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飛昇

作者:墨色染秋
第66章

  跟以往在天寧新都一樣,以民兵、內侍爲單位,對村民進行的改革培訓拉開序幕。

  李唯格外加派了人手,並分發了更爲細緻的手冊。

  太原一帶地勢最好,村落分佈較爲密集,相鄰村落互有來往。

  其中尤以汾河流域附近的村莊地勢良好。

  地表爲灰褐色沖積土,深達2米以上,富含腐殖質,握之成團、鬆之即散。

  是必須要牢抓在手的好土地。

  唐代實行‘鄉-裏-村’三級基層管理。

  村,以自然聚落,規模較小,一般10到50戶不等,因地而異。

  晉陽縣,五鬆村,乙六,農織試點村。

  午時半,臨時食肆。

  午餐是一日三餐裏最豐盛的一頓,連續七日日日如此,頓頓見肉,好似人間仙境,讓人醉生夢死。

  與早餐一枚禽卵、一碗粥、一碟新鮮涼拌菜、一塊醬肉、一碗湯水不同,

  午餐下了重料,一碗裏面足足五塊羊肉,味道是宮裏貴族才能品的‘鹹口’‘微辣’。

  這是問了才知道的,咱們大唐的天爺是真捨得。

  ‘喫香喝辣’這個詞,也是自此開始出現,並快速的在太原一帶普及蔓延。

  在太原改革結束以後,每每去縣裏趕集、交往的時候,下述這段對話就會在很多人的嘴裏重複。

  “喫過辣沒?”

  “辣是什麼?”

  “誒呀兄弟,你生活不行啊,你們那的人不勤快,思想不夠正確,咦~~”

  “???”

  中午除了帶着湯汁兒的肉好,其他的也好。

  一碗米,結結實實的,聽說壯丁喫的碗裏都冒尖兒。

  一盤菜,爽口,味也鮮,啃了一輩子的老蘿蔔,竟也能有新面孔,還真是新鮮,幸虧沒死在雪裏頭,人多活點歲數,纔能有見識啊。

  一碗湯,村兒裏頭以前做郎中的老刺頭,品一口就咂吧着嘴說好,太好了。

  第一日喫的時候,大家想的都是留一半回家給孩子、媳婦,讓他們也喫上一口嚐嚐鮮。

  在聽說,不允許帶喫食回住所,嚴查、嚴懲、連坐,回家一問又知道他們喫的竟也不差後,才徹底打消了念頭。

  也不知道皇帝要在太原待多久,能不能多待幾年,再或者乾脆定都太原吧。

  不一直說太原乃龍興之地?

  龍興之地,不得有龍待着?

  這幾日連連喫肉,比年節還像年節,正月裏頭都沒喫這麼好過。

  享福,這兩個字,在這一刻於他們的生活中具現化了。

  不是什麼穿金戴銀,不是什麼祖墳冒青煙,不需要什麼後輩出息功成名就,原來就是李唐皇帝來了,他們就可以享福的。

  如今大字不識、階級意識森嚴的平民,對皇權更迭其實不敏感。

  他們分辨何爲‘仁君’何爲‘暴君’,什麼是仁政、什麼是暴政,

  純看天時順不順,家裏頭的年輕力壯能不能活着在家娶妻生子,官府賦稅重不重、給不給討公道,一年下來收成如何、餘米幾斤、餘麻夠不夠做身衣裳、能不能存下一串錢。

  村裏頭的價值觀很樸素。

  而李唯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如此,

  分化、隔離、以最小的村落爲單位開始改革,雖然費力,但卻是最有效的。

  五鬆村僅二十戶,全村耕地在八百畝出頭,不是個小數目。

  唐代實行均田制,在律法中寫着丁男(21-59歲)授田100畝(永業田20畝+口分田80畝),但實際上因爲土地不足的客觀條件,實際授田數遠低於律法標準。

  太原落實到每戶的耕地在30-50畝之間,一畝地按照代代相傳的祖傳手法,與俺尋思的經驗下,粟米的畝產在1.2石一年上下浮動着。

  正常年景餓不死,但好日子卻也是沒有的。

  在‘租庸調’稅制下,徵在這羣村民身上的稅,主要分三部分。

  租,糧食稅。

  以‘丁’、成年男子爲一個納稅單位,每丁每年要交2石粟。

  調,布匹稅。

  以戶爲單位,每戶交絹2丈或布2.5丈。

  庸,勞役抵稅。

  每丁每年服20天勞役,不去需要交布代替,每天摺合3尺布,20天便是60尺。

  除去三大稅務,常見稅務還有地稅、義倉稅。

  地稅每畝交粟2升,義倉稅每畝交0.5升。

  這些是寫在明面上的稅務。

  實際上經過地方攤派、‘青苗錢’等等操作以後,村民一半的收成都要被拿去充作稅務。

  女帝統治下,饒是太原地區富庶,也經不住壓榨,去年產值七成半都被拿去沖稅,剩下三成半隻能說勉強夠活。

  存餘不夠又趕上雪災,若不是地理位置好能等得到義倉發糧,那是真不知道要怎麼過活。

  但這也是民間常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苦的日子,他們想象過,都希望家裏面以後出個讀書人、或是大將軍,那可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有福享了。

  但……

  他們萬萬沒想過,原來我只完成我應該做的,就能有福享。

  生產力跨越性的提升,均攤到每個普通單位身上的好處,對唐朝這個年代太降維打擊了。

  尤其李唯在推動改革的時候,總是能佔據天時地利人和,使得本該打對摺的效率,甚至有事半功倍之效。

  就比如說,今天正式完活的犁地。

  “剛開始說七天,就咱們這羣老不死的能把地裏的活幹完,我怎麼就這麼不信呢。

  結果,今天一看!完了!沒了!

  真就是軍爺不跟我打賭,不然我這底褲都得輸沒了。”

  “你可就別在喫飯的時候說這噁心人的東西,誰要你那破底褲,趕緊閉嘴,喫飯!”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只是你說,我們農活兒幹完了,咱這羣老胳膊腿,還有沒有別的活兒能幹?

  不是說能者多勞,勞者厚賞嗎?

  我覺得我身體倍兒棒,還能再試試。”

  “你這話說的對頭,等喫完飯問問天使就知道了。”

  農耕在更多的鐵器與強壯耕牛的幫襯下,原本分攤在每個人身上的重擔,在短短七日協調作業下完成了。

  五鬆村的老農也沒想過,他們的老骨頭竟然還能如此利索。

  我們也太厲害了。

  不過,這些毛頭小子教的東西果然不摻水。

  不愧是天子傳承的農耕祕法,沒騙他們。

  也是,能下血本跟過節似的給他們頓頓好飯喫的皇帝,稀罕騙他們這羣要啥沒啥爛命一條的平頭百姓?

  是他們肚量小了啊……

  爲什麼要用他們這羣老胳膊腿兒去翻地,還是因爲家裏頭的壯丁,都去修水渠與新房子了。

  皇帝拿走了他們所有的土地,拆了他們的土房,收走了他們家裏的牛、雞鴨,以及一些破布、祖輩攢下來的陶罐、瓢盆。

  起初一聽,天都塌了。

  沒土地,沒收成,家裏沒喫的,這怎麼行?

  可很快,這羣天使給了他們說法。

  他們以後全都給國家做‘勞役’,務農的算農籍,務工的算工籍。

  每人、每天完成自己的分內事,每個月從官府領月錢,根據所做的‘勞役’不同,發糧票、發飯票、發佈匹、發銅錢等等,三十六行各行各例皇帝早已規定好了。

  皇帝免減了配合改革發展村落的稅務,而什麼叫‘配合改革發展’,那便是要看這三十日裏的考評了。

  考評這詞不難理解,就是頭一回放自己身上,有種半邊身子進棺材忽然上了私塾有先生看管的奇特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好事。

  每戶有三人及以上的人從事勞役或從軍,這一戶的人都可以到官府在村落中設立的食肆裏喫飯。

  食肆的食譜由縣裏官府欽定,每年都要上報給中央審覈,確保科學營養、肉有肉菜,更會對孕婦、小兒提供藥膳。

  說了那麼一大通,最後留在村民腦袋裏的,就最後一句話。

  等等,你是說我們每天都能喫上肉和菜?

  你是說,我們家裏頭只要有三個人去幹活兒,一家人都能頓頓喫上飯?

  你是說誰家裏頭媳婦懷孕了,誰有五歲以下的小兒,還會有什麼藥膳補身子?!

  這年頭男耕女織,誰家裏不是至少兩個年輕人帶個還能下地的爹一塊兒忙活?

  這下好了,被收走的雞鴨、瓶瓶罐罐一下子就不心疼了。

  走吧,趕緊走吧,誒呀媽呀,平時求爺爺告奶奶的讓你多下幾個蛋,你不聽。

  如今啊……爺爺不求你了,愛咋咋,趕緊滾。

  但他們沒想到,這拿走的破爛,竟然還能換回來金子。

  天使說,這些安排都是李唐皇帝寫在聖旨裏頭的,他們一定要嚴苛的執行下去,不會貪墨分毫。

  天使根據公道的市價,折算成了銅幣,又換成了糧票,發了回來。

  這糧票好啊,可以抵稅,家裏沒有糧的時候,拿去官府換也好使。

  而且,就他們這幾個破爛,能換幾個銅板大家心裏都有數,而一張糧票可以換五斗米,他們五鬆村每家都是三張糧票打底。

  還真是……大手筆。

  不過他們也有些卑劣的擔心。

  就是……李唐皇帝要是打輸了,那這糧票不就爛在手裏了。

  雖然他們不希望李唐皇帝輸,李唐皇帝多好啊……

  但沒想到,這個問題,天使竟然也會回答他們。

  這些糧票,在他們唐軍大部隊離開太原以前,都兌成糧食給他們。

  三十天以後,地裏也種上了,御賜的種田新法和肥也留下,負責指導的民兵每村都有三人,也不怕抓瞎。

  就算你們擔心有個萬一,至少今年的收成在,無論怎麼樣皇帝都會確保、不讓他的子民餓肚子、擔驚受怕。

  至少,咱們修了水渠,以後種田用水都方便了。

  甚至還有了更好的屋舍,連帶着熱炕也準備上了。

  說這些的時候,內侍們都儘可能的想着王富貴那張臭臉,他們不能笑啊,笑出聲就不夠威嚴了。

  你能想象嗎,咱們陛下,輸僞周?

  反正這麼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他們想象不到。

  只是總不好對百姓開炮展示一下吧?

  陛下說,晉陽土地寸土寸金,輕易不要放跑的幹活。

  嗯……可惜可惜。

  但聽完這些感動的一塌糊塗,從來都沒奢望過貴族老爺在乎他們,這下子忽然被皇帝保護起來的百姓,卻是一提起這件事,就會酸一次鼻子。

  若不是僞周毀了貞觀盛世,若不是女帝昏聵無道,李唯上哪裏找這麼好的對照組。

  愛你老媽。

  縣裏的改革,動的利益多了,鬧事的反倒是多了。

  起鬨的、自己服毒的、意欲下毒的……

  這一刻,那些在大禮堂聽過幾節課的民兵,腦子裏都不由得閃過一個詞——以史爲鑑。

  照着鏡子辦事就是快哈……

  世家子們瞧着老實,沒生出什麼禍端,實際上是已經在自家長輩的帶領下開始研究新版本了。

  果然,與農耕改革推進平行的七日後,裴家、溫家率先交出作業:

  ——青壯下鄉耕地,婦女養桑織布,老叟講書《論閃電戰》

  誰也別小瞧了誰。

  只覺得腦子都靈光不少的裴懿,見自己家族還是領先一籌後,穩穩地鬆了口氣。

  這潑天的富貴,可算是抓住了。

  至於說先前捨去的家財……

  瞧着新帝的手筆,對無知百姓都能如此,來日還少得了他們的?

  怕是端看他們世家子,能做到哪一步,是否能豁得出去,支持他鬼斧神工一般的改革吧。

  李唯的耳目遍地,短短一日,訓練有素的內侍策馬,帶着聖旨就到了。

  先是裴家。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廟之重寄。諮爾裴懿之女裴氏,毓秀高門,稟訓華胄。幼嫺禮則,長備柔嘉。婉嫕有班姬之德,容華具衛女之姿。是用稽古彝典,冊爲德妃,主椒闈之懿範。

  爾其克勤夙夜,虔奉中宮。佐內治以宣和,翊坤儀而表式。尚懋柔規之譽,永綏介福之祥。佈告中外,鹹使聞知。】

  德妃。

  如今開國便是德妃,日後只要不作死、不想死,裴氏女作爲第二位入帝王后宮的妃子,論資排輩也該被升到貴妃。

  唐朝的正經後宮制度口訣很好記:一後四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

  四夫人以貴淑德賢排序,雖說都是正一品,但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就要講究個次序。

  所以四夫人以貴妃爲首。

  得此聖旨,裴家無一不狂喜。

  這和當初大公主空手套白狼,連喫帶拿的不一樣。

  大公主能許諾給火羅部什麼?

  而李唯能給裴傢什麼?

  免死金牌,聖意眷顧,郡望飛昇,子弟蒙蔭。

  只要裴氏女安心待在後宮,服侍皇帝與皇后,得一子長成後被封王,裴氏三代地位安然穩固。

  這已經遙遙領先其他世家門閥了。

  天時地利拿捏,人和全靠父母教會,裴懿對自己的教育很有自信,如此三者全佔!

  他們裴氏不僅沒死,還更進一步。

  第一個豁出去的人,有肉喫。

  這份富貴,沒有人看着不眼熱。

  因爲李唐到底會不會輸給武周,親眼見過太原城門廢墟,養着私兵卻如紙糊一般脆弱的太原王氏已經給了他們不需要多言的答案。

  裴氏的功成名就,讓所有的太原門閥,明白了個道理。

  對新帝,只要忠誠,那麼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獻女意圖謀求好處在新帝這裏是不可能的,但是先做了事,好處和安穩定心丸,新帝會直接打包讓內侍親自送還到家。

  而緊隨其後,甚至只能說是慢了半步的溫家,同樣也得了不遜色於入宮爲四夫人的好處。

  【朕紹天明命,撫育萬方。諮爾祕書監溫彥博之孫女溫氏,毓德清門,含章柔則。秉蕙心而慎德,秉禮教以修容。齊王李兆,天枝炳曜,宗藩懿範。今嘉其門風,式遵舊典,以桃夭之詠,結朱陳之好。

  可冊溫氏爲齊王妃,備禮冊命。其有司擇吉日備六禮,以翟車珠冕迎入王府。爾其克勤婦道,協贊王猷。奉蘋蘩而肅雍,佐琴瑟以和鳴。永綏福履,以光慶祚。佈告中外,鹹使聞知。】

  等等,李兆?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這不是那個琅陽郡王之子?

  但他們連‘慘死’李牧元的面都見過了,說李兆早早離開長安投奔新帝,他們也不感覺有什麼奇怪的。

  齊王啊……

  當真是飛昇。

  如今的封號,除去女帝的瞎折騰以外,都十分的保守。

  ‘齊’這個字很大,僅次於秦晉,端看這個字就知道李唯與李兆的關係究竟是幾何。

  溫家雖失一子,卻得一‘貴婿’。

  雖說李兆在京中的名聲狼藉,實在讓人沒眼看,可再一想……他們皇帝的名聲在長安如何?

  實際相處以後,品一品,長安城裏的傳言,除去姓甚名誰外,還有半個字是真的?

  再向那些民兵探了探口風,得知齊王竟位同攝政王、兼任國子監祭酒一類的職務、內定大學士……

  溫家也是直接沸騰了。

  對書香門第來說,這貴婿實在是太對了。

  帝王不僅給恩賜,給的恩賜還恰好拿捏,這就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感激涕零,慶幸自己的明智之舉,甚至得了便宜以後還砸吧嘴的感慨,‘害,可惜,早知道再拼一拼了’。

  世家的投機,李唯的厚賞,民的安穩,使李唯迅速的、以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穩穩的盤踞在了太原。

  也就是在裴家拿出壓箱底的底蘊,準備給李唯在太原完成‘納妃’禮的時候,武周的軍隊這才姍姍來遲。

  這一日,由府兵湊出的兩百人先鋒隊先一步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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