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許多黑瘦少女在打水的間隙,擦拭着臉蛋,會遠遠偷看一眼魏瑕,之後害羞的跑開。
正午時分,魏瑕耳邊傳來隆隆的腳步聲,整齊劃一。
熾烈的陽光下,趙建永正在組織這羣少年奔跑。
武裝負重奔跑,沉甸甸的負重揹包是那些少女們連夜縫出來的。
汗珠在少年們額頭,脖頸隨處可見,閃耀光澤。
吳剛最先開口,人羣中喘着氣,聲音洪亮。
“一條大河,波浪寬,起!”
於是嘹亮的少年聲音匯聚在一起。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趙建永也跟着唱,這是瓦邦青年軍的戰歌!
雄渾嘹亮的聲音出現在異域他鄉,許多青年軍只覺得連血液也在加速,昂着腦袋,發出怒吼一樣的聲響。
樹蔭下有一點花香,鼻青臉腫的魏瑕咳嗽着,看着青年軍揚起嘴角。
像那一年在駱丘市警校外看到那些青年警員身影一樣,生機勃發。
笑意在最後轉過視線戛然而止,開始發抖。
那是骨子裏的本能反應。
畏懼。
是的,他在害怕。
因爲有一個少女捏着農藥瓶子,麻花辮隨着行走甩動。
魏瑕臉色變了,身軀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幾乎是搶過去,攥緊少女的手腕,貧瘠的緬語詞彙慌亂拼湊成一句哀求。
“別喝。”
“很危險。”
“毒。”
他發抖指着農藥瓶子,惶恐溢於言表。
少女愣住了。
至少之前她從未見過那個始終自信從容,堅韌的男人這樣的姿態,莫名讓她有些心疼。
少女長相很普通,唯獨眼睛很亮,像是一泓秋水。
呆呆看着攥緊自己手腕的枯瘦手掌,隱約間又有些竊喜。
於是少女搖頭,溫柔的寬慰,晃動着手裏的農藥瓶子。
不標準的漢語詞彙結巴的解釋着。
“下地,打農藥。”
腳步踉蹌着後退,魏瑕病態蒼白的臉上失了全部血色,勉強回過神。
“對不起。”
少女只笑嘻嘻看着他,兩隻手背在身後,上下打量,即便臉紅也大膽的凝視。
魏瑕落荒而逃。
他不喜歡那樣溫柔的女孩注視自己。
摸着斑禿的頭髮和身上的瘡,傷疤凹凸不平。
自己不能耽誤別人。
自己太老了。
外觀是。
心也是。
不知所措的逃跑路上摔了跤,灰頭土臉的魏瑕掙扎着,神情開始恍惚。
農藥瓶子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似乎牽引着他來到另一端歲月。
95年除夕的風很大,冷得刺骨。
“你喝下農藥,我讓你老公活。”
從牀底看過去的母親臉色發青,嘴裏的農藥味道衝的他睜不開眼睛。
那個從小聽到大的溫柔聲音竭力保持柔和,卻讓人心臟抽搐,近乎撕裂的疼痛。
“兒啊,不哭。”
“以後爸媽不在了,你怎麼還哭呢,好啦好啦不要哭了,你還有弟弟妹妹呢,他們怎麼辦,以後你不能哭了。”
“兒啊......兒啊......”
“你以後怎麼辦呢,我還沒看到你結婚,還沒看到.......”
“你是老大......該長大了......”
這一刻,天旋地轉。
魏瑕慌張的呼不出氣,他手足無措的在地上摸索着,惶恐沙啞,有些無助。
“媽。”
“你在哪呢?”
“媽媽!”
“我媽來了......”
“我媽來了,哈哈。”
他掙扎着站起來,呲着牙笑,一雙眼睛空洞帶着奇怪的神采。
“媽媽,你來了嗎?”
“媽媽,媽媽你在哪啊?”
跌了一跤,額頭的血混着沙礫,魏瑕在地上蠕動,撐起來又再度摔下。
“媽!!!”
他一瘸一拐的在齊腰深的荒草裏撥弄,繞到樹後面低着頭瘋狂尋找,像是偏執的瘋子。
“媽,你出來啊,你在哪啊,媽!”
“你是不是來接我了。”
“嗚嗚嗚,媽,我早就在等這一天了,媽,我想你......”
他哽咽的捂着臉,委屈這種情緒時隔數年,第一次出現在他身上。
跪倒在地的那一刻,左手無名指忽然勒的生疼。
那些銅線積壓着毛細血管,讓魏瑕忽然停下動作。
他猛然跪下,對着地面狠狠磕頭。
“媽,我現在還不能走。”
“還有事情沒做完呢。”
“媽媽,再等等我,媽,我好想你啊。”
“上次見你,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那麼遠。”
魏瑕額頭混着血和泥灰,狼狽的看着自己粗糙到生出皺紋的手。
“媽,我老了。”
“你會不會認不出來我啊?”
“沒事沒事。”
像是慌亂的辯解,魏瑕擦乾淨額頭,又胡亂伸手拍打着身上,企圖讓自己看起來乾淨一些。
“媽,我會幹乾淨淨跟你們走的。”
“我會洗掉身上的一切污穢。”
“媽,我記得老爸的話。”
“我不會和任何人比爛的!”
這一刻,他怒吼着!
“儘管只有半生,我也不會和人比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