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一場雪
李唯略懂天象與氣象。
這個秋天,金星軌跡異常偏南,北斗柄指戌位,是北地陰氣聚集之兆。
同時昴宿光芒晦暗,按《開元佔經》‘昴星暗則北狄寒’的說法來看,草原應有酷寒。
唐朝《開元佔經》的記錄時間與如今臨近,非常具有參考價值。
秋日裏持續吹西北風,同時攜捲雲如羣羊。關鍵詞‘西北風捲雲’。
白鷺後鴻雁急南遷,獺祭魚早於常日,雖然不見鼠類儲糧(因爲防鼠鼠),但種種跡象皆符合蟲獸預寒之兆。
若下個月霜降前即見地結凌陰,那就齊活兒了。
種種徵兆明示,今年朔丹將會迎來一場寒冬。
只是天再寒,只要還在常理天象之中,不搞什麼龍捲風、大地震,它都不會在李唯所建造的完美‘收容所’裏以嚴寒的名義帶走任何人民的性命。
所以李唯毫不猶豫的張貼了告示,敦促他們更加勤勉的勞動,也讓他們心含着些許恐懼,含着些許想象,將來躲在暖舍之中才會對自己的統治更加的心悅誠服。
這波啊,這波是鬼面孛雖機關算盡,李唯仍道高一丈。
早早的鋪墊後,鬼面孛的警告掀不起一點波浪。
聽到的勇士也好、青陽部族人也好,都好新奇的和朋友分享着今天的種種奇聞。
“小汗王比薩滿更快一步的占卜出天象誒!”
“你們說是氣象、天象學厲害些,還是咱們薩滿的占卜厲害些?”
“你說我是學習氣象、天象這塊料嗎?”
“成爲薩滿祭祀,子孫都要被人尊重呢,要能學俺將來想給孩子學學。”
“你……不是還沒成婚呢?”
李唯在這些朔丹人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這神能知道的事情人觀天象也能知道。
那麼將來再更進一步:這些所謂神能做到的東西人也能做到,你們堅信不疑的神真的存在嗎?
朔丹的神,或者說除去中原以外的神明,他都有個共性——虛構的。
中原的就不同了。
基本每個神明都可以在現實中找到他的原始形象,或者說就是凡人封聖。
李唯在設計宗教的時候就忽然想啊,他這麼個時代背景、做出點什麼天大的功績、打下一點江山、發起幾次革命,他自封個《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智昭靈統三元證應玉虛總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應該不成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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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漬絹士兵其實有個響噹噹的名字,趙忠。
作爲最早被李唯嘴遁能力、行動魄力、人格魅力、金錢實力感染的士兵,他也是第一個提出想要留下效忠、守衛皇子的。
種種機遇下,趙忠現在是一百五十人士兵小隊的統領。
其實無論如何,曾經作爲大頭兵的他都當不得這樣僭越的稱呼,可這是在李唯那裏過了門路的!
殿下在監督訓練的時候都這樣稱呼他。
“趙統領!”
瞧瞧,多麼雄赳赳、氣昂昂的稱呼!
他能在長安城的酒館裏狠狠地包下一整個冬天的女兒紅來喝!
統領啊……,北衙禁軍的千騎統領……。
光是暢享一下將來正式分封的官銜,趙忠就覺得自己醉了。
跟着殿下果然能站着肉喫、拿金子。
那麼代價是什麼?
殿下只要他的勤勉與忠誠。
殿下他簡直……反正趙忠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他是提及殿下的好就熱淚盈眶。
這樣的趙忠當然不是光領了頭銜就進階‘官僚階級’了。
他也要參與士兵的日常訓練,甚至爲了起到李唯口中的榜樣帶頭作用,他更是嚴以律己、總是給自己加練。
如今他是當之無愧的軍中第一人。
又是一日清晨。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
在宏偉串聯窯騰騰熱氣下、在神奇水車一下一下的捶打下,在青陽部族人的連軸加班努力下,他們一百五十人的裝備鍛造好了!
瞧瞧!
沉甸甸的分量!威風凜凜的造型!凹凸紋理清晰的龍盤踞在身側、肩膀上!尤其是盾隊的盾牌!
哦!趙忠都不敢想,舉着它在日頭下,這閃亮的銀光在外人看來得是多麼凶煞威猛!
趙忠遍在於前排第一盾隊,同時也做着訓練指揮。
負責與他們陪練的,是內侍王守戒,王富貴的徒弟。
王守戒會吹嗩吶,簡單急促的嗩吶聲音吹響,嘟嘟嘟——嘟——嘟——嘟——嘟——
這是集合的意思。
“報告趙統領!前排第一盾隊集合完畢!”
“報告趙統領!中央第三長槍隊集合完畢!”
“報告趙統領!後排第三弓弩隊集合完畢!”
……
穿上甲冑大家瞧着果然都不一樣了。
平時做負重訓練,他們苦哈哈的穿着麻衣,揹着石簍、沙袋、或者是串聯窯燒出的磚,渾身裏三層外三層的。
如今人靠衣裝,果然與衆不同。
趙忠甚至覺得他們整齊劃一的站在操練場的姿態,像極了傳說中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神兵。
這麼想着,站在臺上指揮的趙忠第一次感覺有些緊張,他清了清嗓子,
“各單位聽令!稍息!立正!”
“向右看——齊!”
“向前——看!”
“報數!”
喊完之後,趙忠第一個接道,“一!”
“二!”“三!”“四!”
聽着聲音,趙忠就知道,如他這般興奮緊張的,還有一百四十九人。
“全體都有!向右——轉!跑步——走!”
“一二一!”
趙忠起頭第一句,後續的口號便是衆人齊聲大喊。
一百五十人的吶喊,雖說不至於震耳欲聾,可卻足以迴盪在營帳區,是晨間在外勞作每個人都能聽到的熟悉的動靜。
大家都不覺得吵,這樣整齊劃一、中氣十足的聲音聽着就覺得振奮人心。
使得無論是鐵林部勇士也好、還是奴隸也好,在幹活的時候,也都情不自禁的和同事一起喊着‘一二一!’的整齊口號聲。
他們崇拜這樣的勇者。
對於士兵來說,晨跑是每日必備的訓練項目了。
負重、圍着操練場跑二十圈。
趙忠跑最外圈,一是嚴於律己,二是這裏方便他統攬全局。
現在身穿重甲在操練場中跑的時候,趙忠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最開始和兄弟們跑二十圈時累成的什麼狗樣。
其實本不該這樣的,他們都是精兵。
可這操練場,它一圈就有一千步,腿上綁着沙袋、身上扛着石塊,沒經驗的時候就一口勁兒的往前莽,不一會兒就躺地上起不來了。
也就百來天不到的光景啊……
如今舉着比人還大一圈的盾牌,穿着厚實的鎧甲,在操練場上小跑着,忽然還有些遊刃有餘了起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俺們都這麼強了!
忽然想比劃比劃了是怎麼回事。
上等的武器,就是要用敵人的血開開刃才痛快。
這樣想着,趙忠便覺得大家還能跑的再快些,“提速!一二一,一二一!”
慢跑早就不能耽擱他們一上午的時間了。
配合着王守戒的嗩吶聲,穿戴整齊的他們,在後續的幾個時辰裏反覆練習變陣。
戰場上人的聲音遠沒有嗩吶具有穿透感。
嘟-嘟-嘟-嘟——嘟——,是防禦轉進攻。
嘟-嘟-嘟——,是環形固守。
嘟嘟嘟嘟嘟嘟——,是彈性撤退。
嘟——嘟——嘟——,是無畏衝鋒。
……
……
要把嗩吶吹響的這些聲音牢牢的記在血肉裏頭。
做夢聽見都能爬起來完成變陣,挺起胳膊擡起腿執行命令,這樣才能在刀、劍、呼喊、驚叫和糊滿臉的血中完成指令。
這和大家的命息息相關,更與他們殿下身披的榮耀息息相關。
在這種事情上,趙忠決不糊塗、決不懈怠。
他在間隙休息喝水的時候,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兄弟們聽,大家無一例外的都表示着贊同。
他們都上過戰場,都知道能撿回一條命需要什麼樣的覺悟。
如今幸能身披重甲、手舉盾牌,是殿下憐惜他們這條沉浮在沙場上的爛命。
爲君如此,匹夫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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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第一場雪,早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本來是一場草原少見的綿綿細雨,卻不知怎的下着下着就變成了雪。
但它很小,落到地上就化了。
大人們瞧着這場不尋常的雪,表情都很惆悵。
可不太記事的孩子很興奮。
就像是花豹小帳裏的諾敏。
她興奮的跳着,
“毛伊罕姐姐,下雪了誒,小小的涼涼的,好好玩,好漂亮啊!”
諾敏是花豹小帳裏最小的孩子,只有五歲大。
帳子中其他的孩子聽到諾敏的話,不免有些心情複雜。
雪,美嗎?
當白色遍佈草原的時候,死神就要來了。
跟隨死神一起降臨的白雪又怎麼會美呢。
只是現在後頭烤着暖乎乎的火,身上還穿着新發的厚實衣服,腳下還有毛氈踩着,擠在帳子通風口仰頭往外看從天上落下的雪白……
就像是諾敏說的,它真的很美啊。
可這麼美的東西,過去卻是奪走她們親人性命的死神眷屬。
是小汗王殿下把死神的眷屬變成了可供她們欣賞的美景啊。
諾敏還沉浸在自己的興奮當中,
“明天等雨停了,小汗王殿下演講完,我們兒童區最先搬家,對嗎?”
“是的。”毛伊罕點頭。
“聽說會有更大、更暖和的屋子住!”
“烏力吉姑姑是這麼悄悄跟我說的。”
諾敏得到了大姐姐的肯定明顯更激動了。
她把與之相關的東西一句句的往外道,
“屋子的屋,是屋,居也。
屋,從屍,屍所主也。一曰屍象屋形。從至,至所止也。
所以屋,是指代人居之舍的意思!
人到了,就是屋子!這個字我會寫呢!
我們到時候住屋子,分屋室,室是我們在屋子裏住的地方,我們住進去以後就不叫花豹小帳,要叫花豹小室了!”
灰帳民的小孩懂事都早,諾敏雖然說的是孩子話,但其實很有邏輯,也不難懂。
毛伊罕雖然心裏吐槽着諾敏的幼稚舉動,可臉上還是露出了個大大的和藹笑容,笑着說,
“誒呀,我們諾敏真棒,這些都記住了!
明天考校的時候,我們花豹小室肯定又會有小紅花了。”
諾敏糾正道,
“冬天裏發白色的小雪花!今天下雪了!所以該換小白花了!”
盼望着,盼望着,明天到了。
果然如黑板上刊登的天氣預報一樣,天涼了、轉晴了。
“小汗王料事如神!”
在洗漱的時候,一羣小豆丁聚在一起,學着大人談天論地的模樣,老神在在的講道。
這句話被諾敏聽到了,她走上前,搖了搖手指頭,
“哼哼,一看你就沒有好好聽課,飯勺蛇小室的小孩喲。”
這話一出,諾敏當即成爲了孩子們矚目的對象。
諾敏說,
“是因爲小汗王精通星象、氣象學,所以他能推斷出天時。
這纔不是猜的!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
探究自然與人事的因果關係,需要貫通曆史演變的規律,這是博學的力量!”
諾敏其實也就是死記硬背的套用,恰巧撞上了。
可這樣言之有據、還扯出了漢文的一套話,狠狠地震懾住了其他的小蘿蔔頭。
諾敏卻沒準備以此展開再講什麼。
小孩子說話本來就是東一頭、西一頭的。
她其實不能理解周圍孩子的崇拜真實原因,只覺得自己可太聰明,學的可太優秀了,全帳區的小紅花、小白花都該給她的。
她掐腰驕傲道,
“我將來也要學星象、氣象學,做大家的報喜鳥!”
人類的本質就是復讀機。
一羣小孩子裏,可能只有幾個人記住了司馬遷《史記》裏的那段話,但他們一定都記住了要當報喜鳥的夢想。
——我也想當太空人!
於是孩子們紛紛爭先恐後的重複道,
“我也要學!”
“我也要當報喜鳥!”
“哼,你們不行,只有我行。”
丟下這樣一句話,小姑娘扭頭就驕傲的跑掉了。
今天洗臉也是花豹小帳完勝的一天呢!
食堂裏,很多人特意多洗了一次臉,抹了抹已經長長了點的頭髮,只爲了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小汗王殿下儀仗。
“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畢力格有心的排練下,營帳羣的居民早就會齊聲恭迎李唯大駕了。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娘娘’這個尊稱畢力格常喊,卓娜其實習慣了。
可……如此聲勢浩大的一聲‘娘娘千歲’,卓娜只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在翻涌。
不是緊張,不是害怕,它是一種更爲陌生的感覺,有點像是雄心壯志……但經過了短暫卻縝密的思考後,卓娜想它更應該被稱之爲野心。
同樣的感覺,在第一次通過僞裝懦弱膽小來躲避來自阿茹娜的欺凌時有,在得知自己成爲了大唐皇子的和親公主時有……
今天的發言,卓娜也有份,想到這裏,這份感覺它更灼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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