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鬼面孛的投誠與威脅
可又一想中原那遼闊的土地，與成爲國師那一日權利，鬼面孛只得好言道，
“一次邀約罷了。
就算皇子不懂朔丹的冬日倔着不肯來，可他存糧儲備都不足，經過了酷寒又有長生天的警告，他也該明白王庭纔是他真正的避風港。
大唐皇子，多驕傲啊，坐擁中原大地、大義名分。
就算女帝在中原打壓着他，可他也是天潢貴胄，住在宮裏被人伺候、衣食無憂的受苦，那可是真正的苦？
而且他正值年少、又英俊帥氣，吹捧他的人只多不少，咱們有求於人家，可不是得順着他來嗎？
年紀小不懂事，汗王豈能跟他一般見識？”
聽着鬼面孛的話，蔑兒乾的心情好了很多，可到底還是拉不下來臉，去做應當被稱爲‘正確’的事情。
他只道，
“那你與他說去。”
就算蔑兒幹不這麼說，鬼面孛也不敢再放汗王隨意接觸李唯了。
他只道，
“自然，爲汗王分憂是老朽的職責所在。
長生天庇佑，勝機在我們朔丹。”
……
“長生天庇佑，生機降臨在我們朔丹了！不……是長生天給我們帶來了大唐的生機！”
李唯營帳羣今日的既定日程並未受到任何的影響。
只要天沒塌，日子該怎麼過就要怎麼過。
戰爭由士兵處理，疑難雜症由勇士幫襯，食堂由婦女、內侍掌管，勞動由‘我們’進行。
今天是參觀日。
上月表現良好的勞動人民會在今天得到半日的休假，而今天的休假是統一安排的秋遊參觀。
今天幾百人聚集在大棚區，由士兵、內侍看管秩序，依次排隊、隔百步去參觀大棚區所有蔬菜的長勢。
有些東西，只有親眼所見纔會懂它的震撼。
果然不出李唯意料，沒有一個人在內侍的催促前，能從滿眼的綠色地裏移開眼的。
經過了一個月多的相處，饒是奴隸也熟稔了很多，青陽部的族人也好、鐵林部的勇士也好，他們也能和奴隸說上幾句話。
大家都是原始股，喫過共享鍋，也都一起在勞動，都是光榮的小汗王子民。
於是他們相繼抱胸站在一排，滿眼滿心歡喜的對着眼前一片片的綠色，感慨道，
“多虧了小汗王，我們過上了中原人的富庶日子！”
“看看，那不是野草，是我們喫的菜！這誰敢想啊！”
“哈哈哈！綠色的，都是綠色的，你看一片一片！！”
“聽王妃娘娘說，這還只是開始呢，明年我們也要學着漢人一樣春耕了！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土地！”
“地母神保佑啊！”
“真的嗎？那牛羊怎麼辦？”
“這裏頭有更好的牧草給牛羊喫，我們只需要圈地養着他們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能有家了？就像是閃電城的老爺們那樣，住在屋子裏，不用跟着羊羣跑來跑去了？”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都是好日子。”
“你看人家中原人不放牧，人家老百姓也是有肉喫、有米糧。”
這些話都被畢力格滿心炫耀的轉告給了李唯。
李唯一笑，沒點評些什麼。
不，倒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好。
如今大唐還有着盛世的底蘊，倒也看不出來點什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若大唐的老百姓在世家門閥的傾軋下活的那麼好，哪裏還能有黃巢呢。
不過人心裏都要有個理想鄉，它可以是實際存在的，也可以是宗教裏的極樂世界。
都說，願爲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但在他的統治之後，李唯希望可以是，願爲勤耕壟上人，長沐新陽樂無憂。汗滴沃土千疇綠，笑看閭閻歲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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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孛的行動力很強。
第二日就來了。
他的拜訪遠比烏格勒要禮貌，甚至還備了禮物。
雖然李唯對那種泡了化學物質的神水毫無興趣，但他還是收下了，並表示會珍惜這份重禮。
鬼面孛見面便誠懇的道歉，關切李唯的身體狀況與心理狀況。
在聽到李唯的答覆後嘆了口氣。
鬼面孛說話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緩稱得上柔和，他說，
“我們的汗王做事有些情緒化，你知道的，日子過得太順遂就是這樣。
他從父親的手中順利的繼承王位，因爲我的支持他毫不費力的處置掉了那些不聽話的兄弟，他其實根本不懂如何與人相處、如何御下。
而現在他也上了年紀，年紀大的人就喜歡兒女孝順在膝下，說些他喜歡聽的，撒撒嬌，他作爲父親再逞逞威風。”
說到這裏，鬼面孛無奈的攤攤手。
他一句都沒有正面批評汗王，但實則句句都是。
他更沒提我鬼面孛在朔丹多麼多麼威風，但實則字字都是。
而李唯則假裝沒聽懂，沉浸在鬼面孛老爺爺所構建的慈祥氛圍中，時而贊同的點了點頭。
鬼面孛很滿意李唯的反應，他覺得這小子倒是比蔑兒幹是個可塑之才，就是年紀太輕、太嫩了，到底還得被他牽着鼻子走。
於是他繼續說，
“這都是人之常情，本就不聰明的人再一年邁，按照你們中原人的說法，那應當是昏庸無道吧？”
而後他話鋒一轉，神情多了些陰惻惻，像是詢問、又帶了點恐嚇。
他問，
“小汗王可知草原上的狼羣爲何只認一頭狼王？”
李唯只道，“頭狼自然只能有一隻。”
鬼面孛搖了搖頭，沒否定李唯的回答，又像是在說你回答的不對。
他的眼神看向遠方，似乎是在回憶，
“我小時候曾經看到過一回。
它不是最強壯的那個，也不是獠牙最鋒利的那個……但是它只是踩着上一任狼王的頭顱，狼羣便對它俯首了。”
說罷，鬼面孛自嘲一笑，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是在胡言亂語了，
“小汗王莫怪，這人到了年紀，就總願意想起小時候。
我最近也開始夢到從前小時候了。
前些日子小汗王與我們公主大婚的時候，我收拾了一下舊物，我這一下子纔想起來，當年老薩滿交給我過一樣東西。”
“何物？”李唯配合的好奇問道。
“那是一卷羊皮卷軸，上面寫的是你們李氏皇族與我們草原的‘天契’。
我想在春日祭天的時候，由你去親手燒了它，長生天的火會昭告所有人，你拿回了祖宗給的債。”
李唯眼神閃動，想到了些什麼，有些猶豫又有些激動。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耐不住的敲打了幾下，而後追問道，
“春日祭天？”
鬼面孛回答道，
“是我們朔丹一年一度的大祭祀。
祭天的儀式繁瑣，需從冬日開始準備，要神使祈福誦經，如此長生天才會庇佑我們度過寒冬。
畢竟要止的可是天降的風雪，身份不貴重、命格太輕薄，那都不行的。”
鬼面孛突然想到了些什麼，拍了拍李唯的手，滿意道，
“依我看，如今朔丹之中不會再有比小汗王你更貴重的人了。
不如你跟我回閃電城，去祭壇持誦《退災經》，朔丹子民都會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他們會心悅誠服的跪拜你的。
小汗王意下如何？”
圖窮匕見。
鬼面孛的燕國地圖翻了這麼久，這才完完全全的亮出來。
一番對話這麼長，概括起來就一個核心主旨：
配合我，你是漢與朔丹的共主。不配合，你就是得罪朔丹貴族的罪人、害死千萬牧民的災星，我可以讓你在朔丹再無翻身的可能。所以選吧，聰明的皇子。
果然這個老東西是最該殺的。
這纔是一個掌控最高宗教解釋權的外族人該有的城府。
他想要入主中原，於是處處捧着、哄着自己，更是暗示他鬼面孛會幫助我李唯除掉不懂事的汗王。
他以前怎麼扶持汗王的，現在就可以怎麼扶持他。
這是投誠，同時也是威脅。
鬼面孛還幫他僞造文書，說什麼手裏有份他小時候收到的李氏皇族與朔丹的契約，使他殺入中原有了所謂堂而皇之的藉口。
這個藉口很好，僞證是心知肚明的，鬼面孛捏着一顆隨時都能炸了李唯的炸彈。
明明有推翻僞周政權、靖國難這麼個更好的理由，但鬼面孛偏偏引導着李唯去做‘通敵叛國’的事情。
鬼面孛在防備着他日後功高蓋主遭到清算，早早的爲自己埋下伏筆。
除此之外，鬼面孛更是從未忘記鞏固他所代表的神權。
將僞證祭天，李唯便是神認可的君主。要聽他的誦經祈福，李唯在薩滿的指點下成爲了仁義愛民的君主。
鬼面孛一步步的蠶食着本該屬於李唯的統治地位，若是就這樣發展下去，最後李唯雖然坐上了皇位，可實際上被神授予的皇位，其皇權的解釋權卻也在不知不覺間落入他鬼面孛、神權第一解釋人的手裏。
對付這種人，李唯推薦格殺勿論。
他不喜歡和聰明人勾心鬥角，他不是電視劇裏的大反派，他怕翻船。
可奈何薩滿的信仰已經在朔丹紮根，在展現操縱雷霆之力、以人抗天的力量之前，李唯動不得他。
除去他自己的一百五十名士兵，與若干內侍、侍衛以外，其他的人對他的忠誠並不絕對。
忠誠不絕對等於絕對不忠誠。
於是李唯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笑道，
“既然是我祖宗留下的天契，我自然是要親手燒了才合乎禮儀孝道。”
這是答應了薩滿春日祭天的事。
畢竟春天的許諾，再多也不嫌多。
“可不誠心誦經就會有雪災？”
說到這裏，李唯不禁噘着嘴搖頭，一副‘你可別說笑’了的模樣，
“我尊重你們朔丹人的信仰和習俗，可子不語怪力亂神啊，薩滿大人。
你也該尊重我們漢人的儒家習俗，如此你來我往，纔是對的，是嗎？”
李唯自然也會說委婉的話，況且他並沒有全盤否定薩滿鬼面孛的提議，反倒是答應了他最希望促成的一件事——使李唯身上具有絕對的污點、並強化他的神權統治。
這已經比鬼面孛的最低預期要順利多了。
大唐皇子果然比蔑兒幹這個蠢貨識相。
他不在乎爲什麼李唯願意配合他在春日裏做祭天儀式，他只要這個結果。
只要結果板上釘釘，李唯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於是鬼面孛也笑了，笑得如最開始一樣和藹，好像中間陰惻惻威脅、恐嚇人的不是他一樣。
“是老朽唐突了，不過小汗王願意賞臉參與我們春日裏的祭天大典，那是我們朔丹的榮幸。”
“薩滿大人不必這樣說，可是需要我準備些什麼？
雖然我無意誦經，但我尊重你們的信仰、也尊重你這位德高望重的薩滿，我願意出金銀，爲你們信奉的神明鍍金身、做法衣。”
鬼面孛合掌，對李唯一番讚頌後，總結道，
“長生天會記住你的虔誠。這件事我們可以在春日祭天時昭告朔丹子民。”
“如此甚好，我會帶上足夠的黃金、錦緞，這是我的一份心意。”
李唯說完後，同樣展示出了些許與汗王面前憨厚耿直形象不同的聰慧，他同樣話裏有話說，
“我看到薩滿大人覺得親切，我看得出來你是朔丹裏爲數不多的聰明人。
你可解我的憂，我自然也要幫你，這纔是有來有往。”
如此，便也解釋了他爲何要爲神像鍍金身一事。
鬼面孛心中也瞭然。
原來是出於這個原因。
大唐皇子有些手段，但果然還是太嫩，沒有經驗啊。
他又一次的肯定了心中對李唯的評價。
達到了目的，鬼面孛便沒有久留，他在離開前特意找了個衆目睽睽時機，對着李唯叮囑道，
“冬日要來了，若是小汗王在冬日之前改變了主意，願意來閃電城誦經祈福爲朔丹子民阻擋雪災，我鬼面孛隨時都在閃電城門口恭迎你大駕。”
李唯一笑，回了聲，“我會考慮的。”
想給他上眼藥？
嘻嘻，你個老不死的來晚啦！
知道什麼叫做宣傳嗎？知道什麼叫做天氣預報、天氣預警嗎？
早在數日前，他營帳羣內的子民都知道了，今年將會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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