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冬獵
營帳、居住羣這邊養着牲畜，而且因爲工業化、人羣密度的關係，這邊的熱氣與活人味也多。
猛獸也不是癡呆，它們當然知道哪裏好。
而餓極了後，這羣窮兇極惡的畜類，夜襲牧場牽連了守夜人什麼的，也不是幹不出來。
很多唐代文獻中均記載過北方狼患。
冬季遭狼羣襲擾，對北方民衆來說不是什麼特殊事件。
可今年的早冬，使李唯多想了幾分。
他覺得此事不單單是狼羣的問題，因爲特殊氣候的關係，一定會導致大量的猛獸遷徙。
西伯利亞金漸層……啊……東北虎，這種原本棲息於長白山以北的虎羣可能提前南遷至遼東森林地帶。
東北虎是一直愛逛街的，難保不會逼近他附近做伐木場、狩獵場的森林。
畢竟熊、野豬等大型獵物，也在東北虎的食譜裏。
追着它們跑，金漸層來周邊森林的可能性，就絕對不低於六成。
同樣，熊能被東北虎喫，但並不代表它對人類沒威脅。
在這片區域內活動的烏蘇裏棕熊，堪稱惡貫滿盈。
《酉陽雜俎》明確記載，遼東有熊羆，入冬則癲。
古人講話很含蓄，書面語言更是如此，能拿‘癲’字形容，可見一斑。
豹類也值得警惕，尤其是遠東豹。
《盛京通志》有記載，烏蘇里江有金斑豹，大如虎。
說的就是這種分佈在俄羅斯南部與東北黑龍江一帶的遠東豹。
能在毛子與東北地區打下一片天，這種豹子的成年體重可達七十五公斤，脾氣上來了連東北虎都敢打。
大型動物的遷徙範圍很廣，如果東北虎會‘南下’，豹子爲了尋找獵場也一定會。
而且比東北虎更難纏的是，豹子的爆發力與上樹詭詐能力更纏人些。
老虎八成願意跟你剛正面，但豹子一定會陰你。
至於說猞猁這種小玩意，那就不在李唯的考慮範圍內了。
當賊逮着了，那就只能勉爲其難的讓他把喫的都吐出來，再把自己一身毛皮大衣留下抵債了。
綜上所述，李唯對這次狼羣在營帳附近留下腳印的事件非常重視。
當即調動了所有的士兵，根據考評選拔了一百二十名勇士，十八名青陽部族人，五名青陽部婦女，以及十名青陽部奴隸，擇日出發進行冬獵清剿。
不管是冬獵還是什麼獵，其重點都在集體遊行，而非獵。
士兵着重甲，毛伊罕穿着臨時改制的鱗甲，也編在其中。
其餘人着常服，沒有分發武器，以防突發情況下因爲驚嚇而誤傷他人。
李唯帶上他們的意義在於，讓他們帶上眼睛和嘴巴，好好參與這場冬獵遊學。
多學學如今士兵的組織紀律，感受一下士兵們的戰力。
這些不着甲的人走在士兵們的中間，四面包裹的盾陣在面對野獸的時候，不會讓他們置於險境，卻足以對當時的兇險情況
李唯換上了新打的鱗甲，換了一匹瞧着就威風的黑馬，給他套上了同樣新制的馬鎧。
以後小汗王同款新式輕甲，就是新編民兵的標準裝備了。
李唯略懂帶貨與偶像效應。
他這次的鱗甲不白穿、馬也不會白騎。
李唯這次不會充當冬獵主力，雖然他確實略懂武藝，但‘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他只彎弓拿個一血足以。
他也略懂健身，經過一個秋天的食補與鍛鍊，身高狠狠地竄了七釐米，肌肉輪廓也具備了。
在古代身高能有這種鉅變，李唯推測和他徹底掌控了在藏經閣融會貫通的力量有關。
如今他所具備的武力，遠不止軀殼所能展示的那些。
當初在朝堂上他要有這本事，他一定衝上前去把他媽按地上，然後手撕那些擁護僞周帶着刀槍弓箭的禁軍。
如此完成政黨交接後，就算不能完全控制大明宮，他也不怕半夜被宮女勒脖頸。
個人武力的強健雖然不足以改變大局勢，但卻能應對這些細枝末節的變故，使他獨自一人在宮中堅持到徹底清洗乾淨長安城。
但長安有長安的優勢，朔丹也有朔丹的好。
沒有世家門閥的桎梏與齟齬，他可以肆無忌憚的發育，再以比拳腳更爲有力的炮口口徑，徹底使與那些他不同的聲音消失。
這也未嘗不是件美事。
就算是冬獵，李唯出行的排場也不小。
該有的儀仗他一個都沒落下，說是去冬獵，倒不如說是去冬遊。
甭管精神有多麼緊繃，爲了這套排場要格外付出多少精力，作爲統治者維護自己絕對高不可攀、至高無上的地位，塑造就算出行在外征途卻好似閒庭信步一般的態度，對李唯維護自己的統治、神化自己的地位很重要。
人話：《體面》
人都是慕強的，李唯需要扮演好他們心中的強。
人都是有夢想的，李唯需要扮演好所有人心中人上人的夢想。
一行人喫飽了，帶着少許乾糧，浩浩蕩蕩的朝着森林進發。
進了森林，李唯聽着周遭的動靜，就知道不妙。
叢林中最忌諱的就是安靜。
而在這詭異的安靜中，他極爲敏銳的耳朵，聽到了自遠處傳來越來越大的奔跑聲。
“警惕。”
“列陣。”
“除去士兵，所有人下蹲抱頭！”
李唯指揮着隊形聚攏，他手中拿起兩支弓箭，搭在弓上，對着聲源處做着警界。
大約一分鐘後，聲音的源頭露出了它的身影。
數頭棕熊瞪着血紅的眼、張大着嘴，不顧前面植物樹木的遮擋，朝着他們這羣活物就撲過來。
‘這熊不正常。’
但李唯沒有浪費時間思考。
他當即瞄準、彎弓，蓄力、射擊。
通過滲碳、高溫摺疊鍛打特製出的三棱倒鉤箭頭，本就具有穿透性，在李唯大力出奇跡的射擊下，它直接穿透了爆衝棕熊的眼睛。
可惜棕熊的頭骨厚實，李唯到底是沒把箭矢玩出火槍的效果一箭爆頭。
熊是一種強悍的野獸，就算遭到了致命傷，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仍可短暫行動，他憑着本能胡亂猛衝，伸出爪子與巨口順着味道向前衝擊着。
可它臨死前的反撲，在盾牌的抵擋下有如以卵擊石。
士兵們都經受過膽量訓練。
棕熊的臨死反撲雖然恐怖，嘴裏的血腥氣味確實令人作嘔，爪子劃過盾牌的聲音確實刺耳，可他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這點突變絕不會讓他們生出半點恐懼更何談後退。
盾陣堅挺的抵擋在前，配合熟練的長槍隊也準備就緒，向前踏步、舉槍突刺——
不過是幾息之間，數頭棕熊盡數倒下。
在地上躊躇不過一會兒，都斷了氣息。
李唯沒有急着處理棕熊的屍體，這撲鼻的血腥味，是絕讚的誘捕器。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清除該區域內的猛獸。
又或者說，給剛來此地的猛獸一個信號：此地有兇猛兩腳獸出沒，慎行。
毛伊罕掛在一棵被認定爲安全的樹上，藉着弓弩上的特製瞄準鏡，向遠方看着。
“報告，南邊林出現一隻猛虎，即將步入射程內，特別弓弩隊請示，是否射殺？”
看着先前李唯一箭洞穿棕熊雙眼甚至嵌入頭顱的箭矢，毛伊罕就知道這東西在實戰中的力量了。
她尋思這頭大虎，只要進入三百五十步的地界內，中三箭，它必死無疑。
三百五十步是毛伊罕的私心，因爲這個距離她有絕對的自信能夠藉助瞄準鏡對準其雙眼而不失誤。
這樣，在清除猛獸的同時，她還可以爲小汗王獻上一張完美無缺的虎皮。
這樣想着，經過幾天的特訓，她向上級打了報告。
“準。”
趙忠給出了指令，同時吩咐道，“盾陣三隊，虎斃後即刻拖回虎屍。”
……
“報告，有狼羣逼近！”
“列陣，弓弩隊準備就緒！”
“射擊——”
對林獵有經驗的勇士，隱隱察覺出了這次冬獵的不對勁之處。
野獸趨利避害的特性很強，照理來說他們展現出瞭如此恐怖的力量後，他們不應當如此的前仆後繼。
可想不明白這件事卻也不耽誤他們瞠目結舌。
他們是被圍攻了吧？
就算不是被圍攻，也是賭上了性命榮耀的冬獵吧？
可這是狩獵？
這是平推吧！
這一刻，一直建立在勇士腦中的戰力觀念崩塌了。
而什麼都不知道的婦女，則是啦啦隊首席。
她們提供着相當之多的情緒價值。
“軍士丈威武！”
“毛伊罕你是姑姑的驕傲！”
“哇——！”
小汗王只勒令讓她們不許在猛獸來襲的時候尖叫亂跑，她們明明白白的照做了！
而同樣因表現優異來參觀的奴隸則是滿眼放光。
我嘞個長生天啊。
冬天拿奴隸引狼的故事他們聽過不少。
被熊分食的可憐人，他們也見過不少。
那威猛的山中大王到底有多可怖，他們也不是沒聽說過。
這……就……就……啊？
他們日後能被提拔爲民兵嗎？
只有前頭軍士丈一半威風，他們哪怕戰死也樂意啊！
——願得此身長報國。
這句在中央廣場版報上寫過的詩句，他們都記住了。
這是他們如今爲之而奮鬥的夢想啊！
是啊！他們這種賤人也配談夢想了！
看着軍士丈老爺們帶着碩果滿載而歸，他們雖然說是冬遊遊學，可卻也紛紛自發的上前幫忙。
瞧着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穿着銀甲的英俊背影，奴隸們走着走着心中不約而同的充滿了憧憬與崇敬。
還不完啊，真的還不完啊。
他們搶破頭拿這麼多個優等，得來今天能看這麼一遭，三生有幸！
說出去誰信啊！
我們效忠的君主，殺猛獸如砍瓜切菜！
都說長生天是天上最威猛的天神。
若是長生天在世，一定也就是這般模樣吧。
……
都說流言止於智者，可若是智者是流言傳播的始作俑者呢？
剛回營地，一行人冬獵的壯舉，便在食堂一傳十十傳百了。
李唯沒急着喫晚飯，他甚至沒換洗，便去了臨時倉庫。
倉庫置了少許冰，起到了冷藏的效果，使屍體短時保鮮，能撐得到明天早上再仔細的解剖、分皮割肉。
這時李唯才仔細的觀察起這冬獵一行讓他覺得怪異的源頭——瘋了一樣的棕熊。
這些棕熊的死相不可不謂悽慘，可看着他們咧開的嘴、死前止不住流着口水的模樣，與不名目的大眼，李唯覺得它們好像是中了毒……
“是吃了烏頭。”李唯排除了幾種可能，給出了初步的推斷。
烏頭鹼會激活鈉離子通道致神經興奮。
典型的症狀就是：目赤如血，涎沫沾襟。
結合着這棕熊生前模樣，其症狀完全符合烏頭鹼中毒。
烏頭鹼在熊體內代謝速度比人類慢三倍，更易積累中毒。
而唐代藥物的粗提物純度低，實際可能造成的情況是：棕熊在間歇性狂躁與衰竭狀態之間反覆。
如此遭遇的棕熊，最終多會死於急性心力衰竭或腦出血，屍體呈現‘怒目齜牙、筋肉虯結’的特殊僵直姿態，與自然冬眠死亡的蜷縮安詳狀態形成鮮明對比。
李唯拿出刀具，毫不猶豫的解剖了其中兩隻。
肌肉狀態肉眼不好判斷，但四肢呈異常強直，捏一捏就知道了。
爪部甲牀出血，是劇烈拍打硬物所致，僅是打幾下盾牌不至於此，所以……在衝向他們之前，這羣棕熊就已經癲了。
李唯解剖直奔心臟而去。
這兩隻的棕熊心臟明顯擴大，且內膜出血。
李唯略懂中毒的病理機制及野生動物解剖學。
正常棕熊的心臟佔體重的百分之零點五左右，成年雄性棕熊的心臟重量在三百至四百克。
可他剛剖出來的兩顆心臟，顯著增大分別是四百七十克與整整五百克。
對於心臟來說這點變化足夠致命。
同時心室壁厚度發生改變，通常左心室壁厚約10-12毫米，可這兩隻棕熊的左心室極薄小於八毫米，同時右心室擴張腫脹。
左心室壁厚變薄的同時，左心室腔卻擴張，導致心肌鬆弛。
同時這兩顆心臟的內心膜均出現了點狀的暗紅色瘀斑，心肌局部異常暗紅。
鐵證如山，剖開一看就石錘了。
除此之外的舌面咬痕與胃部內含未消化的大量雜食，也都算不上壓倒棕熊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李唯淨手後，叫來了畢力格與趙忠。
“增添巡邏範圍，擴大搜索森林周邊與更深處是否有棕熊的屍體或安營扎帳、燒火的痕跡。
“您的意思是……”，畢力格有些猜測，他真是已經揣摩出了對象，就差找證據了。
“我想可能是有人想要我性命？”
其實李唯說出這句話時，是有些不自信的。
朔丹有誰這麼瘋魔啊？
不想進步了？
！！！！！
“果然是有歹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畢力格驚呼，而後趕忙表示忠心道，“我與趙統領一定肝膽土地，拼盡全力搜地地下三尺，勢必找出蛛絲馬跡……”
顯然，畢力格把他畢生的漢語絕學都用上了。
這四字成語堆疊的量就不一般。
排查在暗地裏有條不紊的由少數人進行着。
與此同時，營地中不受這次怪異的冬獵影響，在大禮堂中展示着李唯近日的鉅作。
《冬日獵獸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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