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挑釁
在回隋唐家的路上,姚星瀾給他發了微信,問他喝得如何了,讓他儘量少喝點。隋唐沒回,估計是正喝到激烈。
連場演出的疲憊感在下了飛機之後迅速來襲,姚星瀾在車上閉上了眼。他坐的是江世珏的車,夏書賢晚上沒工作,開到機場去接他們的。知道他男朋友沒來後,夏書賢就讓江世珏開車送他回隋唐家。前面的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說明後天怎麼個安排,他在後排也沒出聲打擾。
到公寓樓下後,他先和兩人道謝告別,然後就拿着行李乘電梯上樓。
輸入密碼開門進去,他還來不及放下手上的東西,一眼就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個長得很俊美的男人。如果非要他形容,那就是像王子一樣,五官非常精緻,從頭到腳都散發着自信優雅的氣質。他認得這張臉,這個男人好看的程度和夏書賢不相上下,令人過目難忘。
是隋唐的那個初戀,安允。
還不等他開口,對方就揚着下巴問:“你是隋唐現在的牀伴?”
直白且毫不留情,“牀伴”兩個字直戳人心窩。
安允就是故意的,他知道隋唐不會帶牀伴回家,能這麼輸了密碼直接進門、臉又長得不錯的,只能是男人口中的“男朋友”。而且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姚星瀾手上的紋身,和隋唐小腹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姚星瀾的臉色冷了下去:“我是他男朋友,你是哪位?”
“男朋友?”沙發上的男人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似的笑了起來,“你是他男朋友的話,會不知道我?”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爲什麼要知道你?”姚星瀾既然知道來者不善,也不跟人客氣。
沙發上的男人站了起來,身量比他略高一點,大約有182左右,身姿十分挺拔。
安允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向姚星瀾伸出一隻手:“那就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隋唐的初戀安允,剛回國,現在是海市歌舞團的芭蕾舞首席。就算你真的不知道我,也該知道什麼人能直接開門進來吧?”
剎那間,姚星瀾心裏一沉,整個人僵立原地,無法動彈。
即便在一起後,他都沒有問過隋唐和初戀的事情。從前作爲“牀伴”的他沒有資格過問隋唐的私生活,而現在的他雖然是隋唐的男朋友,卻依然不會過問太多,除非隋唐主動告訴他。就像他始終小心翼翼地避免在這個家裏留下任何痕跡,謹慎地做好隨時抽身離去的準備。他覺得或許有一天他會不再被需要,會有另外一個真正屬於這裏的人進來。
今晚發生的一切似乎印證了他的想法。
現在那個“真正屬於這裏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以一種絕對的、高傲的、不容侵犯的姿態宣示着對這個家的所有權,並準備將他這個一無所知的闖入者驅逐出去。
但姚星瀾從來不是一個任人揉捏的軟弱的人。
雖然總表現得冷淡而無慾無求,彷彿生活中除了音樂,對別的事物都不甚在意,但他比誰都渴望溫情與愛。因爲沒有得到過,所以會害怕擁有,所以在擁有之後又害怕再一次失去。那種把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溫度從骨肉裏一點一點抽出來的感覺,他不是沒有體會過。
沒人會喜歡痛徹心扉。
這是隋唐,是他真心愛着的男人。他不會隨隨便便聽人說幾句,就這麼被輕易擊潰而放手的。他那麼努力地想要和過去的自己告別、擁抱全新的愛情和充滿魅力的愛人,憑什麼要聽一個傷害過隋唐的人、一個已經成爲了過去式的人在這裏大放厥詞?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所以呢?”姚星瀾絲毫不懼地直視着他,“現在我是隋唐的男朋友。我不管你是誰,什麼初戀也好炮友也罷,這麼不請自來、登堂入室的,這裏不歡迎你。”
安允顯然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青年態度會這麼強硬。
但他隨即又迅速恢復倨傲的表情,往前走了一步,以一種十分不屑的眼神看着姚星瀾,嗤笑着說:“以前我每年來海市演出,都會來他家裏和他睡兩晚,每次都會用一地的套。他每年也會去德國找我,他說無法在別的任何人身上找到和我在一起的激情。十年了,他愛的還是隻有我。”
“你自己沒照過鏡子嗎?你有哪一點符合他一貫的口味?他連去外面跟人睡覺,都是按着我的樣子找的人。”他繼續冷言譏諷,“不過是他一個人寂寞太久了,跟你玩玩戀愛遊戲打發時間罷了,別真把自己當主角了!”
姚星瀾面上毫無表情,只是淡定地站在那裏,冷冷問道:“所以你今天也是跑來跟他睡覺的?”
安允沒想到姚星瀾還能這麼鎮定,不由退了半步。這個看上去有些蒼白削瘦的年輕男人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裏,莫名就有一種能與自己針鋒相對的氣勢。
是塊硬骨頭。他心裏暗想。
但那又如何?骨頭再硬,打碎不就行了?
他走到姚星瀾面前,嘴角高高揚起,湊到男人耳邊低聲說:“下午,在他辦公室,我就脫過衣服了……”
話模棱兩可,卻足夠曖昧到引起最壞的遐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果然,他聽到姚星瀾的呼吸都一滯。
但下一刻,他卻看到姚星瀾擡起眼,眼神冷得令人發寒,語氣也是毫不客氣:“那你現在要在這裏脫嗎?脫光了等他回來?如果你不準備在這裏脫,那就請你離開。”
安允被他的態度鎮住了。他以爲大部分人都會受不了關於自己另一半的這種“出軌暗示”。可眼前這個男人,沒有發瘋也沒有聲嘶力竭,沒有不敢相信地痛哭,只是冷硬堅定地讓他離開,甚至沒有用上任何難聽的詞彙來罵他。
隋唐怎麼會喜歡這麼一個好像情緒都沒有的假人?他感到不解。
“挺厲害啊。行,走着瞧,隋唐早晚會回到我身邊的。”安允笑了一下,以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故作輕鬆地又刺激了姚星瀾一句,“親愛的,到時候可別哭啊。”
說完,他繞過站在門口的姚星瀾,穿上鞋就離開了。
姚星瀾在門口站了很久,久到雙腿感到一點點痠麻,才動了動僵硬的肩頸和手臂。他面無表情地放下自己的東西,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拿上煙和火機,去陽臺上抽菸。
海市的夜幕已經降臨,從陽臺上望出去,是稀稀拉拉的幾戶人家亮着的燈。有的發黃,有的發白,都不一樣,就像世界上每個個體的生命一樣,不同的經歷和選擇令生命染上不同的色彩,有的明亮一些,有的黯淡一些。而他的生命的底色,似乎就和這夜色一樣,是黑暗無光的。偶爾有別的光掃進來,也不會停留太久,潦草地這麼一閃而過。他的心就這麼沉在夜色裏,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見底的地方,都沒有停止下墜。
手裏的煙燃起,一縷白煙升起。一個無風的夜晚,煙的軌跡卻不是筆直順暢,而是搖晃着繚繞開來。他低下頭,才發現是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煙味進入口腔中,無比辛辣苦澀。這是隋唐常抽的煙,味道濃重又富有侵略性,以至於抽進去的時候,他的肺都在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其實他不是不知道。
隋唐的書房裏有一面牆的書櫃,其中有一個下層抽屜的角落裏放着他們曾經寫給對方的情書,都是用德文寫的。但他用翻譯軟件查過,滿滿都是熱烈無比的愛——“Ichliebedich,weiliiderskann,weilichdichliebenmu?,weildichliebenistmeinSein”,隋唐這樣寫給那個叫安允的男人,“我愛你,因爲我什麼都不懂,因爲我必須愛你,因爲愛你是我的存在”。
可他和隋唐之間卻從未說過愛。
隋唐一直保存着和安允的合影,那是一張很甜蜜的照片,夾在一本安允贈送給他的席勒的《陰謀與愛情》裏。照片中的隋唐二十出頭,留着過肩長髮,年輕、英俊,臉上洋溢着帥氣又幸福的笑容,眼神明澈而閃亮。而他那時候的愛人安允美得驚心動魄,立體的輪廓和明媚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教人移不開眼,如同一朵初春時節綻放的花,被愛情的春雨滋潤浸透,散發着動人的馨香。
這些姚星瀾都看到過。在和隋唐確立關係、住進這個家裏後,他都陸陸續續看到過。但他沒有問,也沒有多說。隋唐保留着這些過去的回憶無可厚非,每個人都有懷念的權利。
只是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他雖然住在這個地方,但這裏卻不是屬於他的。這個家裏處處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那些無法忽視的存在都是隋唐曾經那麼深刻愛過一個人的證據。
他也曾想過:得到這些的爲什麼就不是我呢?爲什麼就不能是我呢?
可今天看到安允本人,他就在想:是啊,憑什麼會是我呢?我有什麼能跟他比的?
他會爲隋唐低頭,可他卻覺得在這個男人的心裏,自己或許永遠也比不上那個從來都高昂着頭顱的人。無關他做了什麼,無關他有多愛,只因爲他不是那個人。
三十出頭的安允,依然美麗、挺拔、自信。隋唐一直就喜歡這樣的,漂亮的臉蛋、出衆的身材和外放的性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如果說安允是一朵盛放到糜麗的花,那他就像是一株枯草。他蒼白、冷淡、少言寡語,他是乾涸的、沒有生趣的。春天披着繁花似錦的外衣來到之時,屬於冬天的枯草,就該被拔除,扔到一旁。無人會再關心枯草的命運,彷彿這麼不吸引人的東西生來就不配獲得關注的目光。
手指間無端一燙,他才驚覺手上的香菸已經燃盡,燒到了他手指上的皮膚。
他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根了,喉嚨乾澀得跟着了火似的,菸灰缸裏好幾個菸頭堆在一起。但他又點了一根,在這無所事事又令人恐懼的夜色裏,似乎只有尼古丁能讓他暫時緩解五臟六腑的劇烈疼痛,只要一停下,這種針扎一般的刺痛感就會立刻遍佈全身。
愛是痛苦的。他沒有自己去追尋痛苦,但痛苦就在那兒等着他。他無處躲避,只有從那不可名狀的痛苦中穿過,在疼痛中暴露出自己的傷口。
不是沒有體會過,其實他都已經習慣了,甚至覺得自己是可以忍受的。可當這種巨大的痛苦真正如地獄的烈火一般開始焚燒他的身體時,他清晰地感知到了皮膚是如何皸裂的,血液是如何被抽乾的,骨頭是如何在灼燒中變得黢黑一片,最終化爲灰燼的。
他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忍受。
陽臺上煙霧繚繞,他的眼睛和胸腔都發酸,手指顫抖不止,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感到胸口悶得像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上頭似的,無論怎麼用力呼吸,空氣都進不來。張開嘴,他大口地吸着氣,胸口脹痛卻依然讓他感到有些窒息。不知不覺間,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落在了手背上,一點一滴,越來越多。
他沒有低頭去看,他不敢去看。生怕看到那是什麼後,恍然驚覺自己是如此脆弱且不堪一擊。
直到手中的煙燃盡,他雙手顫抖着去拿新的一根,纔看到自己夾着煙的右手幾乎全部溼了。飛鳥的紋身上落滿了水漬,在視線中變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暗,越來越不清晰,他找不到光的來處,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零星的光點,漸漸隱入無邊的黑暗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是因爲眼淚嗎?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一陣疼痛後,卻發現似乎怎麼都抹不乾淨。眼淚一直在落下,像一條小小的痛苦的河流,安靜地奔流不息。
怎麼停不下來呢?
怎麼會有這麼多眼淚呢?
他感到驚惶。
在極端的恐懼中,他把燃了一半的煙直接按滅在自己的手腕內側。滾燙的菸頭灼燒到皮膚的那一剎那,真實的痛感令他顫抖着停下了。
菸頭燙過的地方紅了一片,留下了一個難看的痕跡。
可眼淚停下了。劇烈的呼吸也漸漸平緩。
姚星瀾站在陽臺上,望着遠處黑得找不到邊際的天空,心裏頭突然空蕩蕩的。
就這麼站了一會兒,他終於回到房間裏,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洗澡、吹乾頭髮、往傷口上貼了張創口貼、在隋唐準備的那一堆情趣內褲裏隨手抽了一條穿上、套上男人的T恤,然後走到客廳,坐到了沙發上。他什麼都沒幹,就這麼沉默地坐着等。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等到快12點的時候,門口傳來輸入密碼的聲音。門開了,隋唐有些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看到坐在沙發上沒什麼表情的姚星瀾,英俊的男人笑了一下,用十分愉悅的語調喊了一聲“瀾瀾,我回來了”,然後徑直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
姚星瀾整個人都是僵硬且麻木的,沒有動作,也沒有什麼表情。
隋唐果然喝多了些,沒有注意到他不像平時那樣回抱自己。男人低頭和他接吻,嘴裏一股子威士忌的味道,令他有些暈眩難受。吻從嘴脣一直到紋着英文詩的側頸,溼潤而色情,含着他習以爲常的慾望。
“好想你……”
隨着低沉的嗓音,那雙手也探進他的衣服裏,撫摸他的皮膚,掐他的乳頭。人被推倒在沙發上,衣服被掀起,隋唐開始舔弄他的乳頭,伸手扯着乳鏈,把他扯得有那麼些喫痛。
“隋唐。”他仰着脖子,喊了一聲,伸手抵住胸口在動的頭。
男人停下了動作,擡起頭來,有些醉眼迷離地望向他:“怎麼了?”
他的喉嚨艱難地動了動,或許是因爲剛纔抽太多煙,咽喉幹疼得有些說不出話來。緘默持續了片刻,他才啞着嗓子問:“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隋唐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眼神是疑惑的。“說什麼?”他這麼問。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姚星瀾沒什麼表情,就這麼凝視着那雙眼睛,良久後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沒什麼。”
男人把他兩隻手腕抓在一起要往他頭頂上摁,即便喝多了,僅僅這麼一個動作間也敏銳地發現了他手腕上的創口貼。“這裏怎麼了?”隋唐握着他的手腕,微微皺眉。
姚星瀾抽回自己的手,語調沒有什麼起伏:“抽菸的時候燙到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隋唐低頭在他手臂內側的心電圖紋身上吻了一下,聲音非常溫柔,“疼嗎?”
“沒事。”他的語氣和緩,以至於男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角眉梢中透着長久不見的冷意。
隋唐頓了頓,又湊過去吻他,手也往他的私密處探去,沒摸幾下,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今天有點累了,不想做。”姚星瀾的聲音淡淡的,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隋唐雖然喝了酒,脾氣卻很好,沒有耍無賴也沒有強行要,只是吻了吻他的額頭,臉上掛着滿是柔情的笑意,低聲說:“好,那不做了。我去衝個澡,抱抱你我們就睡覺,好不好?”
姚星瀾機械地點了點頭,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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