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從未落淚。
但他終歸親眼看到這世間極苦的樣子。
魏瑕這一生最甜,不過是那串幾塊錢的糖葫蘆。
他記了一輩子。
董霆顫抖,任由眼淚灑落在病牀上,看着魏坪生,魏坪政的三個兒子。
和那年的魏瑕一樣大,眉眼稚嫩。
端詳着,董霆狠狠握拳,大聲開口。
“你們這羣小傢伙。”
“一定要記得他啊。”
追溯畫面繼續。
98年1月27日。
除夕。
緬邦少見響起炸裂聲卻沒人驚慌。
他們都知道,這不是槍聲。
這裏不光是緬人,還有東方遠征軍的後代,華人,歷史上逃難下南洋的百姓,還有東南亞身影。
他們都有過年的傳統。
所以,鞭炮聲響起的時候,罕見的無人慌亂。
常年面無表情的緬家農戶也默默看着,眼底有了一點希望和憧憬。
有人在吊腳樓掛起燈籠,紅彤彤的很喜慶。
對聯上的毛筆字算不上好看,但寓意很好,以往被稱之爲桃符。
還有人提着糖和餅乾,油,肉,打算過個好年。
時光轉瞬即逝,魏瑕跟隨光頭和孫斌,走進一處磚瓦院落別墅。
院落外有人拿着槍,牆頭纏繞着蛇形網,鋒銳刀刃觸目驚心。
從蓬奈溫帶着他們抵達後,這段時間魏瑕一直以駱丘市下線的身份跟着驗貨,檢查,喝酒,碰毒,還有就是深夜靜靜地記錄毒販之地每一處數據,痕跡,建築方位。
再一次醉醺醺從毒販房間出來,魏瑕跌跌撞撞,已是深夜。
魏瑕總覺得緬邦的月亮沒有故土的圓。
回到自己房間,魏瑕鬧出很大動靜,故意讓外面聽到,但眼底已經恢復清明。
面前是,紋身針,顏料,烈酒。
魏瑕將自己關在小房間裏,開始用緬邦獨有的方式紋身。
面前是各種小鏡子堆積起來的鏡面,可以照到全身。
因爲他沒打算讓任何人知道,只能自己給自己紋身。
穿着短褲,即便是緬邦的天氣也讓他感覺冷的厲害。
深吸一口氣,魏瑕選擇從右臂開始。
按照緬邦文化,圖騰和宗教形象較多。
魏瑕決定按照七重聖象加密,用宗教形象掩蓋運輸路線和地理特徵。
右臂上是轉輪聖鹿圖騰。
鹿角分叉角度對應經緯度別墅羣,每3°分叉,對應1°經度偏移。
鹿蹄則按照深淺構造摩爾斯碼標記,記錄毒販別墅羣大概輪廓。
紋身帶來大量血跡,針刺的細密凹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帶着顏料滲透到了身軀,魏瑕只是目光注視着,任由沾染顏料的痛感深入。
之後開始左腿。
左腿魏瑕用的是娜迦蛇。
蛇鱗紋身構造矩陣,按照237片蛇鱗,第5、12、21構造出凸起,形成進制代碼。
蛇眼瞳墨水使用紫外線墨水繪製出毒生產車間交界點座標。
之後是右腿。
須彌山曼陀羅圖騰構造。
七重山脈輪廓緩緩在魏瑕皮膚上成型。
分別對應運輸線路海拔變化,每一毫米等高線實際爲五十米。
上面雲紋標誌流動,則代表毒販武裝換崗時間。
按照順時針爲單數日,逆時針爲雙數日標誌。
酒精潑灑,魏瑕開始注射防感染藥劑,之後吞嚥了一點抗生素,開始喫飯。
外面鞭炮聲響起,魏瑕右臂和雙腿紋身逐漸成型。
別墅窗邊,魏瑕在除夕夜靜靜地看着。
外面有人吵鬧,歡呼,喝酒,像是回到國內。
而現在,魏瑕在繼續檢查紋身每一處細節。
鞭炮聲幾乎沒停下。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大國方向,也沒停止紋身。
他沒有任何哀傷和軟弱。
那些第一代緝毒警散亂的白骨。
都在讓他自己提醒自己,第一代緝毒警沒做完的事情,自己要做的事情。
繼續做。
除夕夜,十二點。
魏瑕終於放下紋身用針和顏料,額頭細密冷汗讓他愈發虛弱。
鮮血淋漓,滿布皮膚。
魏瑕擦拭額頭汗水,看向鏡子。
幾十張小鏡子組成的鏡面似乎將人影分割成一片一片。
鏡子裏是一張怎樣的臉?
雙眼深陷,面色帶着病態蒼白。
頭髮開始脫落,鼓起大大小小的瘡。
暫且算是一張皮包裹着骨頭吧。
魏瑕牽扯着嘴角,調整了好幾次,算是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呼。
魏瑕索性仰面躺下,不想看裏面的自己。
手臂和大腿上還有鮮血冒出來,夾雜着針刺後顏料的灼燒,火辣辣的。
他眼瞳放空,怔怔開口。
“等到99年的1月除夕,我就十八了。”
“我一定要活到十八。”
說到這,身體熟悉的毒癮生理戒斷反應出現。
乾嘔,噁心,控制不住的肌肉抽搐。
強烈的上癮感讓他掙扎着從地面爬起來。
那些渴望注射的不安分因子試圖操控,直到他翻身艱難跌入冰冷水桶。
刺骨寒意在生理上同樣將他包裹,冷的病態蒼白的臉逐漸鐵青。
魏瑕蜷縮在其中,牙關碰撞發出咯咯聲響。
“我得活到十八。”
“身上的地圖必須帶走。”
“還沒看到弟弟妹妹。”
“腦波和AI研發不能停下。”
冰冷水桶中魏瑕笑容牽強,擡頭,眼底細密血管近乎爆裂開,帶着大片殷紅。
“長江,滿漢那羣混蛋找到磁帶了吧?”
“是不是已經聽到了?”
冰冷水桶中,戒斷反應讓他瞳孔逐漸渙散,之後幾次強行凝聚。
魏瑕終於撐過,起身搖晃着抵達牀邊,陷入沉睡,即便是睡覺他手裏也還握着匕首。
這是常年沒有安全感留下的習慣性動作。
已經開始掉落的眉頭緊皺,不時驚醒,然後再次顫抖,裹緊毛毯。
像是孩童蜷縮在媽媽懷裏。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毒販老巢裏入睡。
窗外鞭炮忽然炸裂,有人嚎叫的突兀。
魏瑕嚇醒,猛然抓緊匕首,額頭一層汗珠滾落,警惕看着周圍。
黑夜寂靜。
他麻木反應,再度躺下。
緬邦過年的鞭炮不斷響起。
少年蜷縮,僅僅靠着毛毯帶來的一絲溫暖。
他的紋身護佑着枯槁般手腳,乾瘦身軀像是包裹在骨頭外的一層皮,整個人因爲毒癮戒斷變得一驚一乍,一點聲響都讓他急促驚醒。
桌子上散亂堆滿了各種喫的,還有粗糙的鍛鍊器械。
在又一次被鞭炮聲驚醒時,魏瑕自言自語的鼓舞自己:“如果神明一直不曾幫我。”
“那說明神明一直相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