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奈奈
他們說話這幾分鐘,孤零零被扔桌上的手機又震了幾遍。電話那頭像確是有什麼急事,被掛斷兩三次仍鍥而不捨打過來。好在宋晏程來似乎也只是爲了告知他下午的行程,眼下目的達到,並不介意對方的打擾。他垂眼在消息屏上點觸幾下,嗡嗡吵鬧的機器總算暫歇了動靜。

  那人收起手機,又一次長久地看向他,該是預備要離開的前奏。雲羅扶着他肩膀坐他腿上,睫毛簌簌抖着,半闔上眼,與男生接了最後一個淺嘗輒止的吻。

  下脣被含住,咬了一下。

  他再睜開眼,宋晏程就走了。關上教室門前,還不忘替他熄了教室裏通亮的燈。

  雲羅在自己座位上坐半晌,好一會兒纔想起動作,從書包內層裏摸出另一個款式相同的手機。屏幕感應到觸碰自動亮起,鎖屏界面上如他所料浮起一條未讀短信,發件人是串沒存的電話號碼。

  是沒接到他的回覆,纔來了趟學校吧。

  葉宛真的走了。

  雲羅安靜地以指腹在冰涼屏幕上摩挲幾下,沒有解鎖,只把手機放回了書包,照舊壓進層層書本的最深處。

  又把桌面上攤開的書本習題一本本合上,分別收進桌洞中原來的位置。課桌很快恢復到原來的空蕩整潔,他趴上去,輕輕閉眼,額頭臉頰抵在另一人剛穿過的夾克外套,脣舌肺腑,皮肉裏外,都落滿了那人身上的氣息。

  他不困了,但他忽然很想再睡過去。

  夢裏會有皚皚的雪地,和北極熊嗎?

  渾渾沌沌地,也許是趴久了,後來他真睡着了一小會兒。

  但云羅心裏始終掛念着下午的事,睡也不安穩,不知是不是真夢見了什麼,身體先於意識地戰慄一下,自己就把自己弄醒了。擡頭看看黑板旁懸掛的時鐘,不過也才半個多小時。

  倒是因爲多披了件外套,一覺起來,手腳都捂得暖融融。要不是這外套披在他身上寬大太多,又是和校服顏色大相徑庭的深黑,實在惹眼,他都有些不想再脫。

  雲羅把外套疊起收進書包,走去拉開兩側的遮光簾,又開了教室最中間一列的大燈。回到座位上,他抽出那本被宋晏程翻過的練習冊,對着最後一道大題再一次安靜列起算式。

  這麼明顯有人的教室,教導主任卻沒再巡查過他們這一層。

  快中午時,教室裏陸陸續續回了一些人,都是拿上校卡準備提前去餐廳喫飯的。他們習慣了這位同班的孱弱,見他沒被逼去外面參加活動也不稀奇,倒覺得理所當然似的。

  有一兩個回得格外早,還問他需不需要順便帶飯,反正也就是跑個來回的事。雲羅只是搖頭道謝,做完手頭的英語卷才一個人慢慢去了餐廳。喫過午飯回來,上午睡得足,並不困,又繼續拿出月考試卷逐字逐句謄抄。

  抄寫錯題不費腦子。他越是心不在焉,圖像反而有耐心畫得越細緻,每幅張牙舞爪的函數圖都畫得一絲不苟,清晰得像是剛印上去。

  就這樣寫一會兒,發一會兒呆,磨磨蹭蹭地,雲羅漸漸也投入進去。直到課桌旁掛着的書包貼着腿傳來一絲震動,他攥着筆的手跟着一抖,這才從自欺欺人的烏托邦裏回過神來。

  漂亮雋秀的字跡斷了開,筆尖杵在紙面上,留下一個細小的墨點。但那支筆沒停下多久,很快又接着斷掉的墨跡繼續寫了下去。

  抄完最後一個單詞,合上書,堆疊歸類,鋼筆蓋上筆帽放進筆盒。做完這些他才起身,拎起課桌側面掛着的書包,合上桌椅準備離開教室。

  他書包裏鼓鼓囊囊的,拎在手上有些引人注目。經過最後一排的時候,幾個座位聚在後門邊上的男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被偷閒玩遊戲的刺激召回了思緒,扭過頭繼續興致勃勃湊作一團。

  雲羅注意到他們的視線,纔想起自己書包裏藏的那件外套。他在走廊上停下腳步,猶豫幾秒,還是把外套拿了出來,抱在手上。

  這樣也不算沒穿吧。

  下樓的時候,包裏手機又震了一次。雲羅沒作理會,正踏下倒數第二格階梯,面前卻忽地落下一層陰影。下一秒他被托住腰抱了起來,雙腳短暫地離地,再一次落下,就已經離開了樓梯。

  高一教學樓的底層樓梯口,是個任何人遠遠經過都能一眼望見的位置,並不安全。但他沒有被放開,環住他的兩條胳膊依然收得緊。那人高他太多,懷抱硬邦邦的,也有壓迫感,他只察覺到那人低了頭,額前的碎髮隨即被往下壓了壓,溫熱柔軟的觸感,是一個額吻。

  然後又是一個。

  雲羅被鬆開,乖且沉默地接受打量,眼前的老虎被新外套擋了尾巴和半邊臉,估計那人抽時間又回了趟公寓。

  不出意料,他懷裏抱着的那件回到了自己身上。宋晏程照例給他理好袖口衣領,乾燥寬厚的手掌覆在他絨絨的後腦,帶點力度揉了揉,像撫慰。

  “你臉色很不好。”

  外面有風颳過,帶動枯枝殘葉瑟瑟哀鳴,雲羅拉着他外套前襟的手指捏緊了,纖細的指節泛起白。

  宋晏程在他的眉心鼻樑上胡亂親了親,“沒事的,沒事。不怕。”

  “我陪着你,很快就過去了。”

  他們從學校偏門離開。

  宋晏程回學校有多隨意早不是個祕密,許多人猜不透他家背後的勢力,又對其本人的暴戾脾性有所耳聞,偶爾八卦之餘,其實也心生忌憚。但確實鮮少人知道,除了那些遮掩不開的考試缺席和缺課,他行事已經算是低調。

  畢竟是未經污濁的象牙塔,嗅到一點點外面世界的氣息,都會敏感地縮回腳,躲進自己圈出來的安全區竊竊私語。

  偏門外臨近郊區,走出不遠就是一片空曠的停車場。雲羅跟着那人來過很多遍了,眼下環顧一週,並沒看到宋晏程自己的機車,也沒找到宋家接送過他的那輛車牌號。

  宋晏程就走在他身後一點。因爲不知道該朝哪兒走,雲羅腳步有些遲疑,剛慢下來,肩膀就撞進了那人胸膛。

  男生扳住他肩,朝前面某個方向示意了一下,“我的車。”

  雲羅順着他目光看,視線停在一輛通體漆黑的商務車上。那輛車靜靜停在那兒,外觀普通,看不出什麼稀奇,卻不知爲何讓人有些發憷。

  宋晏程走上前,替他拉開車門,護着雲羅先上去,自己也跟着跨上來。兩人坐的都是後座,雲羅這才遲鈍地想起往前看,駕駛座上那人回了個頭,取下墨鏡拿在手裏,赫然是一張高鼻深目的外裔臉,並不是他以爲的宋家司機。

  那男人像察覺到了雲羅的好奇,並不回視,只低垂着視線朝他的方向略一點頭,又轉向他身邊那人,嘴裏飛快掠過幾個像是嘟囔的音節。宋晏程和他簡單交流幾句,絡腮鬍司機就鄭重點頭,回過身發動了汽車。

  宋晏程的發音更清晰些,不像那絡腮鬍說起來那麼含糊,雲羅聽了幾耳朵,懵懂意識到可能是俄語。

  他又後知後覺想起,他見過幾次的宋晏程父親,似乎就是半個俄國人。

  只是因爲母親的血統,這點混血基因到了宋晏程身上被稀釋地很快,小時候還看得出一點混血兒的長相,長大後除了眉目輪廓比別人格外深刻以外,一張臉幾乎看不出什麼俄裔血統。

  雲羅這時忽然生出點不該有的好奇,想要轉頭去看一看。但他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忘形,攥緊了胸前的安全帶,屏息只敢盯着車窗玻璃,連那上面偶爾印出的人影都避了開。

  車身平緩啓動,掉頭,悄無聲息駛出停車場,融入繁忙的車流。

  他們要去的地方並沒多遠,位置卻挑得刁鑽,離開市區沒多久就要進山。山道林道換着開,愈到後面愈人跡罕至,最後那段連路過的汽車也再看不見一輛。藏這麼深,如果不是要殺人拋屍,那就是真的很安全。

  窗外蔥鬱映了滿目,車沿林道繼續往裏開,慢慢已經能看到幾棟連綿的白色小樓。又往前開了一截,就見遠處一道沉重的金屬大門朝他們敞了開,恭敬地任這輛車一路長驅直入,暢通無阻。

  這裏的環境看上去更像是什麼豪門莊園,而不是醫院。但云羅仍未完全放鬆下來,直到車停進地下停車場,宋晏程帶他按了上樓的電梯,都還緊張地抿着脣,手心一片涼津津。

  他下意識離宋晏程更近了一點,像剛啄破了殼溼漉漉頂出一顆小腦袋的雛鳥,話都不會說,只亦步亦趨地跟着人。他靠近一點,宋晏程就像洞悉了他所有的恐懼,直接擡臂將人攬進了懷裏,沒有再說什麼寬慰的話,只如在學校那樣不住親吻他的額頭。

  只是手臂錮得好緊,讓人分不清是保護還是挾制,又抑或是兩者兼有。

  輕柔的鋼琴聲起,雲羅的心跳驀地有些不穩。

  電梯,到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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