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羣馬尾聲（下）
克也看着手中的釣魚竿有些不敢相信，說沒有動心是不可能的，光是拿在手裏，就能感受到這把魚竿的做工精良。
daiwa，世界著名的漁具製造公司，公司總部設在日本，是由日本古洛布萊株式會社（原達億瓦精工株式會社）全資獨資企業。
漁具業方面的營業額爲“世界第一，其所生產的系列漁具產品，被世界各地的廣大釣魚愛好者視爲夢寐以求的極品
重活一世，雖然年紀還小，但克也已經成爲了一名標準的釣魚佬，而這杆魚竿應該是他拿到過最好的了。
遙想最初的時候，克也還用樹枝和毛線製造最簡單的釣魚竿，那時的自己居然覺得能通過那樣簡陋的裝備釣起魚，克也自己都覺得好笑。
“說給你就給你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岡田強硬的說道。
似乎是擔心克也把魚竿退回來不肯收下，他還用力把魚竿往男孩懷裏推了推。
“不行，這太貴重了……”
克也雖然饞這杆魚竿，如果不知也就罷了，但男孩心裏對這魚竿價值已經有所估計，他是不可能收下這麼貴重的東西的。
“哼，你小子平時也沒少偷我家的獼猴桃吧！怎麼現在反而客氣起來了！”
見克也不肯收下，老人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這不一樣。”
克也搖了搖頭，見他一副堅決的樣子，老人沒有繼續把魚竿強推給他，而是坐了下來。
“買這杆魚竿的時候……”
岡田坐在椅子上，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是我聽上京了的兒子說，我的孫子出生了的時候……當時孩子他媽已經不在了，我一個人在屋子裏激動了好久，在屋子裏來來回回的走個不停。
兒子寄來的信被我反反覆覆的閱讀，我到現在都記得信的內容，凌晨三點，三公斤的胖小子。想到自己當祖父了，我激動的睡不着……”
聽着岡田的述說，克也沒想到，這個老是頂着一張臭臉彷彿別人欠他錢一般的強硬老人，居然也有着這麼一面。
“晚上躺在牀上，我就在想，以後要怎麼和孫子一起度過時光呢？我想了很久，突然靈光一閃，我可以教他釣魚啊！
自從孩子他媽走了，孩子上京了，釣魚就是我最大的愛好了，那一夜，我一直在想着，孫子長大了，回來了，我要怎麼手把手教他釣魚？怎麼樣挑選容易上魚的垂釣地點？怎麼樣在空隙間和他聊聊開心的話題以免他無聊……我想了很多，第二天，我就去城裏的大超市，選了很久，選中了這竿魚竿，它質量又好，重要的是重量小孩也能那得起來……”
老人彷彿陷入了某種連續的回憶情緒之中，這還是克也認識他以來，見過他最能說的一次。
他就那樣坐在那裏，絮絮叨叨的向着男孩講着他爲自己那未曾謀面的孫子做了多少的準備，又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白石克也沉默的聽着。
因爲他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正如嚼舌根的村人所說，老人岡田的孫子，一次都沒有來過這個被羣山環繞的小地方……老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說着說着，老人停了下來，似乎從那回憶之中掙脫出來，他艱難的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克也說道：
“你把它拿走吧，我已經知道了，一切都是徒勞……”
這一次，克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因爲老人就那樣直直的看着他。
那個硬的像鋼板的老人，此時頹然得讓人認不出。
有那麼一瞬間，克也似乎在他的眼裏看到了哀求與解脫。
“我知道了……”
他接過那杆黑色的魚竿，確實如同老人所說，魚竿的重量很輕，但同樣的，這魚竿也很沉重。
把魚竿收縮着收進專門的包裏，克也在老人的注目下離開。
臨走在門口，克也突然停了下來。
頹然的坐在椅子上的岡田看向了他。
“不是徒勞吧。”
老人聽到男孩的話語。
“老傢伙，不全是徒勞啊，”克也揚了揚手裏的包，側過頭說：“最起碼，當時的準備，還是派上用場了不是嗎？”
光芒重新回到老人的眼裏，他忍不住笑了。
“臭小子！快滾吧！”
“嘿，就讓我帶這杆釣竿，去大城市裏見見世面吧！”
克也笑着離開了，他身後，岡田也在笑，笑着笑着，眼角隱約有點點反光。
……
克也再一次穿上了他覺得有些幼稚的小學校服，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來到班上，小倉老師雖然在講臺上，但是教室裏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如同下課一般聊在一起。
不，比平時下課還要熱鬧。
女孩子們聚在一起似乎有些傷感，不乏哭哭啼啼的，而男生們則彷彿不知離別爲何物，依舊聚在一起聊着遊戲。
也許若干年過去了，長大成人後依舊單身的他們纔會後悔當時沒有給心儀的女生留下聯繫方式……
克也一進教室就被山田桑尼給看見了。
捲毛男孩立刻揮着手跑了過來。
“克也哥！你來了！”
“嗯。”
兩人正準備聊些什麼，卻聽廣播裏發話了，要求全體師生都去室內體育館集合。
這個小地方的小學，畢業典禮只能說中規中矩。
校長髮表完講話後，班主任開始給大家分發裝在圓筒裏的畢業證書。
克也接過小倉老師遞過來的圓筒，只覺得很輕。
這輕飄飄的證書，承載着克也在故鄉度過的整整六年，再加上上學之前，那就是整整13年。
‘真輕啊……’
克也掂了掂手裏的證書，無聲的感嘆。
“克也哥！嗚嗚嗚，以後是不是都見不到你了！”
學生們都開始告別，山田桑尼也跑了過來，12歲的孩子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
“沒事的，不是說了嗎？在東京再見！”
克也笑着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鼓勵道。
“嗯！一定會再見的！”
桑尼一邊抽着鼻子，一邊答應道。
等到持續了一下午的畢業典禮結束，大家都回去後，克也送走了依依不捨的桑尼，再次回到了教室裏。
太陽已然西斜，暖黃夕陽給教室染上橙色，從羣山吹來的微風穿過沒有關上的窗戶，帶着窗簾微微飄起。
克也坐在課桌上看着遠處的羣山，天氣好的時候他甚至可以看到市郊自家的村子。
男孩凝視着羣馬的山川與天空，似乎想要將這一切都刻進自己的記憶中。
不管過去了多少年，有些回憶都不會褪色。
在下鄉田間的慢跑、山林伸出河邊的釣魚地、沉睡在遠處的水壩、岡田家的獼猴桃樹、和姐姐躺在一起欣賞過的星空、自家院子裏的海棠花、第一次打架的操場……
這片土地改變了初來乍到的他，也治癒了過去憤世嫉俗的他，給予了他幸福與回憶的力量。
而現在，他即將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前往陌生未知的旅途。
“幸福感這種東西，就如同沉積在悲哀之河底下，隱約發光的金砂……”
男孩合上了攤開在桌上的《斜陽》。
他突然有些困了，於是趴在了桌上，閉上了眼睛。
三月溫暖的春風，偶爾會用沒有被壓住的書頁腳調皮的劃過白石克也的臉頰，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換一個更舒服的睡姿……
第一卷羣馬的少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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