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情
周景云骑马走在御街,想着是直奔给宫门递牌子求见皇后,還是先去国子监,用学监的身份给皇帝递牌子,或者都见,先见皇后,再见陛下。
“世子。”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周景云看去,先看到一队骁卫从皇城方向来,然后骁卫分开两列,穿着紫色官袍的张择骑马缓缓而来。
“世子是要进宫嗎?”他笑眯眯问。
张择的笑总是带着几分诡异。
周景云点头,面对张择,坦诚一些会更好,他直接說明来意:“是,中丞,遇到你正好,能否劳烦你问问,适才宫裡派人到我家——”
他的话沒說完,张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打断他:“你家的事已经交到我手裡了,不用再进宫。”說着招手示意周景云上前。
街边避让的官员听到张择這句“交到我手裡”,都不由一颤,看向周景云的眼神又震惊又同情。
东阳侯世子刚回来就撞黑乌鸦手裡了?完了完了完了。
周景云神情如常,看到张择招手毫不迟疑跳下马走上去。
张择脸上笑意更浓,从马背上下来,对周景云俯耳說:“你府上那婢女已经畏罪自尽了,尚未供出是谁背后指使诬陷你夫人,当然,人死了,案子也能查。”
只不過是小案,又是内宅事,怪无聊的,不如干脆看他人窝裡斗更有趣。
张择笑眯眯将一卷文书拍在周景云手裡。
“哥哥我卖你個人情,查還是不查,由世子你做决定吧。”
周景云将文书握住,对张择抬手一礼:“多谢中丞。”
张择哈哈一笑:“你我兄弟不用客气。”說罢上马,在骁卫的簇拥下而去。
街边的官员们這才围過来,有人跟周景云打招呼“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人担心问“怎么惹到他了?”更多的视线凝聚在他手裡的文书上“出了什么事?”
周景云一笑:“无妨,有人举告家裡一些小事,张中丞让我自己先查查。”
四周的人并沒有因为他說得轻松就松口气,神情更加紧张“小事?张择手裡小事也是要命的。”“世子怎么被他盯上了。”“唉,何止世子,我們哪個不被他盯上?”
周景云沒有再与人闲谈,告辞上马。
“世子,去皇城還是国子监?”江云问。
“都不用去了。”周景云說,掉转马头,看向前方,“去定安伯府。”
……
……
定安伯夫人在室内坐立不安,不时看一眼天色,看一眼滴漏。
“也该差不多了。”她說,皱眉,“她不会收了钱不办事吧?”
陆锦在旁安抚:“也不一定今日就有结果,秦姑姑在宫廷多年,做事自有安排,伯母還是先准备好大妆,待听到消息立刻进宫,为那庄氏求情。”
定安伯夫人冷哼一声:“真不想去。”。
陆锦含笑說:“咱们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东阳侯府。”她从一旁桌案上拿起一個小锦盒打开,如果雪柳在场,就会发现,這個才是自己那朵绢花。
“庄氏竟然做出這么大逆不道的事,她自己想死,咱们不管,但东阳侯府咱们不能不管,那可是您的亲女婿。”
“這次也要让他知道,谁是真正的亲人。”
定安伯夫人长长吐口气,从袖子又拿出一個锦盒打开,其内也是一朵绢花,只不過完好无缺。
当时雪柳說了庄氏损毁御赐之物,要去告,她自然也求之不得,立刻去安排宫裡的人脉,這次非要庄氏死不可。
占据她女儿的位置,活该這個下场!
但陆锦拉住了她,跟她說了一個新计策。
让雪柳拿着假的去告。
皇后做的本就是最普通的绢花样子,遍地都是,要不然大家都沒发现花蕊有奇巧。
“皇后不一定会认得出,会让人去东阳侯府搜,就算认出是假的,但雪柳的身份是庄氏的婢女,皇后多疑,肯定也会让人去搜搜。”
“而庄氏手裡的确是沒有绢花了,所以還是会被皇后问罪。”
“然后伯母您带着我去求见皇后,說庄氏的绢花是被我拿走了,我拿来借用一下,庄氏不知道。”
這样就能解庄氏危难。
当然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庄氏,而是让东阳侯府欠她们人情。
到时候,再让秦司宾当着皇后的面提一句许亲,皇后厌恶庄氏,一定会很乐意打庄氏的脸,亲自做媒将她许给周景云。
有皇后开口,再加上她舍身为庄氏,就不信周景云還能拒绝。
定安伯夫人看着锦盒裡的绢花。
“我舍下脸跟人求来的。”她哼了声說,“這人情還不知道拿什么還呢。”
陆锦挽着她胳膊笑說:“您是世子爷的岳母,您的人情,世子爷随便拿出一点就足够還他人了。”
那倒是,当年两家刚做亲的时候,她走到哪裡都被人高看一眼。
定安伯夫人看陆锦一眼,带着几分酸溜溜:“你可真是运气好。”
陆锦忙收了笑,带着几分哀戚:“是三姐姐的福荫我。”
可惜她女儿沒福气,定安伯夫人恨恨,但现在也沒办法了,侄女总好過那個外人庄氏,拍了拍陆锦的手,不咸不淡說:“你知道就好。”
两人正各怀心思說话,婢女瑶琴急急忙忙冲进来:“世子,世子来了。”
定安伯夫人和陆锦愣了下,周景云怎么来了?
……
……
“在东阳侯府盯着消息還沒有嗎?”
“有了,說是看到宫裡来人了,但很快又走了。”
“怎么走的?抓走了庄氏嗎?”
“沒有——”
“然后就是世子出来了,往皇城去了。”
再然后就是到她们家来了?
来她们家做什么?难道去皇城给庄氏求了情,又来找她们帮忙?定安伯夫人心神不宁地想着,脚步都有些乱,差点崴脚,還好陆锦搀扶着她。
“伯母,虽然我們原本打算到皇后跟前如此行事,但在世子跟前也可以。”陆锦低声說,“总之让世子知道我們的好心就好。”
话虽然這样說,她也心神不宁,待走到门口,看着坐在厅内,脸色平静的周景云,心裡咯噔一下,来者不善。
“你這是什么意思啊?”定安伯拉着脸抱怨,“来了也不說话,你来摆什么脸色。”
周景云不理会他,看着走进来的定安伯夫人。
定安伯夫人看着他挤出一丝笑:“景云来了——”
周景云看着她,不說话也不笑,更沒有起身施礼,丝毫沒有往日那般端正有礼。
定安伯再忍不住气恼:“怎么?李家的事你帮了忙,就来我跟前摆架子了?”
周景云淡淡說:“伯爷既然记得李家的事是我帮了忙,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能害人吧。”
本要坐下的定安伯夫人顿时站起来,颤声說:“你這话什么意思!我們怎么害你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周景云看着她:“怎么害我,伯夫人心知肚明。”
陆锦一咬牙上前:“姐夫,是不是雪柳出事了?”說罢,转身对定安伯夫人喊,“伯母,她說跟父母去相亲看人家,难道是骗咱们的?”
定安伯夫人看着陆锦的眼色,但情绪根本转不過来,一時間又是慌又是怕又是伤心,想說两句硬气的话都說不出来。
“你们在說什么?”定安伯的确不知道,看着情况不对,不解问。
“姐夫,不管雪柳做了什么,都跟伯父伯母无关,你——”陆锦流泪說道。
“住口。”周景云看向她,說。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或许是冷冷的眼神,让陆锦咽喉宛如中了一箭,顿时卡住了声音。
以前周景云虽然不亲近她,但从未這般态度。
“你们什么都不用跟我說,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周景云說,视线看向定安伯夫人,抬手将那卷文书拍在桌子上,“雪柳的案子,张择已经接手了。”
听到张择两字,定安伯夫人的绷紧的弦终于断了,噗通一下歪倒在椅子上,撞得桌案哗啦响。
陆锦也面色煞白:“怎么,怎么到了他手裡。”
這点小事皇后罚了庄氏就可以了,毕竟還有东阳侯府的面子,怎么就到了动用监事院的地步?
到了张择的手裡,那可就糟了。
张择查案,沒事也要被剥下一层皮看看,更别提,她们還真的有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定安伯颤声喊,看着定安伯夫人和陆锦的样子,知道必然是有事,他忙紧接着喊了句,“我不知道,跟我无关!”
不過厅内沒人回答他。
定安伯夫人看着周景云,颤声說:“景云,看在三娘的情分上……”
周景云点点头:“就是因为三娘,我从张择手裡拦下了。”
定安伯夫人一口气缓過来。
陆锦掩面落泪:“姐夫对姐姐的情分我們都知道。”
“既然你们知道我对三娘的情分,知道我周景云对妻子深情。”周景云淡淡說,“那,你们怎么還敢如此对待我的妻子?”
前一個妻子是說的陆三娘子,后一句裡自然是指如今的庄氏。
陆锦掩住嘴一句话也不敢再說。
“伯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看看监事院的文书吧。”周景云說,“上面涉及的人,伯爷应该都不陌生。”
定安伯颤抖着手去那文书。
周景云的手又拍在其上。
“虽然我从张择手裡拦下了,但张择行事难捉摸,伯爷带着家人回老家避一避吧。”他說。
避一避?什么意思?
定安伯夫人流泪喊:“你,你要把我們赶出京城?”
周景云不看她,只看着定安伯:“如果真再有事,我的情分也挡不住监事院的刀。”
說罢站起来向外走去。
“周景云,你——”定安伯夫人捂着心口喊。
走到门口的周景云停下脚。
定安伯夫人的声音又顿时停下。
周景云视线看着定安伯。
“還有。”他說,“虽然我靠着人情把案子拦下了,但伯爷還是准备些金银送去,张择不抓人可以,东西从来不走空,你莫坏了他的规矩。”
說着又看定安伯夫人。
“還有伯夫人,你那位远亲,只怕也要再打点一下,你今日托她告别人,小心她明日告你。”
定安伯夫人脸色煞白捂着心口噗通跌到椅子上。
定安伯的脸色亦是煞白一片。
刚给李大将军送了一大笔钱财,又要给人送钱,家底這次真要掏空了!
到底怎么回事,這么倒霉啊。
他抓起周景云扔下桌子上的文书,低头看。
周景云沒有再停留走了出去,听得身后两声清脆的巴掌响。
“你们两個蠢货——”
身后仆从乱乱奔来,随着周景云走出去,他们急急关上大门,将喧闹挡在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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