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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罷不給人留機會,轉身朝下游去。
走上幾步,因腦子裏始終盤旋着雲飛的話,不禁蹙起眉頭琢磨幾番……他早早地去散心,想必從昨夜裏就沒睡好,還在想昨日的事?
驀地,她頓住腳步,在走過小樓後又轉身回走。
雲飛剛撓着頭回椽下,瞥見她折回,極爲驚喜:“姐姐不去紙坊了?”
“……嗯,忽想起還有別的事沒做,你好生刻字罷。”少女再度扯了個小謊,在小少年的注視下匆匆走過庭院。
雲飛望着她背影笑得更爲高興,等人消失在廊角下,立刻衝回小樓搖醒了昨日跟來竹塢的付雲揚,卻又在付雲揚迷瞪盤問時住了口,撂下迷茫的兄長跑回院裏刻字。
賀姐姐是個姑娘家,還當替她留住顏面纔是。
清溪彼岸林鳥喈喈,令約穿過前院,一路沿溪而上。
上游岸畔無人居住,又少有人走動,故而長有許多野花雜草,偶爾途徑幾棵松樹,根底也因潮溼生出綠苔,更休說岸邊的石頭,皆佈滿青苔,越走越覺幽致。
令約因擡頭張望前路,小瞧了這苔,眼下腳底倏地一滑,整個人向前溜了截,隨後重重地摔坐在地。
一時間,滿眼金星亂迸,原地呆坐半晌才緩過神,擰着秀眉將撐在地上的手擡了起來。
左手壓在草上,手心裏僅蹭上小片綠色草汁,並無大礙,右手卻不幸硌在塊石子上,此時破皮滲出細血來。
她惱巴巴嘆了聲,一面又覺丟了臉面,起身前先謹慎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瞧見才恢復平日裏的鎮定,蹲到溪邊清理手傷。
這一摔不但摔得她身後某處疼得厲害,也摔得她頭腦清醒。
她單知道霍沉心情不妙,卻沒想這時去尋他合不合宜,倘他只想清淨清淨不願人攪擾呢?
正琢磨着,一陣笛聲忽悠悠揚揚傳來,想也知是霍沉在吹笛。令約不假思索地抽出手絹,胡亂纏在掌心,接着往前尋。
她不愛聽戲,也不怎麼喜歡絃聲,獨獨愛聽人吹笛,有時做夢也能聽到笛聲,就好像她與笛聲有什麼淵源……
唯恐再摔倒,她這回走得小心翼翼,加之笛聲牽引,快便見到了靠坐在樹下的俊朗公子——身高腿長,即便坐得隨意不羈,也好看得教人轉不過眼。
令約待在原地不再走動,直等霍沉吹完一曲、低頭把玩那支玉笛時才背過手輕咳聲。
聲響微弱,但終歸不比自然之聲,乍地出現難免突兀引人注意。
霍沉偏首看來,見到她的瞬間神情微怔。
令約趁他發懵,轉瞬走近他,他這纔回神,問道:“尋我來?”
許是昨夜裏沒歇好,聲音尤爲低沉,當然,話也極爲直白,直白到令約臉上晃過丁點不自在。
雖說他向她許諾往後定改了那閉口箴言的惡習,但也沒說會轉變如此之快,近兩日倒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她向來能藏住表情,此時裝得若無其事雲淡風輕,點點頭:“嗯。”
霍沉眼底似乎劃過一抹笑,刨根問底:“爲何尋我?”
令約維持着面無表情的模樣,瞄了眼他倚着的樹,索性也轉過身靠坐下,只不過她面朝南,而霍沉面朝西。
“我聽雲飛說你來散心,便猜你不怎麼高興。”她屈腿抱膝,說這話時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地。
霍沉偏頭盯着她,發現她耳廓微微紅,忍不住挪了幾寸地。
“所以來安慰我?”聲音低得過分。
“咳,”令約仍抱着膝,不過趴在上頭轉過半邊臉,盯着他認真提議,“也不必如此直白。”
“尚不及賀姑娘。”
連霍沉也不知死活地拿昨日那事調侃她,令約不由瞪他眼,而後轉回頭不看他。
霍沉識相,急忙補救:“我是說,昨日那樣好極……故我也學着你,想來你也受用。”
受不受用令約暫且覺知不到,只知道面頰熱烘烘的,不禁繃緊聲,兇巴巴:“你還是少說話爲妙罷。”
“……”
霍沉無辜閉嘴,一面等她平復害羞情緒,一面竟也忘了原先的煩心事,只盯着她側顏看,比看賬簿都要仔細。
被盯的賀姑娘:“……”
靜默許久,她好算挺過了那陣赧然,極力放得平和,再度偏頭。
四目相對,令約呼吸頓了頓才問出聲:“你先前在煩心?”
雖是疑問,卻也篤定。
霍沉聞言,心底賺來的受用不比昨日她當着衆人面給他戴花環時少,但面上表情依舊是淡下不少。
這下換作令約追問他:“爲何煩心?你若不願做那些事只管不應便是。”
話被她說得有幾分義憤填膺,霍沉失笑垂眸,把玩起手中的長笛:“並非此事。”
“那是甚麼?”
他斂起僅有的笑,黑眸看了長笛許久,終於放低聲:“我好似做錯了一事……”
“什麼做錯?”
“他死前曾與我說過有人想殺他。”
這個“他”自是說的霍遠,令約靜聽着,連樹上漫步的雀兒都飛去對岸,不欲打攪他們。
“只我那時並不管他,甚至覺得他就算被殺也是罪有應得,直到他死我也不曾內疚過……可昨日在公堂上,聞敬之忽拿出他的遺囑來。”他頓了頓聲,眉頭深皺。
令約跟着蹙額。
“他沒和聞敬之說實話,只說身子不適自覺大去之期不遠,絕口不提有人慾殺害他。倘他說了,聞敬之定會察出不妥,想來他也不必死得如此悽慘。
“算到底,竟與我相干,但凡我那時轉過念想,尋上聞敬之說了此事,也不會——”
忽地,少女伸手戳向他眉間,打斷餘下的話。
他怔愣擡頭,鼻息間嗅到她手上那股極淡的橘皮清香,一時間腦袋空空。
令約歪着身子,左臂伸得用力,見他打住才收回胳膊:“怎胡思亂想這許多?”
乾脆利落的一句,帶着不滿,落到霍沉耳朵裏堪比一口被撞響的鐘,嗡嗡作響震得他清醒,緩慢發現自己先前傾訴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怨婦,頓覺掛不住顏面。
令約看他繃緊臉,以爲他還在自怨自艾,更爲不開心。
“他自己的命自己都不在乎,你怎知他不是活得膩了想尋解脫?”
霍沉瞄她眼,盡力不顯得像個怨婦,點頭。
“點什麼頭?”
霍沉只好又搖搖頭。
令約眉毛一豎:“又搖什麼頭?”
“你說得都對。”
一句話堵得令約啞言,氣勢奇異地弱下,揪着雜草同他認真說道:“總之這事與你無關,你早早兒的就同他們無關了。”
霍沉沉默會兒,嚴謹指出她話裏的不妥當:“如今我頭上有他家半數財產,怎能自認不相干?”
令約:“……”
這話她沒法接,但噎過後還是沒忍住問上句:“那些財產你當真要收下?”
問罷覺察到不妥,低低垂首。
他就算早早兒地離了霍府,也終歸是姓霍的,就算霍遠不曾留遺囑也應有他的一份財產,本就是霍遠虧欠於他,他收下又有什麼?
可另一面總有些琢磨不透的情思作祟,說不出的不歡喜。
“我若收下,你可會瞧不起我?”
“怎會!”令約被他這話嚇到重新擡頭。
霍沉眼睨着她:“那爲何失落?”
令約沒想到會被他看穿,眼簾輕垂,思索片晌後索性紅着臉直言:“也並非失落,只是我曾聽秋娘和雲飛提過你小時候的事,說你從小便是個拗小子,很是傲氣,不屑霍家的一切,我便想今日的你也當是不屑的,不像是會應下的人。”
說完這番,忙又鋪另外一條道給他:“不過我只是個外人,不比你切身經歷,你若收下定是自有打算的,我絕不會爲此瞧不起你,不然好沒道理。”
她說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表意不清教霍沉誤會,始終瞄着他。
好在霍沉從頭到尾都面色平靜,聽完還似有若無地彎了彎嘴角。
令約以爲自己眼花,擡手揉了揉眼,也是這一揉,不經意將環在膝上的右手亮了出來。
“手作何包着?”
因手絹與衣裙同色,霍沉適才並沒發現她手上纏着絹子,這時才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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