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眉心硃砂豔如血

作者:璃華
傅棠死後,屍體一直放在大理寺中。

  左相夫人和左相,都來過幾次,想要將傅棠帶回傅家,收斂安葬,畢竟這大熱天的,人死了還不能及時入土爲安,該是多造孽的一件事。

  “就是這兒了。”陳槐推開停屍房的門,裏面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屋子裏,放了好幾個冰盆,但就算是這樣,賀境心在踏進去的時候,都聞到了一股很不好聞的血腥氣。

  她口鼻早就用一小塊布擋住,她一路走到了陳放屍體的棺材前。

  棺材裏面,全部都是冰塊,傅棠的屍體被拼湊起來,放在裏面,她身上蓋着一塊白布。

  賀境心從邊上,找了一根棍子,挑起了白布,慢慢地捲動白布,傅棠的臉先露了出來。

  賀境心見過傅棠,在她大婚之日。

  不過她見傅棠的時候,她正在上妝,人上了妝之後,和沒有上妝之前,看起來會有一些差別,有些厲害的妝娘,甚至可以讓人妝前和妝後,判若兩人。

  賀境心的記憶很好,她只要見過一次的人,就會印刻在腦海中,永遠都不會忘記。

  但她記得的,也僅僅只是她當時看到的樣子。

  那時候的傅棠,還是一個鮮活的人,不過幾天而已,她就躺在了這裏。

  賀境心的目光,仔仔細細地在傅棠的臉上觀察了一遍。

  傅棠死後被分屍,身上的血被放乾淨了,加上此時又被埋在冰塊裏,整張臉都呈現出一種失真感,但五官和樣子,和賀境心記憶中的樣子,倒是沒有太大的初入,至少看到這張臉,能夠想起傅棠這個人。

  她繼續捲動白布。

  傅棠的身體,被拼湊在了一起,如同宋鉞所言,斷口十分整齊。

  賀境心朝着棺材又走近了一步。

  “喂!”守在門口的陳槐見狀,沒忍住出聲,“你離遠點兒!”

  “別吵吵。”賀境心嫌棄地瞪了陳槐一眼,然後她回頭,忽然低下頭,頭與屍體的頭,離得極近,近到她可以把屍體的頭顱,看的更加清楚。

  她盯着傅棠的臉,然後猛地閉上眼睛。

  賀境心的大腦裏,宛如復刻出了一座微型的長安城。

  熙熙攘攘的人潮,擁擠在長安城中,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每個人的表情不一樣,穿着不一樣,說的話不一樣,他們只是散落在長安城的一粒細沙,但每一粒沙都有屬於他們的軌跡。

  賀境心站在其中,捕捉她所需要的信息。

  二月二龍擡頭,左相和貴妃在護國寺見面。

  之後,三個月前,左相夫人前往護國寺,讓護國寺的方丈,測兇吉,並且算了一個良辰吉日。

  也是那一天,左相夫人路過賀境心的相面攤位,心血來潮的找她相面,她當衆說出奪命吉時這樣的話。

  之後,六天前,傅棠大婚,左相夫人送她上花轎,目送她出嫁。

  轎子擡到崇仁坊,信陽公主府那一段後,再擡出來,出現在乞丐的視線裏時,轎子的頂珠顏色已經不一樣了。

  之後,在秦王府,秦王迎接新娘下花轎,卻牽出了一隻斷手,他大受刺激,轎簾被扯下來,傅棠被砍的亂七八糟的屍體就出現在了花轎裏。

  皇帝震怒,下令大理寺和刑部聯手查出殺人兇手,最後,宋鉞被推了出來,一個最末尾的大理寺丞,竟然成了這一起命案的負責人。

  無獨有偶,宋鉞去找左相夫人問話,他從左相夫人那裏,問到了賀境心在命案發生的三個月前,就篤定了傅棠會死,甚至說中了死亡時間。

  宋鉞順着這根線去查,就查出了她在傅棠大婚之日也出入過傅家,甚至還見過傅棠。

  再後來,賀境心變成了嫌疑人,她和宋鉞,去了破廟,查到了傅棠出事的路段,自然就能按照這個線索,推理出嫌疑人是貴妃。

  然而這些,在賀境心的大腦中,無法形成邏輯閉環,這些散碎的線索,在她腦海中不斷的盤旋,鬧得她不得安寧,一夜都睡不着覺。

  爲什麼要留下頂珠這個破綻,換掉的轎子在哪裏,爲什麼要被分屍,左相夫人進宮,說出左相和貴妃的事,還當着皇帝的面刺殺貴妃。

  咔噠一聲,賀境心猛地睜開了雙眼。

  原本散碎的線索,終於嚴絲合縫的,變成了一條完整的線,在她的腦海中安靜下來。

  走來走去的人羣,一下子定格在原地,賀境心抽離思緒,她近距離看着傅棠的臉。

  她的手指,伸向傅棠的額心,在那裏,硃砂點成的紅痣依然鮮豔如血。

  而此時,宋鉞已經被丁左,一路護送着進了宮。

  宋鉞身上甚至還沾着草屑,他進宮之後,直接被帶到了偏殿裏。

  宋鉞進去的時候,偏殿裏已經有了一個人。

  那是個中年男子,身穿硃紅色官服,他氣質儒雅,年齡沒有讓他英俊的長相變得醜陋,反而讓他多了一股沉着之氣。

  宋鉞見到他,有些意外,他忙行了一禮,“下官見過傅相。”

  是的,這個中年美男子,正是宋鉞之前的懷疑對象,左相傅大人。

  傅大人看了宋鉞一眼,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到底是做了左相的人,這股子喜怒不形於色的氣度,傅大人可謂是修煉到家了。

  左相道:“宋大人,請坐。”

  宋鉞沒忍住,多看了左相一眼,他在左相邊上的太師椅上坐下。

  左相:“宋大人能力出衆,在大理寺屈才了。”

  宋鉞搖頭道:“下官能力有限。”

  左相笑了起來,“宋大人難道就不想去你該去的地方嗎?你身爲狀元郎,應該是從六品的翰林。”

  宋鉞:“這本就沒有什麼該不該的,皇上將臣安排在大理寺,必定有他的道理。”

  左相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你當真是這樣想的嗎?你應該知道,你在大理寺,不過只是個替罪羊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出路。”

  宋鉞嘆了口氣。“傅大人,您想說什麼?”

  左相道:“我知道,你負責查小女被害一案,張氏呈上去的證據,就是你查出來的。”

  宋鉞心中一緊,“下官只是據實以告而已。”

  “你們都被她騙了!”左相道,“人是她殺的,她在胡說八道,你們查出來的這些,全是她希望你們查的!”

  宋鉞眉頭皺了起來,“大人,這些您應該親自和皇上去說,我只是個大理寺丞而已。”

  “夠了!”左相見宋鉞油鹽不進,一直裝傻,也不繞圈子了,“宋鉞,你應該知道,你得罪了皇上,你的仕途根本沒有什麼指望了。”

  宋鉞:“那又與大人何干呢?再說了,我相信,只要我能力出衆,皇上一定能看到我的價值的。”

  “呵。”左相不屑一笑,“這世上,有才之人多了去了,真正實現抱負的又有幾個?你這樣的寒門子弟,在官場上沒有人助你,你根本走不遠。”

  “所以,大人是想要做下官的靠山嗎?”宋鉞也不是傻子,他只是不想摻和到這些事情裏去,但現在左相的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再沒有迴應,那也太窩囊了,“可是大人別忘了,您現在自身都難保。”

  “那可不一定,你們的證據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最後我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就不一定了。”左相道。

  宋鉞道:“左相不如直說,你希望我做什麼?”

  左相眼中有一絲不悅,但到底他現在處於劣勢,但他也不是完全就要輸了。

  這天底下,沒有人願意接受自己被戴綠帽子,尤其這個人還是一國之君,只要有一線希望,能夠洗清這一點,皇帝必定會配合的。

  而洗清這一點的關鍵,在宋鉞身上,畢竟那些證據都是他查到的,只要他能說一句,這些證據都是張氏,也就是左相夫人,刻意引導他去查的,那麼一切都可以推到左相夫人身上去。

  “我和夫人之間,有一些不愉快,她對我誤會頗深,這些年來,我不納二色,一心一意對她,她卻如此誤會我,我也很心寒。”左相嘆了口氣道,“我希望宋大人告訴皇上,這一切都是夫人告訴你的,本相併沒有說謊不是嗎?你查到賀大師身上,不就是因爲夫人嗎?”

  宋鉞盯着左相,心情很複雜。

  他寒窗苦讀十多年,想要將一身學識貨與帝王家。

  他想過進入朝堂之後,要施展抱負,但是他中了狀元之後的一切,都在告訴他,他之前的那些夢想,也就只能想想。

  他甚至覺得很荒唐,一個許大人,一個傅大人,這兩人都身居高位,一個位列九卿,一個是當朝左相,都是何等的人物,結果這樣的人,全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們的內裏可能早就爛透了。

  他們大晉朝,就是由這樣的官員在管理嗎?

  上位者都如此,下面的官員如何,宋鉞不敢去想,畢竟有一句話叫做上行下效。

  宋鉞不想說話,然而他這個態度,卻被左相誤會了。

  左相以爲宋鉞是識時務了,畢竟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在朝堂上又沒有根基,坐了這麼久的冷板凳,只要給出魚餌,對方絕對會咬鉤的。

  “這樣纔對,你放心,此案了了,本官會和皇上說的,你有狀元之才,不該這麼浪費了。”左相道。

  宋鉞還是不想說話,他現在只覺得,胸腔裏有一股無名怒火在東奔西走,那股怒火,需要一個發泄點,可他卻不知道要如何發泄。

  宋鉞沒有等很久,很快就有大太監前來傳召他去覲見。

  皇上並不是在大殿上召見他的,而是在小朝堂上。

  宋鉞跪下行禮,皇上看上去卻很平靜,畢竟無論是誰,被當衆喊破被戴綠帽子,此時都不會太淡定,但皇上卻出乎意料的,並沒有很生氣的樣子。

  “起來吧,朕知道,傅棠一案是你在負責,那就還是由你來負責。”皇帝道,“如何,這個案子,拖到今天,是不是可以結案了?”

  宋鉞眉心一跳,“貴妃娘娘死了?”

  皇帝:……

  宋鉞:“可是這個案子,目前仍然還有許多疑點……”

  “行了。”皇帝打斷宋鉞的話,“傳令下去,將左相收押,待查明左相與貴妃之事後,再做處置。左相夫人刺殺貴妃,其情可免其罪難逃,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而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一陣喧譁聲。

  “放我進去,父皇!父皇!您別聽信小人讒言,讓我見見母妃吧!”秦王趙承溶掙開侍衛的阻攔,衝了進來。

  護衛一臉懼色地跪下請罪。皇帝擺了擺手,護衛死裏逃生似的退出去了。

  “父皇!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兒臣怎麼可能不是父皇親子!這些人,妄圖污衊我母妃,損害父皇聲譽,罪不可恕!”秦王此時一臉焦急,他膝行到皇帝面前,仰頭看向皇帝,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惶恐驚懼。

  皇帝看着秦王,他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看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生氣,“皇兒先下去吧,一切查明瞭再說,若是他們污衊貴妃,朕必定誅了他們九族。”

  秦王聞言,狠狠打了個寒戰。

  “你下去吧。”皇帝看着宋鉞道。

  宋鉞無意摻和皇家事,所以皇帝一開口,他就麻溜地爬起來往外走。

  和他一起出去的,還有許大人,許百成感覺自己丟了半條命,他狠狠瞪了宋鉞一眼,“你到底去哪裏了!”

  “下官就在大理寺的牢裏……”宋鉞據實以告。

  許百成都快被氣笑了,“該你待在裏面你越獄,不該你待在裏面你自己跑進去!”

  宋鉞:“那我也不是解語花,不懂大人的心思啊。”

  許百成:……

  許百成氣的臉都紅了,“我問你,和你一起跑的那個賀境心呢?”

  “哦,她也在牢裏。”宋鉞道。

  許百成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甩袖就跑了。

  宋鉞搖了搖頭,往前走了幾步,卻正好撞見了,左相大人被護衛押着往外走的一幕。

  兩人的方向相反,擦肩而過的時候,左相停住了腳步,“宋大人,你不要後悔。”

  “下官從不做後悔的事。”宋鉞卻沒有停步,他徑直朝着宮門外走去。

  宋鉞雖然才弱冠,但他可以拍着胸脯說,人生走到現在,他做出的所有決定,都不會後悔。

  金榜題名後,在瓊林宴上,陰差陽錯拒絕了皇帝想要賜婚給他和三公主,甚至還惹哭了三公主,他不後悔,進了大理寺,被推出來查傅棠的案子,他沒有拒絕,他也沒有後悔,甚至他和賀境心一起越獄,他不會後悔。

  因爲後悔是最無用的,與其後悔,不如去想想自己選擇的那條路,如何接着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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