麼和我比?分明就是他煩了我想打發我走。”
她說着看向令約,惋惜嘆了聲:“我方纔不信見淵哥哥,也當他有意騙我趕我,可我一見你生得和我一樣好看,就又信來……我原是想把他騙回家,可現在他是你的,唉。”
怎就他是她的了?令約被這話激得耳根麻酥酥的。
“雲揚哥哥也很好,可他前日裏偷偷給一個姑娘送了桑葚,我也不能帶他回去。”
令約:“……”
她語塞一陣,而後驀地失笑,啓聲問她:“我問你——”
封妧抽空喫下最後一口蜜糉,搶聲答:“我也不知他送給誰人,只是見他買了許多偷偷差人送去的。”
“……”令約越發覺得好笑,“問的豈是這個?”
“那是甚麼?”
“我是問,你可知我姓甚麼名甚麼?”
封妧抱起涼水抿了小口,愣愣甩頭。
“你連我名姓都不知,真把這話全說來?”
“你也說了,橫豎我不是你們宛陽人,那你說說你叫甚麼?我姓封,單名一個妧字。”
“賀姓,名是令約二字。”
“令約……”封妧品了品,“可巧,我的‘妧’同你的‘令’皆說美好,難怪我們都生得好看。”
什麼話在她那兒都能繞成模樣好看,令約忽覺她聒噪得挺有些趣,全沒有昨日聽她說話時那樣頭疼,甚至又接着聽她嘮叨通她和她從前心儀之人的恩怨是非。
正說到那人是如何氣走她,阿顯也下學趕回家,一進門便擡聲叫鬱菀和她:“娘,阿姊,阿慎又做出新的玩意兒來!”
因是端午,書院放了半日假,阿顯遂帶着聞慎來家中做客喫糉。
鬱菀那頭好聲好氣迴應:“甚麼東西?”
“輪扇!搖搖就能生風,好不爽快,”他興致勃勃,“還做了好些個送我們!”
令約聽他在外頭鬧騰,笑同封妧解釋聲:“是我小弟回來。”
“待我忙完再瞧,家裏還有客,你小點兒聲。”
阿顯站在廚門旁,爽朗笑道:“阿慎是我們自己人,算不上客,不必見外。”
聞慎打斷他:“不是我。”
順着少年的目光看往偏堂門邊,裏頭兩個少女已經出來,都看着他。
阿顯赧然摸了摸耳根,實在不知他阿姊幾時冒出個朋友,尷尬片刻,忽而拍了拍腦袋轉過話題:“倒忘了,外公道舅舅教他告訴我舅母和阿歡姐姐邀娘和阿姊去城外看賽龍舟!”
衆人:“……”
“好好兒說話。”廚裏的鬱菀氣笑。
“好好說也是這話,舅母和阿歡姐姐邀你們晌飯後去看賽舟,去麼?”
提起這個,偏堂門邊的封妧豎了豎耳朵,偏過頭,壓低聲問令約:“你要去麼?”
“去。”這一聲是鬱菀答的,令約便跟着附和聲。
“正好!”封妧說着瞟了眼堂屋裏兩個少年,拽着令約胳膊出去廊下,“我昨日特地收買幾人,要同他們隊伍一起賽舟的,原是想叫見淵哥哥同去,可如今想是叫不動了,我能和你同去麼?”
“賽舟?”
“想不到罷?也是,像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會這些,我可是從小揍人的。”
“……”並不。
令約神情複雜地盯着她,覺得她和自己所想有些出入,當然了,她所想的自己更是和本人有很大出入,但忍了忍什麼也沒說,只應以同去的話。
封妧聽後拍了拍手掌:“那好,晌飯後我來尋你,這會兒先去告訴阿兄和見淵哥——見淵侄兒!”
令約被她一聲“見淵侄兒”逗笑,封妧噘嘴:“笑甚麼,我是看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才改口的。”
有人瞬時斂去笑意,不自覺繃了臉:“胡唚。”
“我可沒胡說,總之你不許忘了我,不然明日我還來煩你。”
兩人約好,封妧這纔開開心心地離了前院。
令約卻在迴廊下站上許久,糊里糊塗捋了遍早間的奇怪事,雙頰緋紅,直到阿顯狐疑湊來門邊叫她方纔回神,回廚屋裏幫襯鬱菀。
午後,宛水兩岸觀者蟻集,人聲鼎沸。
宛陽、餘安兩地素來同競龍舟,兩地各鄉龍舟式樣繁多、顏色各異,插以五彩旌旗,看去時斑斕奪目。
令約她們來時較晚,但託封妧的福,事先有人替她打點好一處宜觀看的高臺,眼下來了岸畔直接教人引去上頭。
烈日炎炎,看臺上方勉強遮了層油布遮擋日光,由此看去河面上,每艘龍舟中艙都有一吹手、一鼓手,鼓吹不停熱鬧非凡,此外再各配劃手十人、擋頭篙師一人。
一艘粉紅龍舟上,封妧遠遠地衝她揮了揮手,她失笑回揮下。
封妧去賽舟,她兄長自然陪同,又因來路上雲飛與阿顯他們同在,她又憑她的聒噪本領成功將幾個小少年的勝負心激起,也跟着她去,故而一艘鄉船上,有半數外鄉人。
獨獨奇怪的是,素來愛熱鬧的付雲揚沒有跟去。
莫名想到這裏,令約轉頭掃了眼臺下,霍沉與付雲揚皆立在高臺之下,不知爲何,看去時兩人都仰着頭,一瞧見她,又默契垂了頭。
她挑挑黛眉,好笑收回目光,接着搖起手裏的小輪扇。
這輪扇正是聞慎所造,式樣小巧,據他說是從農人們用的颺扇上得來的啓發,輪軸上裝五片扇輪,一手握着扇柄,一手搖輪,風自然吹來面前,比搖扇子省力許多,風力亦不弱。
聞慎近來做了好些個,都送了人,眼下令約與鬱歡手中各拿一個,站在一處整齊搖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忽而,咯吱咯吱的聲響中冒出聲短暫的嘆息,令約驚詫一瞬,扭過頭盯着鬱歡,低聲問她:“作何嘆氣?”
鬱歡怔怔擡頭,隨即偏頭看了眼身旁幾位正聊得火熱的長輩,垂了眼眸答她:“近日我遇上件怪事……”
令約等着她後話,鬱歡卻驟然頓住,思索陣,終於拿定主意準備湊來她耳邊時岸邊猛然漲起聲聲吶喊——賽舟已然開始。
“罷,先看舟,待會子再同姐姐說。”鬱歡牽制住話語,看似有幾分爲難。
令約追問不得,只好按住好奇,關心起河面上的競渡之事。
粉紅龍舟比她想象中有章法些,至少沒有剛起程就劃得東歪西斜,她仔細比對着粉紅龍舟與周圍船隻,眼見他們以星速落在羣船最後,不覺好笑。
方纔個個兒氣焰囂張,嚷着要拔頭籌,這會兒恐怕氣焰不再只剩氣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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