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一念即魔陀
只是選擇讓自己遺忘那些。
那個時候,我一直都在關注她,她的反應,讓我怕心裏那個想法成爲實際。
然而,木已成舟,那時的我,已經不能停手了。
求求你們。
不要這樣做。
我會死的。
求求你們。
我會死的。
眼前的艾米麗的臉,慢慢的有了身體,破碎而雜亂的機械體,而我站在她旁邊,拿着拆卸的工具,雖然忐忑,但仍然毫不留情甚至是有些興奮的搜尋着她身上的存儲設備。
求求你們。
我很痛。
求求你們。
我會死的。
……
我會死的。
“對不起,對不起……艾米麗,對不起……”我喃喃的重複着。
嘴裏傳來鹹澀的味道,不知不覺我已淚流滿面。
歉疚的話來的太晚,原來,我的逃避,我的努力,都是一場笑話。
“說再多的對不起,她也不會回來了。”
“若是她能回來,讓我說再多的對不起,我也願意。”
胡楊的話將我從幻覺中拉了回來,我提起一絲力氣,轉過頭看他。
他的臉依舊冷漠,眼中蘊藏着風暴,是極深的仇恨。
“你,你愛她,對嗎?”我喫力的問道。
這話問出後,那眼中的風暴瞬間潰散,慢慢氤氳出柔情,臉上的冷漠也化盡,變成一個奇怪的表情。
“你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若是你不愛她,今天你就不會出現在這了。”
“她,”胡楊頓了頓,才接着問道:“那個時候的她,痛苦嗎?”
“應該是痛的,第一刀的時候,她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一直以來想要忘卻的記憶在此時越加清晰:“她說她很疼。”
胡楊沒有說話,他低着頭,身體微震,似乎在壓抑着什麼,良久,他才擡起頭來,接着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她會死的,她求我們住手。”
“別說了!”胡楊怒吼道,手握成拳猛的砸向旁邊的桌子,書桌瞬間四分五裂。
他擡頭看我,滿眼血紅,喘着粗氣,整個人像一頭瀕臨絕境的獅子,絕望哀傷,渾身盈滿怒意和殺氣。
看到這個樣子的胡楊,我心裏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奇怪的舒爽感,好像我們之間的位置調換,這一刻,我成了主宰他生死的人。
然而,這沒來由的感覺以及他的表現讓我的歉疚更深,我忙說道:“我很快切斷了她的感應系統,所以,後來,她並沒有太過痛苦。”
“那天她給我的感覺太像一個真正的人了,所以,當時我選擇了結束她的痛苦。雖然我親眼證實了她只是個機器人,但我還是邁不過心裏那道坎。那夜之後,我做了很多天的噩夢,而支撐着我不被夢魘控制的是成爲非特先生弟子的信念以及你的表現。”
胡楊的情緒漸漸的穩定下來了,他繼續聽着我的話,並沒有打斷。
“當初我們得到的存儲器受到了損壞,明顯是R型物理防盜裝置啓動後遺留下來的,這都是主人給機器設置的自毀裝置裏面的。結合你之後的表現,我說服了自己,確信她只是個改裝的比較好的機器而已。”
“R型自毀裝置。”胡楊重複道,卻再沒有問話,他低着頭看着手中的什麼東西,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通過他的語氣,我感覺到他並不知道自毀裝置的存在,那是艾米麗自己放進去的。
“她也是在乎你的。”我說道。
胡楊沒有說話,他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直低着頭,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做錯了,我很後悔。”我接着說道。
“韋恩他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是我把他們拉進來的。”良久,胡楊擡起頭,眼神重又恢復了平靜,開口說道:“我想聽聽那天你都是怎麼做的,你是怎麼避過巡邏犬,騙她到機械垃圾場的。”
我便將那天的事情簡單的講述了下,略過了韋恩和賽肯德的出現,還有些我不太清楚的細節也都忽略沒說,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說完了。
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代表了我人生中的巨大轉折點,而我自出生以來,最強烈的心緒激盪,基本上都貢獻給了那一天。
講述中那個時候我所有的心情變化佔據了很大的篇幅,那是我一直想說卻壓抑在內心中無人傾聽的苦語。
現在這種情況真是很奇怪。
我心裏很清楚自己要死了,即使現在胡楊很平靜的聽着我說話,我也知道他不會放過我。
可他當問我的時候,我卻很想繼續說下去。
並不只是爲了能多活些時候,可能也是因爲難得有人能夠聽我說話。
從前很多心思和想法,我都埋在心裏面,沒有可以傾訴的人,即使是稱得上和我關係不錯的韋恩和賽肯德,面對我偶爾的真情流露時也都是嘲笑我的天真想法。
我雖然不愛熱鬧,但也不希望永遠被孤獨伴隨,逃不脫的時候,心裏難免黯然和寂寥。
獨自一人躺在牀/上的時候,忘卻了追求的時候,總是會懷疑自己活着的意義。
如今,臨到死亡的時刻,心裏不是不怕的,卻還有一絲竊喜。
終於,到生命最後的時刻,還有一個人,不論他的目的如何,他是在聽我說話的,聽我說那些我一直想說,卻永遠埋藏的心緒。
“我看的出的,”我勉強的衝着胡楊笑了下:“看到你的獲獎致辭的時候,我才知道,艾米麗對於你的意義,我也知道,我一直逃避的真/相,終於要來找我還債了。這樣的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我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落下,卻只聽到胡楊的話。
“我不會讓你安心的死的。”
我睜眼看他,涼意從四肢開始蔓延,伴隨着細密的疼痛。
“你知道嗎?”他坐在牀邊,看着我說道:“你和艾米麗有點像。”
他的眼中露出了懷念:“艾米麗性格並不外向,甚至有些孤僻,她的交際圈雖然很小,但對人很真心……”
我聽着他的話,他講述中的艾米麗確實和我性格類似,但我卻不懂他爲什麼說這些。
胡楊看向我,眼神有些可怕:“她的真心都給了我一人,願意與我同死,願意爲我赴死,我的真心也想要給她,卻因爲你們讓我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讓她帶着遺憾離開這個世界,你們都該死。”
“你們”兩字一出口,我就知道我把事情想的太天真了,胡楊既然已經來殺我了,我再怎麼扯謊都是沒有用的。
“你想要保護他們嗎?”他笑道:“卑微的活着的人,有一天被別人施捨了一滴陽光雨露,面對必死之局,還想要僞裝出大義凌然的樣子,假裝自己的死有所價值嗎?你這樣,真的很可悲。”
我的嘴脣微微顫抖,他的話猶如鋒利的刀子,把我面前的所有僞裝都割破,露出最真實的內心。
“你的性格像她,你的心卻完全不同。面對孤單,她也會難過黯然,她很脆弱。但她走的是善,是真,而你,選擇的是惡,是假。同樣的情況,她永遠都不會做出你的選擇,從最初的開始,她就不會這樣做,直到最後,她想要保護的,她都能保護的到,她給與我的諾言,她都能守護。而你,你所以爲的保護,滿滿都是破綻,你以爲你很奉獻,你在犧牲,只不過是因爲你是必死的,所以你想做些事情,讓自己心裏好受些而已。”
“可我,就是這麼的自私,就是這樣的恨,你這臨死之前想要的那一點點無力的心裏慰藉,我都不想給你。”
胡楊的眼神,像是我曾看過無數遍的搏鬥賽場上的那種眼神,狠戾又無情,連一絲躲閃的餘地都不給對方。
我努力的撇開頭,憤怒的大喊:“別說了!”
“韋恩和賽肯德對你很重要,是嗎?將你從作繭自縛的泥潭中拉出來,驅逐了孤獨,給了你一個看似光明的未來,可是,你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是,是可以隨時隨地拋棄的棄子。”
“不要說了……”我低聲的哀求道。
“我找到賽肯德的時候,他什麼都告訴我了,你那個遮遮掩掩的簡略版故事,只能騙你自己。他跟我說,你和韋恩是主謀,他求我,放過他,去找你們兩個。”
“求求你,別說了……”
“你想保護的是他嗎?應該是韋恩吧。我很清楚,你們三個之中,他纔是主導者,他纔是拉你的那個人。韋恩有些能力,也夠狠絕,你說,當他知道你在死之前還想要維護他的時候,會不會後悔自己扔掉你們逃走了呢?”
“不要說了……”
“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嗎?”胡楊的話冷冷的響起,我便感覺脖頸一涼,有液體噴涌/出來。
我看着天花板,很快/感受到了窒息的壓抑,眼前漸漸模糊不清。
我的耳邊彷彿又聽到了那聲音。
求求你們。
不要這樣做。
我很疼。
求求你們。
我會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獎競猜,猜猜下一個視角是誰的?有獎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