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孰湖(2)

作者:裟欏雙樹
南郊野地上,立起一座新墳。

  墓碑上只刻了“摯友”二字。

  苗管家跪在墳前,默默地燒着紙錢。

  磨牙坐在他旁邊,認真地念經。滾滾今天也難得的安靜,趴在磨牙跟苗管家之間,只時不時拿鼻子去拱一拱苗管家,惹得苗管家不得不轉過頭來,摸摸它的狐狸頭,笑言不枉平日裏給你留好喫的,倒是有點良心曉得寬慰我。

  今日天晴,初冬時的寒氣被陽光稀釋了不少,放眼看去,山坡四周一片青黃之色,還有幾叢零星的野花,堅強地開在風裏,不遠處的小河,清澈見底,波光粼粼。

  司靜淵說,這是一塊風水寶地,陸夫人可安息於此。

  桃夭摘了一捧野花過來,擺到墓前,再看看苗管家的神色,一切如常,並無悲色,時不時還露出些淺笑,也不知是回憶到了什麼。

  沒有誰去向他打聽那天裏屋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也不去問他陸夫人臨走前,他們說過什麼肺腑之言,大家只知道陸夫人走得很安詳,沒有遺憾的樣子。

  幾片薄雲飄過來,淡了光線,最後一疊紙錢化在了火裏,星星點點的紙灰隨着風打着旋兒往天上走。

  苗管家仰頭看着,自言自語道:“聽說燒紙錢時,若紙灰隨風而起,便是亡者受了你的心意,走得安樂無牽掛。”

  “嗯,是有這說法。”桃夭順口道。

  苗管家起身,看着墓碑上刻的字,說:“她臨去時,我答應了帶陸澄來看她……想我此生言出必行,不違承諾,卻在她身上破了例。”

  “帶了他來,我看陸夫人才不能安心上路了。”桃夭撇嘴,“你送她走,便是老天給她最後的福氣了。”

  苗管家看她一眼:“你這丫頭倒是很會說話。”

  桃夭吐吐舌頭:“還指着您以後有好喫好玩的多想着我一點呢。”

  苗管家笑着搖搖頭,回

  頭對司靜淵道:“咱們回吧。”

  從雲層裏重新鑽出來的太陽,把大家的影子長長地拉在地上。桃夭看着苗管家的背影,想着那日他紅着臉跟自己說,曉鏡是他心中的珍珠。她不清楚這個女人的離去在他心頭留下多大的傷痛,只知他心中的珍珠其實並不僅僅是陸夫人,更是當年在鄉野河畔里長大的毫無雜質的友情與牽掛。但時間與人心,到底是把這一切都奪走了,且永不歸還。

  苗管家的背脊還是挺得很直,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樣子。

  “除了我爹孃,苗管家從未給任何人燒紙上香。”司靜淵忽然道,“平日裏總是和氣周到的樣子,其實骨子裏有傲氣,必要的時候,還有殺氣。”

  桃夭笑笑:“有什麼氣都不打緊,打緊的是,還是想辦法替他物色一位苗夫人吧,不然總跟你們兩個小光棍在一起,人生很孤單啊。”

  “你就是嘴巴里長刀子。”司靜淵白她一眼,“就憑我們幾個的身家姿容,哪裏會討不到老婆?!苗管家雖然人到中年,但也風度翩翩不輸少年郎。”

  桃夭想了想,問:“你們都在害怕拖累誰麼?”

  司靜淵沒回答,只舉手戳了戳她的腦袋:“別忙着審我們,回來這麼久了,我還沒讓你交個底兒呢。以前你說自己只是個學醫出身的半吊子,之後又口口聲聲治妖不治人,你究竟什麼來頭?”

  桃夭擺出誇張的笑臉:“不就是個大夫囉。你們家可走大運了,花一點點工錢便找了個大夫當雜役,嘻嘻嘻。”

  話音未落,她已然撇下他快步跑去苗管家身旁了。

  “她不想回答的話,你拿鐵釺子撬她的嘴也得不到一個字。”磨牙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大少爺你就不要再問了。你要實在想知道,或許可以試試給她十倍工錢。”

  “想得美。”

  司靜淵哼了一聲,然後盯緊磨牙的臉,“不對啊,你不是跟她一塊兒的麼,她不說,你告訴我唄!”

  “阿彌陀佛,她不說,我自然也不能說。否則我怕是沒有清淨日子過了。”磨牙爲難道,“大少爺你只需明白我們對你們沒有惡意,同時對你們的收留心存感激,至少我是感激的,這便夠了。”

  “好好好。”司靜淵一擺手,“不說拉倒。我看桃夭那個話癆,保不齊哪天自己就憋不住來找我坦白身世了。”

  磨牙雙手合十:“大少爺明白就最好了。”

  司靜淵笑着拍了拍磨牙的光頭,又看着前頭跳來跳去表情豐富的桃夭,自言自語道:“真是上天送來的一羣活寶。”

  不過,竟有些慶幸遇到他們。

  傍晚時分,他們的車馬行至戴樓門,桃夭非要去城南的甘飴齋買百花糖,明明是自己嘴饞,卻偏說是給苗管家買的,還說情緒低落的人多喫甜食有益身心。柳公子則不客氣地說多喫甜食的後果不過就是從憂鬱的瘦子變成憂鬱的胖子罷了。兩個人又開始脣槍舌劍,馬車裏很是熱鬧。

  正要進城門時,前頭卻傳來一陣喪樂之音,夾雜着隱隱的號哭聲。

  苗管家將馬車讓到一旁,待送殯隊伍過去之後才入了城門。

  桃夭從車裏探出頭來,問苗管家:“又是送殯的?”

  苗管家點頭:“是的。”說罷又回頭看了那遠去的隊伍一眼,臉上不禁劃過一絲疑惑。

  “好奇怪啊……”桃夭嘀咕了一聲,縮回車裏對司靜淵跟磨牙道,“又一隊送殯的,咱們回來這路上,遇到好幾隊了吧?”

  司靜淵撩開簾子往外瞅了瞅,回頭道:“沒記錯的話,第五隊了?”

  “是五隊。”磨牙肯定地說,“這數量略有些多呀。”

  “不是略多,是太多了。”桃夭皺眉,“就算京城人多,

  也不至於短短半天遇到五家送殯的。”

  司靜淵撓撓頭:“難不成天冷,老人們扛不住凍,接二連三地去了?”

  “雖說入冬時節確是老弱們的坎兒,但往常入冬時,也這麼頻繁?”磨牙撩開簾子,一股寒風鑽進來,街頭行人無不縮手縮腳,一路小跑着前進。

  “定居清夢河以來,從未在一天之內遇到過這麼多送殯隊伍。”苗管家聽到他們的談話,說,“很不尋常哪。”

  桃夭問司靜淵:“你們司府不出面問問?”

  “人家也沒有找我們啊。”司靜淵看了看外頭漸濃的夜色,“回去再說,興許真的只是巧合。”

  行至城中一繁華街道時,一頂小轎飛快從一側小路里衝出來,幸虧苗管家及時勒停了馬車纔沒有與之撞上,但轎伕們也嚇得不輕,往旁邊亂退了好幾步,轎子猛晃了幾下方纔重重落了地,裏頭的人差點滾落出來,驚慌失措地大喊“怎麼了怎麼了!”跟着轎子的一名中年男子趕忙上去,從裏頭扶出來一位白髮老頭,緊張地問:“賈大夫,沒傷着吧?”

  “老骨頭差點抖散嘍!”老頭沒好氣地說,“你們是怎麼搞的,擡個轎子都不會擡!”

  “不關咱的事兒。”一名轎伕指着他們的車馬道,“是他們突然衝過來。”

  苗管家跳下馬車,上前對那轎伕道:“小兄弟,明明是你們的轎子無端橫衝出來,你這樣指責我們怕是不妥吧。”

  轎伕急了:“我不管!要是裏頭的人受了傷,你們賠!我們沒錢!”

  “沒事沒事,賈大夫就是受了些驚嚇。”中年男子忙上前道,說着又打量苗管家一眼,見他衣着不俗、氣度出衆,連帶身後的車馬也非普通人家能有,猜他必是哪個官宦顯貴之家出身,自是不敢責備,只朝苗管家拱手致歉,“這位爺莫怪,轎伕魯莽

  衝撞了大駕,這也是趕着領大夫回去救命才着急了些。”

  桃夭自苗管家身後冒出來,好奇道:“今兒也是奇了,不是遇到死了的就是病了的,這京城裏也不知是抽哪門子的風。”

  “可不是麼,就這七八日吧,無端端地死了好些人,起初都不過是小傷小病,不過幾天光景便驟然加重丟了性命。我家公子只是切菜割傷手指罷了,不過兩三天,整個胳膊都血腫起來,人也高燒不退。”中年男子擦着額頭的汗,“不說了不說了,還趕着帶大夫回去,告辭。”說罷趕緊招呼轎伕起轎,擡着老大夫匆匆而去。

  “真是倒黴呢,還沒聽說哪個切傷了手指就鬧得性命不保的。”司靜淵搓着手,“夜寒風大,趕緊回吧。”

  桃夭總覺蹊蹺,又不得頭緒,思忖着自連水鄉歸來到陸夫人去世,中間各種瑣碎雜事纏身,差不多個把月沒出過清夢河,今天陸夫人頭七,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閒隨苗管家出來祭拜,本想着再順便玩耍喫喝一番,卻被這些不正常的送殯隊伍打擾了心情。

  馬車在通往清夢河的路上飛奔,桃夭不時往窗外看,縱是這樣的寒天,京城夜色也比他處繁華許多,店鋪酒肆,燈火通明,不怕冷不回家的人進進出出歡歡笑笑,生生要將漫天寒氣壓下去似的。

  來到京城也有不少日子,走過那麼多山山水水、大城小鎮,少有能比這天子腳下更有趣味的,不光衣食住行惹人喜愛,連遇到的人也各有特色,縱讓她長居於此,她大概也是願意的。

  她素來不愛管閒事,除了桃都,哪裏的安危都與她扯不上關係,但這樣好的地方,若真有什麼閃失,她不確定自己是否依然可以袖手旁觀。

  淙淙的水聲遠遠傳來,清夢河就在前方,隱於竹林深處的司府燈火微明,靜候晚歸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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