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媳
东阳侯府在京城的西北角,算是偏远之处,但好处是占地很大。
第一代东阳侯是当年跟着高祖皇帝起家的老臣,出身贫寒,性子质朴,谨慎本分,就算成了侯爵也谨慎,严立家规,家中子弟皆行事规矩,第二代东阳侯虽然沒有建树,但能守家守业,這几十年大周朝堂跌宕起伏,多少新贵旧勋抄家灭门,东阳侯府皆避开了风波。
第三代周景云才貌出众,不管是在先帝還是如今新帝面前都有好名,如今朝堂安稳,新帝急需用人,周景云也不再仅是少年聪慧,读了万卷书也行了万裡路,沉稳可靠,必将被重用。
所以虽然婚事不顺,丝毫沒影响东阳侯夫人心情,她脾气和蔼爱說笑玩乐,所在之处皆是欢声笑语。
但今日的桂芳斋却安静无声,丫头仆妇屏气噤声。
许妈妈站在一楼的东次间,隔着窗户看厅内坐着的年轻女子。
說年轻,還不如說是個孩子。
虽然刻意穿了素雅沉闷的衣裙,挽着高鬓,但也掩不住青涩稚气。
這女孩子,只有十六岁。
身量倒是高一些,但也是因为瘦才显得高。
瘦得像春天的柳树,无风也似乎摇摇摆摆。
這就是世子的续弦?
许妈妈想到這個就觉得恍惚。
這怎么可能?
這女孩子哪裡能被世子看上?
恍惚的视线裡,那女孩子抬起头,接一旁婢女递来的茶,露出面容。
這相貌也只是清丽。
东阳侯府裡這样的婢女比比皆是。
世子這是怎么了?
“哪怕他說是在外养了私生女,我都不觉得奇怪。”东阳侯夫人在二楼上坐着,看着院落,喃喃說,“怎么就续弦了?這是从哪裡找来的…..”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這個女子。
长得不是烟花女子那般艳丽,也不像大家闺秀那般端正,非要找個形容,东阳侯夫人只能冒出天生地长這四個字。
那個女子迈进院子裡,或许是孤身一人,再加上家裡的丫头仆妇都避开了,她就像野天野地裡孤长的一棵树,莫名的荒凉。
“世子說是庄先生弟子的女儿,父母双亡,由庄夫人抚养长大。”黄妈妈在一旁低声說,“世子敬佩庄先生的人品,再者…..”
說到這裡黄妈妈不由也看了眼楼下,想着适才见到那位小姐的样子。
“…..秀雅绝俗,出尘不凡…..”
她有点說不下去世子信上的描述。
一来是真沒看出怎么秀雅绝俗,二来世子从未這样描述過一個女子。
世子年少成名,但又年少持重,从不多看女子们一眼,也从未贪恋美色。
定安伯家三小姐也并不是多么出众的美人,世子也沒有轻狂不敬。
一個孤女,又是普通人家出身,东阳侯夫人心裡叹口气,這件事实在是古怪,她這個做母亲的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等去,儿子找了這么一個续弦。
“我也从未逼迫過他。”她带着几分哀怨,“但凡他說一句不想,不管是皇亲国戚,還是王公大臣,我都能出面替他拒绝,我也不是计较出身门第,只想他找個可心如意的人,但他怎能先斩后奏…..”
這個女子走进家门,手裡拿着的是两人的婚书,有当地官府见证,她与周景云已经在外举办過婚礼。
這种荒唐事,黄妈妈以往只在戏台上见過,怎么也想不到世子会做這种事。
真是人生如戏,世事难料。
“世子信上說了,一来是为了庄先生安心,庄先生时日不多,再者,也是为夫人和侯爷着想,他就要回来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如今清理蒋后余孽,朝堂换了一半的人,又有各种新关系盘根错节,万一又有人拿着婚事来作怪,不能让夫人和侯爷总去得罪人,人情如纸薄,先帝荒唐,妖后乱政,這十几年日子不好過,看看当年的伯爵们還剩下几個,如今虽然說朝堂终于稳定了,但帝心难测,世子這是怕啊…..”
东阳侯夫人叹口气,想起這十几年過的日子,今天這個被抄家了,明天那個被从朝堂上拖走,连一国太子,定了谋逆,說砍也就砍了。
他们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公侯伯爵们,真是提着心吊着胆過日子。
要不然周景云放着清贵翰林不做,成了亲就跑出去读书,又在外做监学,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使,這是因为他少年成名,被先帝妖后奸佞盯着,只能避出去了。
“人好也成了罪過。”东阳侯夫人說,念了声佛。
黄妈妈看她脸色稍缓,接着劝:“世子行事有度,他不会乱来,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东阳侯夫人一声叹气:“他有他的道理,我這個当娘的還能怎么办,听他的呗。”
說罢一撑扶手。
黄妈妈眼明手快顺势搀扶。
东阳侯夫人站了起来。
“那我就去认了他這個媳妇。”
黄妈妈叹息:“要說不說,也是你自小对世子太好了,他都习惯了,不管做什么,有你這個娘在就不怕。”
东阳侯夫人笑了:“我有了他,才有了今日安稳日子過,我自然也要我儿過的安安稳稳。”
当年她先后两個孩子保不住,看着妾室们左一個右一個的生,婆婆天天阴阳怪气,侯爷又老好人一般要她先养個庶子在名下,她那时候真是度日如年,甚至想着一死了之。
還好這时候怀了景云,生下来漂亮的不得了,又极其聪慧,被公公婆婆侯爷捧在手心裡,那些庶子也都成了土石瓦砾,她這個东阳侯夫人也再沒受過气。
不就是個媳妇嘛,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东阳侯府也不指望靠姻亲壮门楣。
“那自然是,咱们家可不是靠媳妇的。”黄妈妈挺直肩头带着几分傲然,“那些人都笑咱们出身,說什么几辈子改不了泥腿子,结果呢咱们家的富贵稳稳的,其他人還沒三代呢,家业都散了。”
东阳侯夫人嘴角含笑下楼。
“夫人见了她就好,裡裡外外多少眼睛盯着,都等着看你做恶婆婆的笑话呢。”黄妈妈压低声說。
东阳侯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柔和几分:“我可不是那等蠢人,恶婆婆磋磨的可不是儿媳,是我儿子呢。”
黄妈妈笑着不說话了,扶着东阳侯夫人下了楼,越過宽大的花鸟屏风,看到坐在厅内的女子身影。
她也松了口气,世子除了给夫人侯爷的信,還偷偷让人给她塞了一封信,作为世子的奶妈,世子請她帮忙安抚母亲。
可以看出来,虽然世子沒有陪着這個小妻子一起回来,但极其在意,唯恐夫人为难她。
但当人媳妇,自来不是容易的事。
黄妈妈微微抚了抚衣角,扬声道:“红杏,怎么人来了也不上来說一声?”
厅内侍立的婢女红杏便施礼:“夫人。”
坐着的年轻女子也放下手裡的茶,站了起来。
“庄氏。”她垂首施礼,“见過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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