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怎麼辦纔好

作者:墨色染秋
第46章

  李唯親征回營,已經是黃昏了。

  在朔丹也就不講究什麼吉時出入了,只要不卡着大凶,李唯就都無所謂。

  赫連孛這老頭還要負責整頓新帶回來的奴隸們,距離大唐營帳有十里地的距離。(唐朝十里在4.5-5.3公里之間)

  所以李唯乾脆明日一早再‘升堂’見畢力格與鬼面孛。

  他在梳洗更衣以後,宣了李兆。

  李兆等候多時,見到李唯的第一時間便上前仔仔細細好好地端詳了一番才鬆了口氣。

  上戰場啊!

  刀光劍影啊!

  光是想想他就怕啊!

  卓娜生長在朔丹草原,天生的三觀不同,她並未擔憂過李唯,只覺得殿下威武霸氣無雙,必會毫髮無傷、大捷凱旋。

  但作爲自小長在長安城只知平安二字的李兆,卻覺得上戰場簡直是太可怕、太危險的事情,做了多少保險都不能放心的。

  他想勸說李唯,‘堂弟啊,以後這種危險的事情,咱交給下人做不好嗎’?

  他還想說,‘堂弟啊,你要是有哪裏出了差池,咱叔公怕是要直接兩腿一蹬跟你一塊兒去了’。

  但他又想說,‘堂弟啊!你持祖宗黃龍纛、豎大唐旌旗親征,簡直太……軒昂!不凡!’。

  所以李兆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提一句,

  “恭賀大王凱還!然今草野荒蕪,弗克設宴樂以賀,誠爲憾也。”

  瞧着數月前還能一句‘秦王破陣樂關我們李家人什麼事?’把李老差點氣背過去的李兆,現在竟然能出口成章了,李唯心中哪裏止欣慰二字可以形容的。

  他就說!

  李世民一脈的種,怎會如此不堪?!

  懂不懂什麼叫做【龍章鳳姿,天日之表,天策上將、尚書令、領司徒、太尉、陝東道大行臺尚書令、益州道行臺尚書令、雍州牧、涼州總管、上柱國、秦王、加十二衛大將軍、中書令、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受禪登基,是爲唐太宗,諡號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的含金量啊!

  只兩代的血脈稀釋,能出孬種?

  李唯上前扶起作揖的李兆,說道,

  “堂兄不必如此拘謹,此處並非公堂,你我兄弟二人同宗同源,大戰而歸說些體己話罷了。

  唉呀……

  我們李家人丁稀薄,私底下大可不必如此,不然,還有什麼意思?”

  李唯一番話,讓李兆不免有些淚目。

  他確實想家了。

  想他爹,想叔公……

  長安倒是不怎麼想的,那裏有女帝處處不自在,也比不得草原遼闊使人心情舒暢,日子過得也不如現在通透。

  他又看李唯,記得半年以前他們兩人的身形還是相似的,現在他已經需要仰頭看了。

  堂弟當真是爲人俊朗風流。

  李唯先前的寬慰讓李兆放鬆了很多,他也抿了口茶,對着李唯說起近幾日的事情。

  “弟媳爲人實在使兆敬佩,母儀垂則輝彤管之誇耀她當之無愧,品性堪稱坤德承乾,可化行天下!”

  李兆這幾日對卓娜的崇拜,是如雨後春筍噌噌往上竄。

  卓娜的長相與他所接觸過的貴女並無太大差異,少有朔丹人的顯著特徵,只是五官更立體且更有氣度了些。

  身量是高挑,但瞧着也單薄纖瘦。

  雖然李兆不才,但他覺得自己若是與卓娜搏鬥,不出三拳必分勝負。

  就在他以爲弟媳是廣義中的淑慎貴女時,卓娜給李兆展示了一下什麼叫做卓爾不羣。

  她絲毫不畏懼的,以王妃儀仗安坐在坐攆上,一路奏樂焚香緩步走到衆人面前。

  由侍女扶着下攆,不側目、不慌亂,一步步的走上高臺,站定於畢力格帶回來瞧着就不太安分的蒼狼部族人與其身後萬萬奴隸面前。

  行止有節如龍章,動靜咸宜類麟步,以一介女流之軀,立抗數萬蠻夷之恐嚇。

  李兆覺得,如果李唯不在場,不在他身邊給他撐腰做底氣,他做不到卓娜這般。

  他更無法像其那樣,軒昂若岱、淵渟嶽峙,彷彿肩挑山河。

  如此氣勢,還未曾言半句,夷狄窺之,便已然自慚形穢,頓失囂狂。

  此乃天授英華耳!

  李兆不知道的是,使蒼狼部刺頭尤爲惶恐的,不僅僅是卓娜的氣勢,更是卓娜姿態、神態中與李唯如出一轍的神似。

  這一刻,這羣人又一次的回想起了僅僅一刻鐘、閃電城破、烏隼部俱亡、阿史那蔑兒幹燃作天燈的恐懼。

  太可怕了。

  如李唯那般的,竟然還有一個!

  在蒼狼部族人的腦中已有如下戰力排序。

  天神大唐陛下李唯,形肖陛下的皇后,陰惻惻收人性命的老鬼孛,第一聰慧勇武畢力格。

  誠然如今一三不在,後勤空虛。

  可二四足以使他們兩股戰戰,恨不得長跪不起。

  拿捏?裝腔作勢?就地起價?趁虛而入?

  你對着和那大唐陛下如出一轍的皇后,你再狂一個?下一個點了的就是你咯!

  如是這般,所有人的小心思盡數散得乾乾淨淨。

  再聽卓娜那不怯場中氣十足的宣告,除去服從以外,斷然升不起他想,甚至覺得皇后仁慈寬厚。

  “實在是太……唉,我這嘴真的太笨了,我真的形容不出來啊!”

  李兆恨的,當即捶了好幾下桌案。

  他興奮間揮動着雙手,好似要用自己表演出當時的場面一般。

  “堂弟,你是沒瞧見那羣人臉上表情扭曲得有多複雜。

  恐懼、臣服、感恩……

  好在弟媳說的蒙語我聽懂了,不然我恐怕得喫不下飯了。

  先說他們守護的僞王死了,他們是一羣喪家之犬,把他們罵了個狗血噴頭。

  再最後施以手段,以一個大唐軍籍、民籍吊着他們,此策大才啊!”

  李兆對堂弟李唯智慧的敬佩,那是說不完的。

  他越說越興奮,與其是李唯找他來說話,倒不如說李唯成了他的傾訴搭子。

  “堂弟,你說我還有希望嗎?

  我就不求你這龍章鳳姿、可比肩太宗皇帝的天日之表了,就一半!一半就好!”

  大丈夫當立赫赫功名,光耀竹帛,豈能碌碌與草木同朽!

  他李兆太想進步了。

  就算他不敢上陣殺敵,可在後方用筆桿子、做一位頗有氣質的大儒,他還是敢做這個夢的!

  都說三歲言老,可他還來得及嗎?

  李兆的比劃還是有用的,他很清晰的表達了他的訴求——形態與氣質。

  李唯看懂了。

  卓娜是什麼學的?

  他臨走前,使李老動用關係討要了一位老尚宮。

  這位老尚宮資歷不淺,自小入宮、從宮女開始摸爬滾打,做了二十年的尚儀而後平調爲尚宮又做了十五年。

  女官在後宮主要分六局二十四司,六局之首雖均爲正五品,但實際上隱隱以尚宮爲首。

  所以對老尚宮而言,當時從尚儀調任尚功雖是平調,但實則升遷。

  老尚宮今年五十八歲,已經退養多年,若非早年受惠於李老,她雖早無親眷但家財俱在也不至於奔波至朔丹。

  報恩的老尚宮,用她多年記在骨子裏的宮廷規儀嚴格的教導着卓娜。

  只是後來,當她發現在學習儀態上小有所成的卓娜,竟然在有意模仿李唯之後,她思量了兩日就欣慰的榮退養老了。

  只有在卓娜特意傳喚她詢問問題時,才指點一二、不再插手事務,只是幫着卓娜管教着其他的婢女。

  這件事老尚宮單獨與劉順稟報過,所以李唯還是知道的。

  劉順、王富貴等人的宮廷禮儀學的也不錯,但使內侍教導世子,到底是與禮儀不和。

  所以還得是老當益壯的尚宮出馬。

  想到這裏,李唯一時間覺得有些尷尬。

  他有一種既視感,他老李家是不是就興一些熱血老年人啊。

  不說老尚宮58歲。

  他媽今年已經70歲整了。

  李老今年62歲,巧手吐屯53歲,赫連孛60歲,跟他磕頭表忠心的小金58歲,看見兵馬立即歸降的黑水部酋長42歲,蒼狼部酋長拓跋設37歲。

  這些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拎出來在當今不算長壽,哪個不算老年?

  嘖……

  他這是什麼?

  穿越以後響應國家再就業號召嗎?

  什麼地獄笑話。

  茲事體大,得找時間再議。

  當下還是先解決李兆。

  先勸、再畫餅,而後給出實打實的妥善計劃。

  於是李唯道,

  “學不可以已。

  堂兄可是讀完了《荀子》?”

  “剛讀。”李兆誠實道。

  “荀子以青出於藍、冰水爲之爲喻,強調學無止境,起點與年齡、出身無關,唯積跬步方至千里。”

  “我明白!”

  李兆就喜歡聽李唯講學問。

  因爲李唯雖然說話也能之乎者也、引經據典,可他說的白話,那是真的一清二白,一點多餘的墨水不摻和,太適合他了。

  堂弟果然是個溫和的好人。

  做皇帝和對家裏人那肯定是不一樣的,堂弟骨子裏對自家人老好了,因爲這一點所以無論李唯表示出什麼樣的鐵血手段都改變不了李兆的‘先入爲主’的想法來的固蒂深根。

  這也是李兆立志要做爲大儒的第二個原因。

  他要幫堂弟辯經啊!

  皇帝難當,聽說就說是當年太宗皇帝也沒少與人相辯。

  他堂弟,其人溫若春陽,潤如琬琰,怎能隨意被世人、言官和不知真相的腐儒抹黑?!

  他雖然不敢提刀亮劍,但他作爲哥哥,必須要守護他啊!

  跟那羣批判堂弟的人爆了!

  ‘爆’這個詞,是李兆在觀民兵軍演時學到的新詞。

  夠霸氣!夠血腥!

  李唯不知李兆已經在腦中演繹了些什麼,他繼續陳述着他的意思,

  “你可以等着近日安頓新民之事過去,閒下來以後提着厚禮去西帳拜訪上官尚宮。

  至於其他的,倒也不必灰心,按照我給的法子,你一一鍛鍊循序漸進,不出半年必有成效。”

  聽到這話,李兆的眼睛更亮了。

  “可是堂弟不外傳之祕方!”

  沒記錯他也闊別堂弟幾月,堂弟就已經有如此雄風了。

  他操練半年,雖說底子肯定不如堂弟,但長高、健碩……甚至還可以器宇軒昂……斯哈斯哈,李兆覺得自己今晚的美夢怕是要醒不過來了。

  “……算是吧。”

  “多謝堂弟慷慨解囊!”

  “……”

  ¥¥

  待與李兆簡單吃了點晚膳,來到西帳的時候,已經是亥時了。

  對古人來說,這已經是妥妥熬大夜的時間了。

  可掀開西帳門簾,等待李唯的卓娜,卻神采奕奕。

  “殿下久未晤面,妾身久候,思君之至。”

  面對恭敬行禮的卓娜,李唯抽着嘴角,說道,“講人話。”

  “殿下!想您了!您佈置的任務我都完成了,想聽您講故事,今晚方便嗎?”

  卓娜莞爾一笑,完全不被李唯的冷漠所嚇到。

  因爲李唯說過,他們兩人在私下裏說話不要文縐縐、咬文嚼字的,這樣不好,累。

  卓娜喜歡李唯對自己的優待,喜歡他說話做事時只對自己的隨意,更喜歡他會因爲些什麼咧開嘴放肆的笑着。

  多好看啊,這纔是英俊少年郎該有的模樣。

  卓娜每每回想起記憶中存留的畫面,都會覺得自己好似飲了酒。

  因爲李唯這樣對她,讓她有一種被劃分到了特殊圈子的殊榮。

  會讓卓娜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說是自欺欺人也好,說是一葉障目也罷,她樂在其中。

  於李唯而言,她是一名合格的髮妻,是未來的後宮之首。

  可於卓娜而言,李唯是唯一。

  卓娜很清醒的醉着。

  時下不說情人間愛情,愛一字是屬於國家社稷大業的。

  時下最多隻說仰慕與傾心。

  仰慕與傾心都是單向的,不需要回報,且可以被放在很多事以後的。

  所以李唯如何想,對卓娜而言不重要,他尊重卓娜就足夠了。

  於這個時代大部分的女子而言,成婚也是這麼個道理。

  如此這般三觀下,當卓娜發現控制不住自己的傾心與仰慕時,她乾脆選擇無限的放大它。

  因爲傾心於李唯,她不會做出任何不合符他期望的事。

  如此李唯的利益不會受損,而她也會在有限的時間裏,享受到最頂尖優厚的幸福。

  卓娜很聰明,她總是會無意識的爲自己選擇最好的一條路。

  卓娜於李唯喋喋不休的說着近期的成果、喫穿出行等等,說着說着,卻瞧見李唯單手直着下巴,好似有些眼皮打架的意思。

  卓娜歪頭,有些意外。

  她還以爲殿下這種神武之輩,甚至可以不用休息呢。

  “殿下您最近沒有睡好嗎?”

  “是有些,有點認牀。”李唯答道。

  其實是沒敢睡死。

  誰心這麼大呢,親征還呼呼大睡。

  李唯動腦的時候很多,因此他更需要一個能夠安睡的環境,來補足過量用腦所帶來的疲憊。

  看着這樣的李唯,卓娜咕嘟了一下。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爲,沒有她,睡覺不習慣呢?

  卓娜知道自己這實在是太自欺欺人了,可是嘴角真的壓不住了呀。

  她直視着李唯,咂吧着嘴說,

  “可是殿下,我腦子裏面剩下的全都是些違背忤逆《道德經》的事情了,怎麼辦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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