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寡婦

作者:墨色染秋
第39章

  李唯不缺顏料,至少少許作畫的顏料他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他原本不太懂國畫,可鑽研後也融會貫通了。

  結合着現代繪畫的習慣,李唯繪製了十幅栩栩如生的狩獵圖。

  盾陣面前發狂的狗熊。

  樹枝上毛伊罕三箭斃命東北虎。

  從背後樹上躥下來意圖突襲的遠東豹。

  ……等等。

  沒去過冬獵的人,看得津津有味,去過冬獵的人,看得回味無窮。

  更有關係好的,幾人結伴,笑話着出現在畫作中呈驚訝模樣的朋友。

  “哈哈哈你,瞧你嚇得這個熊樣!”

  “那也不怪我啊!

  那麼大個豹子從天上落下來,哇!你不怕?”

  “那我也不會……”

  話沒說完,這人就被削了頭皮。

  “你可拉倒吧,趕緊滾遠點。”

  “不過你說殿下畫的怎麼就這麼像呢,我的模樣就跟在水裏瞧着一樣一樣的。”

  雖然他的模樣是遜了些,可殿下記住他了啊,都畫出來了呢?!

  就在此時,禮堂外頭傳來了極大的喧鬧聲。

  冬季外出作業的人本就不多,而且有明令禁止大聲喧譁,通常情況下白日裏不該有這樣大的動靜纔是。

  “外頭怎麼了?嗚嗚渣渣的。”

  “好像是出事兒了。”

  “嚯!何人鬧事?咱營帳現在還有這樣活膩的人嘞?”

  看熱鬧是人的本能。

  風風火火的跑出去,湊到人堆裏,便聽着人羣中間,特意找了個高臺站着的人高舉雙手大喊道,

  “各位同胞!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婦女孩童!各位軍士丈!各位內侍大人!”

  “我!乙零三三!我要舉報我自己!!”

  人羣一片譁然,瞧着這位乙零三三身旁還站着很多人,瞧着像是他的室友,還捆着一個被堵了嘴巴的人,大傢伙都有了猜測。

  果然下一刻,乙零三三繼續大聲解釋道,

  “這個白霫部歹人,竟然想要讓我出賣大家!

  他讓我去給公主當奴僕!說只要我燒了咱們的糧倉,大公主就准許我去伺候她!給他當奴才!”

  說到這裏,乙零三三狠狠地深吸一口氣,

  “我!呸!”

  “我出身不好,投胎成了奴隸!可是我命好!我能遇見小汗王殿下這麼個明主!

  可她大公主是個什麼東西!讓我燒了咱們的糧倉,讓我做那下十八層地獄都不夠,要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的齷齪事!

  我雖然是奴隸!我是最下等的賤人!可是我有良心!!我和我帳子裏的人都是家人!我和大家都是同胞!

  她大公主是什麼東西,她配讓我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

  “說得好!”

  人羣中附和聲一片,甚至讚許的鼓起了掌。

  乙零三三十分激動,他好不容易攢的優等考評,冬天一過說不準就能成爲良民,我給你個跋扈不仁的潑婦做奴才?!

  我還小汗王的恩情都不夠還呢,我給你做僕人?!還賞賜?!

  “大公主和白霫部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作踐我們!我不能忍!!

  同胞們!兄弟們!我乙零三三決定了!我要攢夠考評,我要去應招民兵!

  不就是加練多幹活兒嗎!老子明年春天要跟他們拼了!”

  已經有小道消息流通了:

  喂喂你知道嗎?聽說,明年春天,咱們小汗王要給我們討回公道,要跟白霫部、烏隼部那羣畜生們開戰!

  此話一出,很多人都只覺一陣熱氣直衝天靈,不由得跟着乙零三三吶喊,

  “說得對!應招民兵!跟他們拼了!”

  “大公主在王庭就欺負我們王妃和我們王妃的娘!她們都是青陽部的血脈!

  白霫部欺我青陽部,凌辱我們的母親姊妹,他們這羣畜生,都該死!都該不得好死!”

  “我會把這個白霫部的走狗交給軍士丈,讓他接受最嚴酷的審判!

  兄弟們打擾了!

  我大聲喧譁,我犯錯了,我待會還要領罰!

  你們別跟我學,我就是激動!我生氣!我氣得牙癢癢!

  白霫部這幫狗畜,以爲許一個給他們當奴才的餅子就可以收買我們!

  我們……我們……我們要讓他們知道,要讓咱們在騰格里的爹孃知道,我們!不是孬種!”

  激動之下,乙零三三咬着牙、攥緊着拳,強忍着讓自己不把眼眶中的淚水掉出來。

  這種憤恨、這種屈辱,讓他整個人都止不住的抖成了篩子。

  很多人都對乙零三三的話感同身受。

  “兄弟你做的好!

  不能因爲白霫部的狗掉眼淚!

  你不像之前那羣蠢貨一樣背叛小汗王,你是好樣的!

  雖然大聲喧譁確實不對!”

  “兄弟別哭!想想你該拿幾個考評補一個記過!”

  “你說的什麼話,他真要哭了!”

  乙零三三對所有人一鞠躬,而後老老實實的跟着士兵們走了。

  留下一羣人結伴回到了大禮堂,一邊走着一邊討論着,

  “考評結果多少個優等,打卡多少天,能成民兵候選?”

  “我知道,二十個優等,打卡三十天。”

  “我夠了!”

  “我也夠了!

  嗨嗨嗨,弟弟們,哥哥來年替你把白霫狗的頭拿來祭旗!”

  “你是誰大哥!我也就差五天!”

  “走!加練去!”

  ……

  所謂白霫部的走狗,確有其人不假,但他人是在李唯的授意下故意放進來的。

  不然他根本躲不過負責警戒營帳安全的侍衛。

  負責警戒的侍衛都是李唯自己從長安帶來過的班底。

  安保方面,李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

  乙零三三在與白霫部走狗接洽的時候,李唯就已經在三分鐘之內得到了他的全部資料。

  優秀的考評,出色的覺悟,由他自主接洽白霫部走狗並做宣揚,李唯不擔心他說出些什麼不利於團結的話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不過這麼愚蠢的手法,和幾日前李唯察覺的棕熊中毒、引獸來襲事件的手筆截然不同。

  雖然如今沒有鐵證石錘,可李唯猜測,今天這事兒百分百出自大公主之手,而前些日子事情的恐怕是大妃在背後做局。

  通過卓娜與二妃,李唯對大妃略有了解,這樣陰狠的法子符合他對大妃的人物形象模擬。

  興許大妃對他下手不止一次了。

  只是在他無懈可擊的管理制度下,這應當是大妃諸多詭計中唯一一次逼近他的。

  若大妃只是如大公主阿茹娜一般的對他使絆子、做各種‘下馬威’,李唯壓根不痛不癢、根本不會瞧上一眼。

  這又是狼羣腳印、棕熊下藥、疑似攜帶引獸香使周圍猛獸發狂的……簡直是直取他性命而來。

  不尋常的事情要多想。

  李唯揣摩了一段時間,他想大妃極有可能是個極端利己的黑寡婦。

  ¥¥

  王庭,白鹿宮。

  “你是說沒有任何異動?”

  面對大妃隔了好一會兒的低聲詢問,前來彙報的人,恨不得自己的頭能在地上壓出一個洞躲起來。

  他提着一口氣,顫顫巍巍道,

  “是的,看到了小汗王的儀仗往回走了,他們帶着猛獸的屍體,我們……計劃失敗了。”

  “……”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我知道了。”

  大妃閉上眼,長呼出一口氣,

  “你下去吧。”

  “是……”

  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這名前來彙報的人,便被站在身後值守的侍衛捅了心口。

  “打掃乾淨些。”

  “遵命。”

  計劃成功了要斬草除根,計劃失敗了亦然。

  打掃乾淨自然指的不是房間,還有更多的。

  很快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了,燃起的西域香料驅散了血腥味。

  燭火下,大妃靠在榻上,凝視着遠處的黑暗。

  她在沉思。

  ——李唯必須死,不擇手段。

  爲何會發展到這一步,他們之間其實本該只有利益互惠纔對。

  大妃其實不是個願意在事後分罪、抱怨的人。

  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從頭回顧,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與當初開完忽裏臺大會所有人的欣喜若狂不同,大妃並不對皇子和親來朔丹一事感到開心。

  不僅是因爲二公主摘了本該屬於她所出的大公主的果子。

  還有其他更多的原因。

  大唐皇子來朔丹和親,看似天大的喜事,可實際上真幫了他回長安,人家能讓他們順理成章的瓜分中原土地,做蔑兒幹成天做夢想的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嗎?

  絕無可能。

  如果蔑兒幹識相,擺出了副好岳父的模樣,把人家皇子哄好了,日後也不想着獨攬大權、作威作福,那好日子肯定是有的。

  可依大妃之見,龜縮在長安城裏守着漢人的規矩,比她現如今在草原上,到底哪個自在?

  到了中原,她背靠的白霫部失了優勢,她便也會從如今強勢的王妃,轉爲受制於人、仰仗蔑兒幹、仰仗中原人鼻息度日的弱勢後宅婦人。

  她豈能有好日子過?

  所以甭管朔丹如何如何,草原人民如何如何。

  那與她何干?

  她生來就是白霫部乙室氏,血統高貴的酋長之女,她只需要爲自己、爲自己的兒女、爲白霫部考慮就足夠了。

  沒了大唐皇子,沒了蔑兒幹,她們一家該如何尊貴還是如何尊貴。

  至於說與中原人開戰,打贏打輸那又如何?

  草原遼闊,大唐的邊境線還會長條腿一直跟着她跑不成?

  白霫部的鹽業、現有的黃金、羊馬、奴隸在手,阿爾泰山南有烏蘇爾聯盟,色楞格河上游有鐵勒遺族,草原東部再到東北深處還有室韋殘部,何處不可安營扎帳東山再起?

  好在如今蔑兒幹也不是要幫皇子的態度。

  哦,興許他覺得自己讓皇子給他做牛做馬也是想幫人家的好態度。

  她要是唐朝皇子,回長安第一劍就砍了這個不知所謂的蠻夷蠢貨。

  所以……她殺皇子動搖的只是野心勃勃的鬼面孛,鐵林部那幾個投機莽漢,青陽部賤民的利益罷了。

  隱蔽些,最好能嫁禍給青陽部、火羅部、鐵林部甚至烏隼部都是最好的。

  只是這皇子太難殺了些。

  除了這次狼羣腳印,他好似賞臉配合了一下,大妃根本摸不着他的袖擺。

  第一次出手,她控制了鹽業。

  不僅掌控了朔丹、草原一帶的鹽業,她甚至還派人去攔截了往草原販鹽行商的中原人。

  可此舉激不起一丁點水花。

  大妃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營帳羣難道不需要喫鹽嗎?

  不怕死嗎?

  第二次出手,大妃控制住了冬日物資的流通。

  只可恨金囊達乾的動作太快了,她來不及派人接洽,他就火急火燎的給李唯籌備齊全了。

  不過火羅部也委實該死,竟然當場砍了她後續派去遊說的僕人。

  冬日臨近,還叫囂着和白霫部開戰。

  真是不知道被大唐皇子灌了什麼迷魂藥,還是覺得以後入主中原之後他金囊達幹就能如何如何了不得、狂妄的不知自己姓什麼了。

  但……

  就算是有火羅部的一波交易,他就能在整個冬日不愁喫喝、不愁用度了?

  這怎麼可能!

  就算青陽部人再少,那也有一萬呢?

  第三次出手,大妃利用了鬼面孛的冬日預言。

  一切都是因爲大唐皇子違背了長生天的意志,不前往閃電城誦經祈求上天寬恕、不敬阿史那先祖狼靈……等等,才使草原遭遇數十年難遇一遭的大雪。

  這個流言在閃電城頗受好評。

  可……

  那營帳羣爲何不爲所動?

  鬼面孛都親自去過一趟了,以這老東西的謀算心思,他不應該不做煽動纔對啊?

  只要營帳羣稍有內亂,她立馬就可以裏應外合,使李唯死於暴亂的奴隸之中……

  第四次出手,大妃想撬動他那堪稱草原異志的營帳羣守衛。

  她兜售過假酒,也派出過姿色可人的女奴。

  無論哪一種,她都精心包裝、費盡了心思。

  可……

  那羣侍衛難道都是閹狗嗎?!還是遁入空冥的禿驢?

  直到第五次出手,她終於使李唯動彈了。

  他可算是挪窩了!

  這次以狼羣腳印誘使李唯外出冬獵,在林中做局捕了棕熊下了烏頭,甚至在它們的身上薰了西域引獸的奇香。

  今年冬日來得早,早有獸候發現了猛獸動向異常,白霫部的草場都需要警惕餓狼與遊走在草原上的猛虎,更何況那大唐皇子還特意挑了處挨着林子、又有水的破營地?

  只是……他到底是怎麼毫髮無傷的?!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事到如今,大妃不可能再派人去那裏深究爲什麼,她不可能送證據過去。

  只是樁樁疑問在她心裏得不到解釋,她困惑的徹夜難眠。

  這大唐皇子到底是運氣超絕,還是身上有什麼邪術?

  恰好在這時,大公主阿茹娜推門而入。

  她沒有通報、沒有問安,張口就是尖聲抱怨。

  她大喊道,

  “娘!”

  “都是你說的等等等,等等等,都等到了什麼時候,他李唯和卓娜那個賤人還在逍遙快活呢!”

  “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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