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但，“那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後半夜睡很好，雲羅再醒來時好像已經忘了昨晚幾乎軀體化的恐懼。他仰起臉，有些懵懂，“我們週末去吧……不是可以週末去嗎？老師說，今天的內容很重要。”
還天真地討價還價，只當真是檢查身體。那人不置可否，擺出他臉上最常見那種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把人圈困在防盜門後，小孩就不吭聲了，垂下睫毛，一個勁兒盯他夾克上的金屬扣。
明知道那人是在唬他，並沒有真生氣，但還是會在對方冷臉靠近的時候緊張，像控制不住的應激反應。
宋晏程看着他擡手，雲羅下意識想拉住他袖角。最後被捏了捏鼻尖。
身後的門開了。
“缺的課我給你講。”宋晏程看着小孩好像因煩惱而低垂的發頂，落後他一步，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身體要緊。”
電梯樓層數字不斷躍動變換，雲羅覷一眼磨砂鏡面上兩人模糊重疊的身影，鼓鼓臉，也再找不出其他藉口拖延。
他不喜歡白大褂，不喜歡消毒水的氣味和那些冷冰冰的儀器。每次過去前，都要提前做好久心理建設。
但總讓人替自己擔心也挺添亂的。
叮鈴，電梯下行。
樓下路邊早停好來接他們的車。黑色商務四座上，司機在前幾次來時便換了一個本國人，同樣西裝墨鏡加身，高大，不苟言笑。他稱宋晏程爲“小宋先生”，對後視鏡裏的雲羅略一點頭示意，便沉默啓動了發動機。
汽車漸漸駛離市區。
暮春時節多細雨，降下小半扇的車窗兜進涼悠悠的溼風。雲羅體寒，容易感冒，但也怕悶，隔着窗沿看外面雲霧繚繞的山景。原本很專注，不知想到什麼回頭，正撞上另一人的目光。
他倒沒有很訝異，早習慣了那樣一道視線傾注在自己身上。宋晏程衝他詢問地挑眉，雲羅也不答話，只捏捏對方手掌作爲迴應。
風拂亂額發，就又轉過頭去。好像只是爲了確認一下那人仍在自己身邊，眉宇間神情便輕鬆了些。
行至目的地，司機留在露天停車場等待。這座富人療養會所式的私立醫院裏還是一貫的落針可聞，好在已經來過不少次，加上電梯裏似有若無的馬鬱蘭香氣得以稍微舒緩神經，雲羅沒表現出太多焦慮。
醫生也是熟悉的那個。女人微卷的褐發留長了些，用一支水性筆潦草挽在耳後，白大褂下玲瓏的身段裹着粼粼的蕩領裙。比起以往的裝束，今天的她看起來更像是被人臨時從聚會上抓回來上班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除了頂層寥寥幾位長居的尊貴病人以外，整座醫院今日都暫時關閉，不再對外客開放。儘管如此，爲了有備無患，醫生還是一如既往親自帶着小孩逐項做完了檢查。
按照慣例，在檢查完最後一項後，雲羅會到專門留給他的小房間裏“小憩一會兒”。
不知道是醫生姐姐對他十分溫和可親的緣故，還是因爲繁多的檢查項目做得人疲累，雲羅一路上聽她輕聲細語，總是在快結束時就剛好睏了。
先前不覺，前半夜始終是沒睡好，缺的覺都在見到白被軟枕時翻騰了起來。知道宋晏程在門外守着，他很快閉上眼。
“乖孩子。”
阿麗娜輕輕帶上門。
待不可說的小客人睡熟，會有專門的醫生從內室進來，到時候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最後一項檢查。
他的哥哥在房門對面站得筆直，不靠牆也不玩手機，見她出來遞過一眼。旁邊擺着一排無人問津的座椅。
走又走不了，醫生找個遠離他的位置坐下，從白大褂兜裏摸出手機，翻來翻去點開了貪喫蛇遊戲。
大蛇喫小蛇，小蛇喫經驗豆。
搶我經驗豆……還佔我假期，攪黃我約會……看我撞不死你……她一臉平靜地划動手指大殺四方。不多時，屏幕忽地一暗，緊接着降下代表gameover的綵帶。旁邊的小蛇苦她久已，立刻圍着屍身蜂擁而上。
阿麗娜百無聊賴摁熄屏幕。
這邊的人有個諺語叫“多事之秋”，想必這就是多事之春了。
最近幾個月發生挺多事，也有一些小道消息傳到她這裏，說什麼boss培養得好好的獨子不打算再沾染那邊的生意之類的。她是不太關心這些，但架不住麻煩中心主動找上門。
唉，來就來吧，別不小心透露什麼家族祕辛就行，誰讓自己的全副身家還在人家爹手上呢。
一向擅長審時度勢的醫生打起精神，隨便找個不敏感的話題：“電話裏沒來得及問，怎麼提前過來了？有狀況？”
一旁默然沉思的男生才又看了她一眼。
“你上次說他可以受孕……如果不用那兩種藥，也有自然受孕的可能性，對嗎?”
醫生愣了一下，明明是白紙黑字告訴過他的事，不解他爲什麼重問一遍：“是有……但相比之下機率很小。”
“因爲季的體弱大概率是母親不足月生產導致的，再加上兩性畸形，如果不憑藉外力，這種母體有可能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做好自然受孕的準備。”
說到這，她忽然反應過來，“你沒用那藥？”
門內隱約傳來儀器啓動的滴滴聲，宋晏程注視着診室外被取下字符的門牌，不再接話。
“我還以爲……”你很急着要小孩子。
見他神情，阿麗娜把剩下的話嚥下去，也跟着看向那扇乳白色的小門。俄羅斯普遍早婚，懷了孕就結婚也大有人在，這在他們那邊算不上稀奇。
只是……這兩人的關係，饒是她這些年見識過不少情人怨侶也看不透徹。又防又守的，這是什麼年輕人的新情趣嗎？
算了，醫生嘛，只需要在需要開口時開口，不需要開口時替“病人”保守祕密就行。尋根究底是警察該乾的事。
手機震動一下，屏幕亮起，今天被臨時放鴿子的弟弟主動發來了下次約會的餐廳訂位信息。醫生臉上立刻綻起微笑，把boss兒子的愛恨情仇拋諸腦後，甜滋滋回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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