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宫妃
夜色笼罩的冷宫,宛如变成了另一個天地,如同深山密林,其间哀哭声怪叫声不时响起。
宫室大多数都沒有灯火,隐隐可见人影呆坐其内,個别有点着昏灯,其内的女子年龄不等,或者梳理自己枯草般的头发,不时发出几声痴笑,或者掩面哭泣。
最靠近角落的一间宫室,灯火要明亮些,内裡也比其他宫室干净整洁。
最初有老宫女不屑,不過是刚来的缘故,還想维持宫妃的体面“等熬個一年两年,就沒了心气了。”
不過這才半年不到,不屑的老宫女消失了,守门的换成了御前内侍王德贵。
原本他不用来這裡。
因为皇帝夜宿冷宫宠幸了白妃,皇后大怒,扬言不放過白瑛,皇帝不放心想要给白瑛這裡派人守着,高十二觉得這是得罪皇后娘娘的好机会,立刻将眼中钉王德贵踹過来了。
王德贵的同伴们都同情又可怜,守着一個冷宫妃子還有什么前途,就算有复宠的希望,家族是满门抄斩之罪,一辈子也沒有体面。
王德贵倒還好,也沒有找人也沒有哀求,痛快地過来了。
得罪皇后已经不可避免,不能再得罪皇帝了。
果然遇到皇后来提白瑛,一次挡住了,另一次挡不住,他立刻通告了皇帝,皇帝及时去皇后殿内救白瑛。
虽然最终是個误会,但不妨碍皇帝对他赞赏两句。
不過,皇帝应该一时半时不会来了,白瑛毕竟還是罪妇身份,宠幸太過皇帝也有损声名。
皇后发脾气是内宫事,大臣们如果质问就是朝堂大事了。
但深宫情义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之后皇帝别又被哪個妃子吸引走。
王德贵倚着门心事重重,转头看内裡,跪坐在灯前的女子认真地将一朵朵鲜花花瓣扯下来,将花蕊小心地放在板子上。
她的裙子都被撕下的花瓣淹沒。
“白娘娘。”王德贵轻声說,“不早了,休息吧。”
“别叫我娘娘。”白瑛低着头說,“罪妇白氏。”
有陛下的恩宠,就是有罪也无罪咯,王德贵当然不会称呼罪妇白氏,但也顺从着沒有再喊娘娘。
“晚上对眼睛不好,這些宫花明日再做吧。”他再次劝。
白瑛摇头:“皇后娘娘最近用的多。”声音又变得低低,“承蒙娘娘不嫌弃,罪妾不怕辛苦。”
她低着头撕扯花瓣,看着留在手心裡的花蕊,黄黄白白一小块,宛如一小块指甲。
假的又是真的,真的又是假的,真有趣。
视线裡昏昏,似乎有风吹来,膝头的花瓣纷飞,落在一旁的青石上。
下一刻有小小的手掌拍上去。
鲜嫩的花瓣顿时碎烂,溅起紫红汁液,落在她的脸上。
“你别在這裡顽皮。”白瑛沒好气地喝道,看着趴在青石边的女童。
這是一個四五岁的女孩子,扎着两只发髻,一條红色的布蒙在眼上,纱布朦胧,并沒有影响她动作的灵活。
随着白瑛的话,那女童两只小手拍得更快了,宛如乱飞的蝴蝶。
“宋婶,你怎么带孩子的!”她喊道。
有妇人从一旁跑来,将女童抱起来,嘴裡哦哦地哄劝着:“三娘乖,三娘乖,三娘只想跟姐姐玩是不是?”
白瑛沒好气瞪了她一眼,妇人忙抱着女童走开了“我們找爹爹去,找爹爹骑大马。”
小孩子真是烦人,白瑛看着面前堆积的鲜花,再次专注地撕扯花瓣,要做很多绢花啊,给大姐送去一些,清明要到了,给娘上坟用一些,再给四邻送一些,让她们少在背后說些闲话。
但,只怕她们不会要……
不要就不要,到时候她簪一头花,让她们眼红。
有小手伸過来,抓起她裙摆上的花瓣,一撒。
白瑛真是气坏了,伸手揪住蹲在身后的女童。
“白三!”她喝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女童蒙着眼对她咧嘴笑,然后将手摊开。
白瑛看到她小小的手掌心裡有两只小小的花蕊。
“姐姐。”
有稚气的声音唤。
白瑛抬头,看到女童伸手摘下了蒙在眼上的红纱。
一双不属于孩童的眼幽幽地望着她,如深潭如漩涡,宛如要把人吸食进去。
白瑛发出短促的叫声,猛地抬起头,入目昏昏,灯影摇晃,有脚步声人声传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白瑛抬手要按住心口,然后看到手裡還捏着一片花蕊,再看四周花瓣散落,灯火摇曳,内侍王德贵白胖的脸也跟着晃动。
她适才伏案睡着了?
白瑛感受着砰砰地心跳,腿上久坐僵麻也传来。
“沒事,我,做梦了。”她說。
這深更半夜可不正是在梦乡的好时候,王德贵被惊醒前也正靠着门做梦呢,想到适才梦裡刚端起的酒,他咂咂嘴。
“還是进去睡吧。”他說,又恭敬說,“這几日我也看会了,我来帮您取花蕊。”
白瑛看他一眼:“看着简单,做起来可不简单。”又垂目說,“更何况,這是我赎罪用的,怎能由他人替代。”
王德贵心想什么为了赎罪啊,冷宫這种废弃之地,原本进去了就与世隔绝,但白氏献出的绢花被娘娘采用了,时常有皇后身边的宫女来取绢花,冷宫裡的看守宫女们自然要忌讳些,不敢太磋磨她。
白妃进了冷宫看起来并不是一心等死。
当然,宫裡的人和事都是看破不說破。
“白….您的诚心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看得到。”他恭敬說道,再次伸手搀扶,“不過還是要爱惜身体,免得陛下担心。”
白瑛沒有再拒绝,借着王德贵的搀扶站起来,咳嗽两声向内走去。
冷宫裡沒有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就足以,只不過此时她床上铺盖帐子簇新,带着不属于冷宫的奢华,也让這间屋子显得更寒酸。
“要不要再取些摆件?”王德贵小声說,“毕竟陛下会来——”
白瑛摇头:“不可,這裡是冷宫,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還不是皇帝說了算,王德贵心裡說,神情更加恭敬:“是,您說得对,老奴失了分寸。”
白瑛沒有再說话,心不在焉,王德贵便也不多說,告退出去。
“您好好歇息,老奴就在外边守着。”
白瑛躺在床上,看着花纹繁杂绚丽的帐顶,总觉得有些奇怪。
做梦不奇怪,人总是要做梦,梦境大多数时候也都会呈现小时候的记忆,小时候的环境,小时候的人,小时候做的事。
妹妹自然也梦到過。
梦裡妹妹的脸都是模糊的,现在回想也是一片模糊。
只是,为什么這次梦裡那双眼会如此清晰?
清晰的不像梦境,清晰的有些吓人。
白瑛攥住手,察觉异样,将手张开,原来還捏着一片花蕊。
花蕊嫩黄,在昏昏帐子裡若隐若现。
她再次攥住手,将花蕊揉烂。
……
……
周景云睁开眼,看到帐子内夜色已经浅淡,下一刻他向内看去,身边空空。
他不由坐起来,掀起帐子,蒙蒙青光中穿着细纱寝衣的女子站在窗前,乌发如水般散在身后,不知是视线昏昏還是秋日雾重的缘故,人若隐若现。
“你…”周景云开口,“這么早醒了?”
庄篱转過身来,雾气散去,面容变得清晰。
“世子醒了?”她說,又问,“我吵醒你了?”
說着走過来几步。
周景云看到她穿着软鞋,走动悄无声息。
“沒有。”他說,看了眼窗外,“我也是這個点醒来。”
视线看到走近的庄篱她手裡拎着一张纸,其上有墨迹弥散。
他想起来,這是昨天她写的半张字,怎么看起来…..打湿了?
“我起来喝茶,不小心打湿了。”庄篱說。
周景云哦了声說:“那今日再写一张,必然写得更好。”
庄篱笑着点头:“是,一定会写得更好。”
蒙蒙晨光中,她眉眼裡都是笑意,闪闪发亮。
這么高兴啊,周景云反倒愣了下,他只是随口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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