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太原世家附

作者:墨色染秋
第65章

  誰都沒想到李唯竟有如此血性。

  別說人家是不是已經早亡了、壞事做盡的李唐,別管人家打哪來,人家是天子。

  刑都不上大夫,還上天子乎?

  都以爲李唯會被道義德行綁架,可誰知道本該爲俘虜的李唯自刎了?

  這一刻,武氏從李唯暴政下的受害者,成爲了‘指斥乘輿’‘誣罔君上’犯下十惡不赦大罪、以致龍體損傷的罪大惡極者。

  人在這一刻就會換位思考了。

  無論是被李唯折服、還是震懾,這都不重要。

  備受震撼的他們,開始代入‘李唐若是正統’這一程序去開始思考了,這對李唯來說纔是重要的。

  若李唐是正統,在現今的觀念中,

  文水武氏出了女帝這樣忤逆天道、僭竊神器的人,其滿門本就死有餘辜,不再向外牽連實在是天子仁慈。

  更何況如今還‘數罪併罰’。

  斬立決、掀祖墳、絕祭祀,好像也並不是那樣駭人聽聞,而是理當如此了。

  更何況李唯端得一副天家氣象的容貌姿態,身負重傷卻不顯半分虛弱依舊昂首正色,策白馬、着銀甲、立於飄揚的黃龍纛下,無論是百姓還是士族瞧着都恍惚。

  觀夫此子,豈非天子乎?

  觀彼武氏,得非僞帝耶?

  李唯在內侍誠惶誠恐的簇擁下,被請下了馬,趕忙送到支起的帳子中,喚來軍中配備的郎中仔細照顧。

  掀開鎧甲與衣服,李唯的胳膊上實際只有一道長六寸寬一寸的猙獰長口。

  傷口瞧着猙獰,可其深度不足半寸之多。

  先前淋漓不盡的血與橫飛出去的肉塊,其道具早就在太原府衙出門前的‘更衣’時被放置妥當。

  而帝王的‘天子之肉’,顯然也已經被內侍回收,仔細拿黃布包裹起來。

  李唯的胳膊上會永遠留下這一道駭人的疤痕。

  這便是‘割肉還母’事件中,無可爭議的唯一真相。

  但饒是如此,這等傷口處理也很考驗郎中水平了。

  可這名郎中是李唯培育了兩年多的佼佼者。

  郎中不慌不忙,牢記大創口處置口訣。

  先清創、止血,再以銀針穿桑皮線小心縫合後敷藥。

  閉氣凝神,深吸一口氣,他眼神專注,就是開幹。

  清創止血,用的是孫思邈的老醫理,寫在《千金方》中的中醫老辦法,僅在其中加入了酒精消毒的步驟。

  作爲鍼灸大國,銀針的型號自然是凡所應有無所不有,亦無需李唯再開發。

  唐朝在這個時期,通過絲綢之路已經對其他國家的醫學稍有了解,存在初步的縫合技術,只是礙於觀念和其實際效果不顯,並未普及應用。(縫針感染反致死亡等原因)

  但李唯統治的是草原大唐,於他們來說,身體髮膚受之君父,君父如何他們便如何,所以李唯普及任何‘新學’大家的接受度都非常的高。

  唐代已有桑皮纖維制線技術用於紡織。

  李唯優化了原料處理,將傳統桑皮線曬乾,後用類似蒸餾酒工藝,以密閉容器加入艾草高溫蒸煮滅菌。

  同時利用草木灰水浸泡桑皮纖維,通過鹼性物質來溶解木質素,使纖維更柔軟光滑,減少縫合時組織摩擦。

  利用唐代已有的紡車技術,將單股桑皮纖維加捻成三到五股提升抗拉強度至可承受皮下張力。

  同時做蜂蠟塗層處理,在編織後的桑皮線表面塗抹3比1的蜂蠟與松脂混合液,形成防水抗菌層,同時減少線結滑脫概率。

  在可吸收性方面,李唯做了利用麥芽汁浸泡纖維,部分分解纖維結構,加速其在體內的降解,做了‘酶解預處理’。

  用魚鰾膠浸漬桑皮線,增加柔韌性並延緩吸收速度,模擬現代鉻制腸線特性。

  線本身能做的提升基本已經到頭了,而外在環境還可以再提高一下。

  將大蒜素負載於蜂蠟塗層中,實現局部緩釋抗菌,降低術後感染率。

  用雙層陶罐夾層填石灰創造低溼度環境,延長桑皮線保存期限至2年以上。

  這桑皮線的工藝複雜、原材料涉及珍稀資源,換做當代人其一定是隻普及於貴族階級。

  但李唯卻覺得,軍用物品本該如此,朝廷財政撥款,不就該落實到這種地方去嗎?

  李唯感慨着自己改良之路的時候,火辣辣的麻木中帶着尖銳刺痛感的縫合已經結束了。

  忍痛大抵就是那麼一回事,只要死不了,就會發現沒什麼是忍不住的,如果有那就閉上眼再咬咬牙,想想足療店按腳的時候師傅說‘這裏痛就是腎虛’的拗勁兒。

  處理好了的李唯,被攙扶着站起身,拿溼熱的帕子擦身上的汗漬與血漬,重新更衣、着甲,

  因爲這一次的衣和甲都是‘坎肩’,所以劉順又給他外套一件披褂。

  唐朝的披褂本就頗具美感,他的衣服更是着重料、下苦工。

  寶藍色打底,繡吉祥紋,背覆仙鶴、松石圖,袖口盤龍。

  此時,已經被帶離帳子的郎中後知後覺的想,陛下果真料事如神。

  他本來還疑惑自己剛被評選爲‘天寧縫合第一手’,爲何要被派到這裏,現在一看這不就是陛下對他信任有加。

  他……是不是以後還能在宮裏頭當御醫啊!

  想到這裏,郎中也不由得慶幸他除去醫理以外的反應向來慢半拍,這不,手都開始抖了。

  老孃啊!我成了,成了!哈哈哈哈!

  ……

  外頭做喪葬一條龍的士兵,也都是經歷過滅閃電城經驗豐富的老人了。

  李唯賜鴆酒給武氏一族,只是嶄新的配方不僅忤逆申鶴,更違背了《刑法》114條與115條,所以不予公開。

  但服下鴆酒後的武氏一族,最能扛的,也在半個時辰後倒下了。

  這時,坑也好、循環隔離帶也好,都已經被士兵挖好了。

  燒吧,化作灰,再做肥,重新迴歸大地,也算是你們這羣罪人的歸宿了。

  這一日,火光薰得半邊天都紅彤彤的。

  壓抑,卻讓有些人瞧見了光。

  【《論閃電戰》卷三·門閥卷:

  然千年世族豈無遺賢?

  必有守正朔、秉孤忠者,惟勢單力薄,喉舌爲羣小所扼。】

  一日之內接連見太原王氏、文水武氏滅後,世家門閥的警鐘響了。

  出於利益,出於熱血,又或是出於超脫於這個世界機械的束縛,他們覺醒了。

  【《論閃電戰》卷三·門閥卷:

  使天下知,真士族在唐不在周,正道在義不在利。】

  別管言行是否一致,如今若是行不對,可就連言的機會都沒有了。

  且對於大部分沉寂的世家來說,李唐確實是他們心中承認的正統啊,只是礙於這個世界,他們一直混混沌沌,事到如今破除迷津以後他們想不明白,爲何當初就這麼放任李唯從雁門關出去到朔丹草原了。

  可嘆皇子天命加身,不然……他們不就是亡國罪人?

  ¥¥

  當李唯再次回到太原府衙的時候,此處煥然一新。

  高高在上的府尹被送去跟太原王氏一家子火化了,府衙內的四不像的僭越之物被收了起來,換做了真正匹配帝王用度的器具。

  同時,各家宗主着正裝,徹夜恭候李唯。

  着素服還是正裝這件事是有說法的,素服是認罪,正裝是恭迎,事到如今選哪個更好一些?

  當然是恭迎。

  畢竟只要他們態度對,那便是無罪,既然行動無罪、心中無鬼,又爲何要認罪。

  都被李唯乾淨利索的斬立決嚇得戰戰兢兢,可掌舵家族這麼多年,閱人無數、承蒙叔父裴炎開蒙教導的、當今裴家宗主裴懿卻覺得,這位年輕的新帝一直是一位有原則、好辦事的笑面猛虎。

  他希望世家怎麼辦,不用人去揣摩,明明白白的、早就寫在了刊印發布全國的書冊中。

  照做則以,不照做則厚葬矣。

  他攻城太原的時候,給了太原足足兩個時辰的時間考慮。

  考慮好了要負隅頑抗?那便攜王師以天兵之威、天雷之勢,踏破太原城池,使太原府尹自掛東南枝。

  在入主太原以後,先見王氏,依舊給了一盞茶的時間,供其自述。

  投機取巧、見利忘義、不識擡舉?世間再無太原王。

  饒是既定武氏必死之罪,也不顧天子之軀尊貴不可損傷,從古禮、遵舊例,割肉還母,以一換一。

  他有充沛的武力,卻仍具備高尚的德行,這簡直是太宗顯靈,賜李氏子孫一位明君: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

  (原文出自‘女媧補天’。意思:以神話英雄修補崩壞的世界,成爲挽救危亡的比喻)

  站在世家發展的角度上,裴懿自然哀嘆,他們恐怕是再無郡望煊赫、左右王權的機會了。

  可作爲大唐朝臣、中原子民,他卻爲天朝上國多了這樣一位年輕蓬勃的帝王而感到狂喜。

  天下有志之士們,看啊,黎明破曉!

  “裴某盡獻家藏典籍、田產,並儲粟五之四,並附故中書侍郎崔詧及酷吏等構陷故中書令裴炎之證。

  裴氏無所他求,惟願昭雪叔父之冤。”

  河東裴氏堪比斷腕一般的投靠氣魄,讓在場所有家族倒吸一口氣。

  來不及與族老再協商一二,他們紛紛在心中撥弄着算盤,開始瘋狂加價。

  不求比得過,但求別差太多。

  不然……是想給王氏、武氏陪葬?

  “薛某盡獻家藏典籍,並祖收、父元超手批孤帙,及田產之半。”

  薛家是繼裴氏之後,如今在山西一帶最爲顯赫的。

  薛元超去世不過十年,家族餘蔭猶在。

  薛元超,薛收之子,是高宗時期中書侍郎,後以金紫光祿大夫之職致仕,提攜文壇新銳,推動家族鼎盛。

  而薛收在唐初也充滿着傳奇色彩,房玄齡讚譽其才華,可惜早逝。

  如今薛元超侄,依舊在朝廷發光發亮,以書法名世,其才被譽與褚遂良並稱。

  薛家三代,連出‘藝術特長生’,是爲文人典範家族之一。

  喜好文學,又不過度涉政,爲人圓滑,處事妥當,不會權傾朝野,但清名享譽。

  如今再多個匡扶李唐社稷的美名,還是繼續跟篡權妖后搖搖欲墜的僞周鬼混在一起,孰爽,他們分得清。

  祖父與父親的手抄孤本確實珍貴,可李唐皇帝討要藏書,見其祖、父世代爲大唐盡忠朝臣爲自家子孫留的孤本,在抄錄以後不會退還嗎?

  所以啊……這是個態度問題。

  至於半數田產,誠然會讓薛家勒緊褲腰帶,但也是個態度了,不然差裴氏如此之多,讓祖上無光那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溫某盡獻家藏典籍、膏田,別無所求,惟乞昭雪族兄挺之冤,敕僞主歸宗絕武氏姻。”

  溫氏居於薛氏之後。

  溫氏也是個很有意思的世家。

  溫氏,魏晉至唐初爲中等士族,如今雖然不及鼎盛期,但仍通過與皇室聯姻、時不時續上一位朝中官僚,維持影響力。

  溫彥博,參與玄武門之變的唐初名臣。

  其兄溫大雅是李淵起兵核心謀臣,且寫有著作。

  而後續溫家沒有再出能人,便開始尚公主。

  其中一子‘溫挺’,就尚到了個寶貝。

  溫挺尚的是千金公主。

  溫挺死後,千金公主再嫁鄭敬玄。

  千金公主,本是李淵之女,卻認武則天做乾孃,後被冊封爲安定大長公主,並賜姓武氏,又使其子娶武承嗣之女。

  這個‘子’姓溫,錄溫家族譜,可溫家根本控制不住他。

  “溫某盡獻家藏典籍、膏田,別無所求,惟乞昭雪族兄挺之冤,準其子與武氏女義絕。”

  溫氏確實要靠比和離更強而有力的手段來維護自家的尊嚴。

  否則被再三羞辱,不說門庭受辱了,有沒有顏面拜見先祖了,受不受牽連都有得掰扯。

  義絕,是一種強制離婚制度,根據《唐律疏議》,親屬相犯、夫妻相犯、親屬間相殺、妻與夫族爲仇、其他嚴重違背倫理的行爲,都應當被判定爲‘義絕’而非‘和離’。

  這些……千金公主都佔了。

  最後的郭家底蘊不深,僅爲普通的中等士族,另其名聲正式顯赫的‘郭子儀’還有兩年纔會出生。

  李唯聽到這麼個郭家,也只是標記了一下,確保其父母具在安好,等待十五年以後來收編人才。

  郭氏唯一提及了一句比較特殊的,

  “前通泉尉郭震者,非太原郭氏之族。伏惟陛下據法論刑,任以斧鉞,勿復旁牽。”

  郭震,在任內做盡了違法之事,鑄造私錢、掠賣人口,百姓無不厭惡、避之不及。

  後來女帝得知此事,召郭震入長安,大讚其才華,後授予其軍職。(史實,百度收錄名字‘郭元振’)

  顯赫郡望的投名狀交了,後續那些早有想法,躍躍欲試的商賈、小官之家,便也有些等不及了。

  他們有些自己屁股不乾淨,想要平賬;也有些是單純覺得這是個投機的好機會。

  但李唯照收不誤。

  習慣投機取巧、靠違法謀利的,不會因爲他的到來而改過自新。

  忠誠於大唐,但苦於沒有底蘊資產,而被初期所謂的‘論資排輩’而打壓到萎靡不振。

  春耕、新法頒佈在即,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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