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再見，我的城市
不等女孩再說什麼，他繼續補充道：“這位小姐，我對您的境遇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恕我對您的觀點不能贊同。如果您要想在離去前讓人有個好情緒，還麻煩您去找別人……”
一開始王陸離聽到女孩準備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時還是很同情她的。但聽到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質疑，心中還是有點不爽，不知道自己犯愁一下凝結印器的事怎麼就變成大善大惡之人了。
任何人聽到這種無端的指控都不會有個好脾氣。
女孩看着王陸離嚴肅的樣子，噗呲一下笑了出來：“我知道我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王陸離禮貌的回了一句，話語卻拒人千里之外。
“剛剛我沒有說清楚我道歉。”女孩被王陸離懟了卻一點都沒有脾氣，開口解釋道，“我的意思……不是說你是惡人……”
“那是什麼？”
女孩想了一下，斟酌字句：“我的觀海看到的空白，不是你現在的情緒……我看到的是你未來的情緒。”
王陸離杵着刀，側過臉，眉毛糾結成一個川字。他開口問道：“未來？”
“沒錯，觀海可以觀察到的是你未來人生的情緒變化，對於這邊一般的戰鬥是沒什麼用啦，但是從變化的情緒中，可以輕微的預測未來。”
“那你是說，我未來會失去我的情緒變化？”
“嗯，剛剛我可能因爲看到那種罕見的空白情緒有點激動，沒有太說清楚，才讓你生氣的。”女孩抱着膝蓋，眼睛盯着兩個嘻嘻哈哈從前面跑過去的小孩，說道，“你現在的情緒很豐富，有混雜不清的友情與愛情，有矛盾的親情，有冷靜清晰的敵我觀。但是你的未來……”
她把下巴枕在膝蓋上，沒有看王陸離，自顧自說道：“我只能看清你的未來會漠視一切感情，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走的是哪條路……”
王陸離低下頭，腦海中思索着女孩的話語。
自己會失去情緒？爲什麼？
手指撫摸着落湍谷石板地面上的細細條紋，女孩的眼睛有些溼潤。她擡手抹了一下眼底：“我知道我這麼說你不會相信我。但是……如果你真的走上一條……不太好的路……請你記住我的勸告……永遠不要切斷你身上的兩條線！”
“線？”
女孩擡起手，從鼻樑上捻起那副眼鏡，輕輕的放在王陸離的面前。
“你要不要……看一下？”
王陸離盯着面前靜靜地躺在落湍谷廣場喧囂廣場上的眼鏡，遲疑了一下，把刀擱在身旁，然後拿起眼鏡架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嗡！
周邊的世界突然扭曲變形，光暗交替閃爍，像是閉着的眼睛突然被按壓散出的光點。
他艱難伸手去抓臉上的眼鏡，卻發現眼鏡像是蟲子一樣深深的叮進他耳旁的皮膚，怎麼扯都從臉上扯不掉。
“媽的！”他痛罵道，有些後悔於自己剛剛的魯莽。
眼鏡後的世界旋轉扭曲到他都要暈了。
而此時，女孩見王陸離已經戴上了眼鏡，鬆了口氣，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能做的我已經都做了，如何把握，是你的事情了……
她有些眷戀的環顧着四周的景象。
嬉鬧的孩子們，坐在地上恬靜的看着屏的女孩子，不知因爲什麼笑的前仰後合的男孩子們，恩愛的情侶們互相喂着手裏的零食，剛買完東西往城主塔附近趕去踩石板的大媽吵吵嚷嚷，拎着一籠籠巨大甲殼蟲的大爺們互相炫耀誰的蟲子叫聲高。
遠處高聳入雲的城主塔上白色瓦片被陽光照耀的閃閃發亮，鴿子飛過萬年如一日緩緩轉動着的城環，降落在城中廣袤廣場的人羣肩膀之上討要着食物。
落湍谷一切如舊，可是自己的旅程該結束了。
我是多麼愛這裏啊！
在很久以前，在她絕望的躺在病牀上等死的時候，隔壁牀的阿姨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她就被帶進了這個精彩的世界。
在這裏，她的腦瘤輕輕鬆鬆的被治癒好。
她久違的可以用自己的腳走在馬路之上。
她被帶到了這座神奇的城市，成爲了它的榮譽市民。
她在這裏見到了形形色色古代的人還有未來的有趣人類，她甚至和幾個人交了朋友。
她甚至認識了當時還不是城主的城主大人，一個一點也沒有架子的光彩照人的開朗女孩。
她愛這裏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和每一個人。
只是日子久了，她卻有些不是滋味，雖然自己暫時逃離了死亡的陰影，甚至獲得了永久的生命，但是她覺得她的人生依舊沒有任何意義。
她回到下界，帶來了她在腫瘤剛被查處來的時候寫的那本“生命日記”。
她在上面記下了很多目標。
她遊遍華夏九城，從落湍谷出發，到荊叢園，過八方墳，入三百里廊，進白沙頂，闖雪茫原……一座座城市走來，她收穫了無數美好的回憶，喫遍了從沒喫過的各種美食，看到了各地歷史與未來的各種風土人情。
她透過觀海，看遍了形形色色各種人的生命。
她綜合九座城市的歷史，編纂了九城的城志。
最後她回到了原點，在落湍谷的廣場上坐了好多天，和很多因爲生活瑣事煩惱的人談了心聊了天，最後又遇到了最後這個註定不會平凡的男孩子。
圓滿了，我的人生。
回頭看了下坐定不動的王陸離，她微笑了下，轉過身，張開雙臂對着落湍谷比了一個擁抱。
再見了，我的城市！謝謝你，在我本註定要道來的死亡之前賦予了我最美好的一段經歷。
她的身體一寸一寸變淡，逐漸變爲黑色畫筆勾勒的線條一般，慢慢消散不見了。
沒有人特意去關注一個女孩這樣消失掉，因爲入鏡人出鏡回下界，在這裏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可是沒人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女孩留下的，只有此時架在王陸離鼻樑上的，那副在陽光照耀下閃着光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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