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李公已歿矣
宇文君、宇文安,一路上忙得很。
幫炊事班搬麻袋,幫民兵送飯,跟在在宇文吐屯身後,拿着紙張做着數據記錄,又或者幫劉順等內侍做着跑腿的工作。
這兩人倒也不是什麼新的小角色。
他們是阿史那蔑兒干與原二妃、宇文安禾的兒子,卓娜的兄弟。
大哥宇文君十八歲,二弟宇文安十二歲。
兩兄弟改姓宇文之後,宇文安禾又遞了摺子,懇求李唯給他們兩人賜下漢名。
這沒什麼不允的,兩個字的事,李唯自然答應了。
李唯也沒瞎取,君、安兩字出自:
‘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
這段話說的是居安思危的智慧,送給這兩個命運曲折但幸運的男孩來說也很合適。
李唯敲打的意思不多,是直白的希望他們努力活到壽終正寢,能夠延續血脈傳承。
宇文一脈是卓娜的孃家勢力,李唯爲此鋪墊了很多,總不好輝煌不到一代,徒成了笑話。
兩兄弟的心性不算複雜,老大沉默寡言帶了些內秀,老二略有些自閉喜歡獨處、悶頭捯飭些手工活兒。
唯一能算得上毛病的,就是他們很聽做孃的、宇文安禾的話。
宇文安禾的三觀覺悟、決定着這個家未來三代的走向,但通過李唯的觀察與從卓娜、赫連孛、畢力格口中瞭解了些實際情況後,李唯反倒對宇文氏族很放心了。
並非宇文安禾控制慾強盛,而是當時阿史那王庭的環境如此,宇文安禾只能把孩子教育成這樣。
蔑兒幹對她的孩子不甚在意,甚至覺得妨礙他尋歡作樂的累贅。
蔑兒乾的態度,助長了大妃乙室氏囂張的氣焰。
在宇文君三歲的時候,他險些被大妃按在水缸裏活活淹死。
三歲的孩子,驚懼交加、高熱不退,祭祀一刀又一刀的放血,還要給宇文君喂什麼仙丹,要不是二妃以宇文家傳的漢書手抄本孤本長跪不起、請動了赫連孛,宇文君墳頭草都被羊羣喫光一茬又以茬了。
她生卓娜時,有名被收買的婢女,拿沾了穢物的剪刀,準備去剪臍帶。
生宇文安的時候,產婆一邊叫着難產,一邊把孩子往她肚子裏回推。
宇文安禾能平安養活自己與她所出的全部孩子,不是道運好,是她一步步機關算盡、小心謹慎。
孩子,總不是大人,他聽不懂太複雜的道理。
你跟孩子說‘不要和陌生人講話’,孩子便會和陌生人說‘我娘不讓我和陌生人講話’。
當然,這不是孩子的錯,腦補發育、情感培育、經驗模仿累積都不到位,孩子能做的事情、願意講的話就總是出人意料的。
可他們娘四個,由不得半點差錯。
就這樣,一步步都拼盡全力算計着,兩個男孩的性格、習慣也都定了性。
反倒是卓娜有外嫁他部、賞賜臣子的利益在,沒有性命之憂,她的性格反倒沒受太多的拘束,只是養成了謹言慎行、察言觀色的習慣。
如今王庭裏的人一把火燒了,閃電城王庭變成了廢墟。
解放了,但在宇文安禾看來,也只是換個地方,舒適的過着小心翼翼的日子罷了。
“你們要跟着陛下去做事實,不要想着靠關係去一飛沖天。
從底層做起來,這反而是光榮的。
一步步來,你們姓宇文、是卓娜的親兄弟,你們總會升到不屬於你們能力的位置。
所以更你們更需要能讓人信服的品性。”
這是宇文安禾反覆叮囑自己兩個兒子的。
這些宇文君和宇文安聽在心裏,不然也不會想着連倒恭桶的事情都去幫忙。
當然,沒人敢讓他們去做,可值夜的民兵卻都看在眼裏,不覺得他們丟份,反倒有一種公平和感慨。
瞧瞧,這就是我們自豪的家、我們的大唐。
公平!
兩兄弟將這幾日民兵和內侍對待自己態度的變化默默記在心裏,準備回家以後跟娘彙報,等着誇、也同時等着孃的分析和教誨。
但他們想,他們應當是做得不錯的,不然大家也不會這樣接納他們,還和他們說理想、說喜歡哪個姑娘。
‘等以後安定下來,你們娘我會有爵位,咱們宇文氏絕不會只有一個尚書、一個縣伯。
老大你日後襲的是我的爵位。
我想是個國公,不高不低,剛剛好,合規矩。
老二照理來說,你也該封個侯爵、伯爵,只是……陛下有意擡舉宇文氏,但也不會讓外戚與草原勢力過大。
朝中有畢力格、有赫連孛、再有你們外祖父……等等工部良將、軍中好兒郎,再多個你,中原怕是要亂。
這是朝政,娘也想不明白太多。
只是陛下給你的名字取個‘安’字,知足者安,你該明白的。’
兩兄弟擠在一個帳子裏,盯着棚頂的毛氈,說着心裏話。
宇文君把娘當日叮囑的話,重新嚼了好幾遍,冷不丁的對着宇文安說,
“二弟,其實將來你也不一定沒有爵位。”
也好在是親兄弟,宇文安早也就習慣了自己大哥這樣說話的習慣。
只是他一時間琢磨不明白,大哥爲什麼會這樣說。
“大哥你是說娘說的不對?”
“不,不,我只是想,娘可能沒說全。
你想,娘能封國公,是因爲卓娜要做大唐皇后,皇后的孃家人理應得爵位。
而我繼承爵位,是因爲我是長子,這是什麼……哦對《周禮》,也就是說,只要我不做錯事,我就一定是國公。
二弟你,將來不封爵,但是分家產,你同樣是娘生的,不僅僅是家裏不會不要你,也和《周禮》有關。”
“對,這個我也在大禮堂聽世子爺講課講了。”
“可是二弟啊,咱們現在是要打仗的啊……
你還記得講歷史的時候,提過的‘秦’?”
“始皇帝嗎!”
“對,就是那個秦,秦國貧弱,但是他重農重軍,這是大秦的立國之本。
而後秦王掃六合,成爲了天下霸主,第一位皇帝。
你不覺得,咱們大唐如今和大秦很像?”
外來人的思維總是跳脫的,因爲他們學識有限,所以很容易將一些相似的地方聯繫到一起。
只給QKA,那當然會打牌。
宇文安琢磨了一會兒。
他想,他是明白大哥想要說什麼了。
他爭取一個爵位,不是爲了讓自己有多享福。
什麼爵位,能比得過國公之子,這個名頭好?
但他爭個爵,是爲了給自己後代子孫一個保障,也是爲了將來好說媳婦。
大唐禮儀規矩多,可現在正是個發達的時機,此時不鑽營更待何時?
宇文安點頭,迴應道,
“我明白了。”
但是哥,咱倆上不了戰場吧。”
宇文君白了宇文安一眼,但是黑漆漆的、又沒點火,這個白眼註定是翻給瞎子看了。
“你有一雙巧手。”
在新都這麼些日子,還能看不明白一雙巧手的地位有多高嗎?
單說他們的外祖父。
比目不識丁好一些,比大大咧咧會磕頭會閉嘴,哪裏是那種能和赫連孛掰手腕的能人?
可是呢?
他如今身居高位,不論是赫連孛也好、畢力格也好、又或者是漢人禁軍統領趙大人也好,見到外祖父也都是要先作揖問好的。
若不是外祖父沒有兒子,哪裏輪得到他們倆,佔盡卓娜、娘、外祖父、宇文氏族繼承人這麼些個名頭所帶來的好處?
所以,該往哪裏發展,真不能糊塗。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哥,我想的明白,咱娘說的夠敞亮了。
我要是真本事不夠、天資不行、爭取不來,我將來心裏也不會難受。
左右你、娘、啊姊,都不會不管我。
至於說兒孫嘛,我聽孃的,讓他們學漢話,讀漢書,做漢人,去科舉,做好人。
有沒有功名無所謂,但一定要學懂書裏的大智慧。
咱們宇文家,有阿姊這麼一位皇后。
大唐在,宇文在。”
這話也是宇文安禾說的。
她總是喜歡聽故事,所以她總有些個人讀後感。
把李唯來朔丹以後的事情,當做一個故事讀,宇文安禾一筆筆的寫下來以後,她雖然猜不透過程,但她能看得到故事大致的結局。
李唯會是一位震古爍今的帝王。
爲了與他比肩,卓娜也註定不能做一位尋常皇后。
在李唯之前,上一位這般偉大的帝王,他是草原的天可汗,他是大唐的太宗皇帝,開創了貞觀之治,統治了整片九州大地。
李世民的皇后姓長孫,這是草原人都聽說過、都記得住的娘娘。
娘娘賢德、英明……各種誇耀她的詞彙,宇文安禾從小聽到大。
長孫一脈凋零,並非是長孫娘娘有過錯,而是妖后篡權。
而李唯絕對不會再允許後世再出一位篡權禍亂江山的人出現。
所以。
卓娜只會是一位賢后。
千古名君賢后的孃家,只要不貪心、不犯錯、不勾結黨羽、不得罪人、忠心於李唐皇室。
那麼李唐在、宇文在。
她作爲一家之主,便是要把這樣的家訓傳承下去。
如此纔對得起昊天上帝恩賜的殊榮與救贖,纔對得起李唯對他們一族、一家的救命、再造之恩。
宇文安的話,比宇文君多很多。
宇文安叭叭了一大堆,聽在宇文君的耳朵裏,他過了一圈後,想到了二弟提及‘要是不成’以後的樂觀,對自己手藝天賦的不自信。
他沉默了好久,又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是想到了世子爺在大禮堂上講過、陛下對他說過的的一句很美的詩。
那句話是安慰人,別怕爲時已晚,努力從什麼時候開始都來得及。
他想自己的二弟,恐怕是和自己一樣,覺得起步太晚,浪費了太多的時間,恐是已經沒希望了。
這可不好。
於是轉了這麼大一圈,宇文君張口只說,
“莫道桑榆晚,爲霞尚滿天。”
真是難爲宇文安聽懂了,
“誒呀,我也就這麼一說。
凡事做最壞的打算,只要能接受最壞的結果,什麼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而且,娘不是也說了,咱姐夫……陛下他盼着我們好。
只要我肯努力,陛下肯定願意幫我。”
“確實,陛下待我們極好。”
宇文君點頭非常贊同。
這些哪怕不用娘說,他也看得明白。
李唯對待他的親堂兄李兆也不過如此了,甚至說人家李兆還會讀書、講學,而他們大字不識一個,爲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安靜得不像個人。
所以對於這樣的陛下,他們要尊敬、要拼儘性命去幫襯。
哪怕做不到,也要謹記,不要給他拖後腿,不要給他臉上抹黑。
不然……別說是他們自己良心過不去,他娘只要還能在地上走,都得拿馬鞭抽死他。
在王庭的生活,那麼不容易,他們一家四口都平平安安的活下來了,哪能因爲日子更好了,反倒活不下去了呢?
這樣想了一通,宇文君又補充了一句,
“唯有忠心以報。”
“……哥,要不睡了吧,明兒要早起。”
“嗯。”
¥¥
長安。
“什麼?”
女帝驚訝,她甚至從龍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垂簾前,又問了一遍,
“你再說一遍?”
“臣啓陛下,李公已歿矣。”
因人已死,死後哀榮,尊稱一聲‘李公’合乎禮節,也不會觸怒女帝。
又聽到了相同的回答,女帝深吸一口氣。
她緩緩退回簾後,坐在了座位上。
她想笑。
她太激動了。
女帝面無表情,可實際上心思卻活絡的很。
好你個老匹夫,總算是死了。
李老一死,李氏一黨最後的中流砥柱便是斷了。
李唐,徹底成爲了歷史。
她早已發動了歲月史書,篡改了李唐的歷史,這代人死去,下一任武家人登基,日後這天下人只會知道,是武氏終結了隋暴君,開創了盛世,更是有女帝臨朝爲天下先。
(沒尬黑,前面論閃電戰中,簡單提過,武則天篡改李唐正經歷史的事情,這是真的,不是杜撰,尋常史書可查,屁股歪的屎書就別看了)
“怎麼死的。”
可話又說回來,到底是朝堂上,女帝還是整理出了悲愴的神情,對着下方彙報的梅相厲聲問道,好似要爲李老討回公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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