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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恪眉峯聚得更深,語氣愈冷:“你自詡正義,另一面卻又謀劃陷害純良之人,噁心的你仍活於世。”
“哪有甚麼純良之人?他們身上都流着霍遠的血,何談純良!大少爺與二少爺將永活在他們父親的陰影中,這是老天爺降下的懲罰,獨獨三少爺,忽然間冒出個能耐舅舅接他走,可憑什麼他能置身事外作壁上觀?
“所以我偷偷拿了他母親的玉,知曉他有朝一日會回來尋它,我要在他進府拿玉的那天送他件禮物!
“我不屑嫁禍於他,我是在贈給他榮耀,替他積德!殺了霍遠對他們這種生來骯髒的人是天大的榮耀,他只不過是爲此進牢獄,喪一條命而已!”
偏堂裏令約聽到這處,當即也氣到送他兩字:“放屁!”
堂上衆人齊刷刷看向她,坐她邊上的鬱菀緊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壓低聲:“外人面前,文雅些。”
“……”
令約仍是氣極,從未想過真相如此可笑,一想到霍沉堪堪八歲就被人算計,不由氣得發抖。
鬱菀輕拍着她後背,給貓兒順氣似的,一面又聽公堂上說起話。
“原本我還備了些東西,不過大人手下的人蠢鈍如豬,絲毫沒發現霍遠院裏的人都被霍遠親遣去佈置宴客堂是我攛掇的,沒發現慫恿二少爺帶走南依姑娘的小廝是我早早安排好的,更沒發現三少爺的馬繮繩沾上了血跡,若不是那兄弟二人背叛我……”
聞恪斂眸深吸口氣,驚堂木重重拍下,厲聲打斷鮑聰的狂妄:“本官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自以爲是又厚顏無恥之人,你道霍遠惡心無能,可他比你還是要睿智許多。那兄弟二人從未出賣你,你需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暗裏養他們成人豈會不留痕跡。”
他停頓片刻,“待本官上告此案,最遲半月內便將你送往府衙,這段時日便由本官那些‘蠢鈍如豬’的手下教你讀讀四書,你也好知道知道何謂正人君子,何謂卑鄙小人!”
鮑聰怪笑一陣:“多謝大人,宛陽若不換縣令小人也難有這學習機會。”
聞恪不予理睬,只差遣個小衙役:“小刀,押他下去。”
“是。”
鮑聰被小刀拖着起身,像條無骨的鰍魚,出公堂前又笑着看往堂西:“諸位少爺切莫笑話老奴,我們都有病,可我藏得比你們好得多……”
話沒來得及說完人便被帶下,聞恪沉吟片晌後終於吐出口氣,將堂西衆人喚來公堂中央。
“不必跪我,只是受人之託轉述些話罷了。”
聞恪從案上拿起個信封,平靜舉起:“本官這處有一則霍遠的遺囑……”
話音落地,堂上衆人無不面露驚詫,甚至霍沉也不例外。
“霍遠生前曾到衙門後堂尋過本官。”
衙門後堂是如今縣官的起居地方,聞恪將霍遠尋上他的事全部道來。
霍遠那時稱他身體不適,隱隱覺得大去之期不遠,而家中又無相信之人,只好來他這個縣官這兒立封遺囑,以免自己去後家中衆人因財產起了紛爭,白白便宜了外人。
彼時聞恪只當他大病初癒尚有些疑神疑鬼,故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單替他收好遺囑,答應他等他百年後將遺囑轉告給霍家子孫。
直到霍遠被殺害,聞恪才頓悟出這中真意,猜測霍遠其實早便知曉有人要加害自身,只不過仍裝作若無其事,大肆作樂罷了。
也因想通這個,他纔會對鮑聰說出霍遠較他睿智許多的話。
“霍遠遇害後,本官曾多次想打開這封遺囑一探究竟,不過到底忍住,時至今日方纔拿出,”聞恪說着從座椅上起身,當着衆人面撕開信封,“本官現下一字一字念來,其間倘有不滿之處,亦不得打斷,否則重加杖責。”
堂下靜氣,霍洋爲此渾身緊繃,屏住呼吸,甚至奢望旁邊的兩位弟弟能夠將他扶着些。霍濤卻只漫不經心地牽了牽嘴角,回眸瞧看眼面色凝重的李氏,又悠悠回頭,露出些嘲諷。
至於霍沉,他既不像是聽來心上的樣子,也不像是不屑,僅僅垂着眼,似乎在想着什麼。
聞恪目光掃過他們,而後從信封中取出疊厚厚的信紙,神情肅穆展開,再之後……面上露出一絲費解。
片刻後,他清咳聲,偏眼瞧了瞧年長他二十來歲的主簿先生,再將視線投去先生身後的鐵鷹身上。
“鐵鷹,這一頁由你來念。”
鐵鷹遵命,走來接過聞恪手中的信紙,定睛一看,然後便見他天生冷峻的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疑惑。
到底是衙門楷模,當即鎮定下,面無表情地張了口,聲如洪鐘:“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公堂衆人:?
東堂偷聽衆人:?
西堂偷聽衆人:?
鐵鷹一字不漏地念完整頁的狗叫聲,霍沉都被他叫回神,擡頭看去,聞恪已接着念起下一頁。
“世人都道我霍遠該死,近來總算教他們如願,想我這狗吠聲已然嚇不着他們,恐怕聽去還要取笑於我。如此也好,往後我無法作惡,恐他們忘了我,便留則笑話供他們傳道。
“我霍遠生來是酒色之徒,最好青樓買笑、紅粉追歡,家中女娥衆多,但一生中只得三子。吾兒霍洋,你生來之初我曾抱過你多次,直到後來你贈我滿手流金,我便從此厭惡起小兒,待你二弟三弟出生,我誓死也不肯抱。”
聽到這裏,霍洋漲紅面耳,眼眶也微微溼潤,似乎從聞恪正直的語氣裏聽出霍遠的憊懶聲調。
“你生性膽怯,從不敢大肆言談,撰此書時只一事我記得新鮮:阿沉回府那日,我曾問他可否成親,你隨後便問起位賀姑娘,彼時我不應聲,是因我想依你秉性,大約不宜娶妻,或可入贅別家。”
無異於被公開處刑的霍洋:“……”
一旁霍濤嗤笑聲,霍洋麪龐便紅得越發厲害,像是蒸熟的螃蟹。
“吾兒霍濤,你必然笑了你大哥。”
霍濤戛然止笑:“……”
“你生性頑劣暴躁,與我最像,不過我要比你交運許多,上有寬厚仁慈的父親,亦沒有甚麼蛇蠍母親。”
話到這裏,霍濤與李氏面色陰鬱得出奇一致。
“但你比我更有自知之明,同是流連花叢,我霍遠下流得多。我那時本不該妄想,不該妄想她那般天真無邪的少女,可我還是強娶了她,玷污了她,而你,雖曾企慕過那位——”
“聞大人。”霍沉沉聲打斷他。
聞恪緊忙打住。
霍遠能在信中口無遮攔,他卻不能,他今日若是將這話完完整整念出來,傳出去倒是教賀姑娘聲名受損。
不過眼下他的確十足驚詫——時至今日他才知霍家遠不止一個心儀於賀姑娘的,而是三個,竟連霍濤這樣的浪子都曾仰慕過賀姑娘。
他消化片刻,改了改措辭接着念道:“而你,雖曾企慕過那般少女,卻還是頗有自知之明地收斂起來,故我百般嫉妒你,但凡我能收斂些,她也不會含恨而終……
“吾兒霍沉,你必定知曉我所說是誰,還望你聽後不要介意,與一個死人置氣豈不好笑?
“你生來是我們霍家最像霍家人的霍家人,不過你年幼就離了家,甚至隨你舅舅蠻橫遷走了她的墳,從此再不歸家。
“我有時想你,有時恨你,有時羨慕你,筆端行至此處又覺有愧於你,因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偏偏這時還有求於你,以下這些話便有勞你多聽一聽。”
聞恪唸到此處,手下又翻過一頁,與此同時目光掃向堂下。
此話一出,堂中人人面露異色,大都隱蔽看向霍沉,霍沉則眉心緊蹙,一副不願聽下去的樣子。
聞恪收回眼,放平聲調繼續:“我霍遠家財萬貫,縱使四十年來揮霍無度,仍富擁千金。世人常說我無能,甚至不及鮑管事能耐,卻不知我能閉着眼將家中財產列舉個乾淨,從宛陽城內算起,古翫鋪、香鋪、茶鋪、酒店、解當鋪……”
此處羅列諸多平實炫耀之語,隨後便見聞恪臉色漸變得不妙,“甚至曾與官人勾結,牟利頗多,不過後來這等事教方勝那人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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