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事實上,大晉建立伊始,先帝就很想在洛陽建都。只是先帝打下江山,是在很多老牌世家的默認和扶持之下,才能順利建立大晉。
這些老牌世家的勢力,大多是集中在長安,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先帝也只能可惜的暫時放棄洛陽,在長安城建都。
可能,人人都喜歡自由,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先帝對洛陽愛的深沉。他在立了當今爲太子之後,默認了這些世家往太子的後院塞人。在太子妃和側妃,以及良媛良娣全都由世家之女擔任後,世家也後退一步,由得先帝將洛陽設置成了陪都。
先帝手裏不那麼缺錢之後,就差人在洛陽城裏建立宮殿,那顆想要遷都洛陽之心,蠢蠢欲動。
後來當今登基之後,也沒停了對東都的銀錢供應,這東都的皇宮,經過十多年的施工,已然很有規模了。
自當今登基後,每年都會抽出一兩個月的時間待在洛陽宮中,朝臣一開始非常不滿,但當今有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任性,硬是每年都來,如今世家和官員,已經習慣了皇帝每年到東都的行爲。
繼續努努力,當今說不定真的能夠達成先帝遷都的夙願。
洛陽知府張書鶴接到報案後,腦袋都大了,他趕忙讓手下人去通知洛州牧,同時領着師爺和手底下的衙役,趕到了謝家。
謝家如今勢頭正猛,都在說謝家那位貴妃,說不定能更進一步,入主中宮,成爲一國之後,謝貴妃膝下可是有個四皇子的!
當今後宮人數不少,還各個都很有來歷,這些世家喜歡玩制衡之術,皇帝也樂得陪他們玩,哪家想把人塞進後宮,他照收不誤,全都笑納了。
但當今後宮人數不少,子嗣卻算不上特別多,統共也就七個皇子,三個公主,這七個皇子裏面,六皇子秦王不是他生的,在潛府時的大兒子,染病沒了,二皇子在戰場上傷了腿,註定與皇位無緣,三皇子還在襁褓的時候就出天花沒了,剩下謝貴妃所出的四皇子,還有一個沉迷書畫無法自拔的五皇子,以及年紀尚小的七皇子。
怎麼看,沒了之前看起來各方面都很出挑的秦王六皇子之後,剩下的就四皇子最爲出衆!
當今如今已經五十多歲,朝臣早就在催着他趕緊立太子了。
就在這節骨眼上,謝家的當家主母崔氏,想要舉辦賞花宴。
名義上是賞花宴,但實際上,不過是謝家想要和各家聯絡互通,只是賞花宴當日,出了花農莫名其妙的死掉之事。
這多少有點晦氣,給謝家大喜事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賞花宴自然是沒辦成。
但謝家又得了一盆奇異的牡丹,在謝家這堪稱完美的輿論操控之下,牡丹變成了花神賜下的,那花農也成了沒有福氣,接不住這天大的福報而死,而謝家,自然就是能夠承接這潑天富貴的豪門大族了。
張書鶴作爲洛陽知府,這洛陽城裏大大小小的家族,他自然是瞭如指掌,甚至對於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長安城內,才因爲左相倒臺,秦王一黨被清算而人心惶惶,哪知道,這把火還是燒到了洛陽來。
謝家這死的還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人物,那可是謝家的家主!
宮中謝貴妃可是家主的嫡親妹妹。
張書鶴到的並不晚,而此時的謝家,卻是大門緊閉,後門也被人看守着。
杜引章一路跟着張書鶴身後,進了謝家。
謝家的花廳設在一進與二進之間,來參加賞花宴的客人們,全都被留了下來。大部分人的臉色都很不好,他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明着是來賞牡丹,暗中是想提前結交謝家,否則只是一盆開在九月的並蒂異色牡丹而已,稀奇有之,但哪裏能引來這麼多的賞花客。
但現在,誰也沒想到,他們來賞牡丹的,結果卻賞了一出命案現場。
謝家當家人,在當家主母舉辦的賞花宴上,以這種詭異的方式橫死,這其中鬼知道牽扯了多少事。
很多人想起了個把月前在長安城裏的那起命案,花轎之中被離奇分屍的新娘,當時那命案現場絕對也很離譜。
後來案子查明白了,動手的竟然是新娘子的母親,這簡直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若有似無打量的視線落在崔氏身上,底下的人在竊竊私語,這會不會也是一起親近之人制造的命案?
“你想啊,這可是在謝家,誰能這麼大動靜的殺人,還不被人知道啊。”那胖胖的陳夫人,拉着一個夫人說着話,“只有掌管中饋的才能辦到吧,這府中所有下人都聽她的。”
“誰知道呢。”那人也悄悄看了崔氏一眼,“你看她坐在那裏,臉色好難看啊,還不讓我們走,她憑什麼啊。”
崔氏坐在圈椅上,臉色鐵青,底下這些若有似無,有些甚至根本沒有掩飾的惡意議論聲,她自然也聽見了,她知道這有多荒唐,但她還不能自亂陣腳,無論這些人說什麼,她都絕不可能放他們走!
賀境心回頭看了崔氏一眼,見她這副表情,又看向了桌子中間的那具屍體。
因爲宋鉞及時出手,阻止了謝家人上前去把謝家主挪出來,現場可謂是保存的十分完好。
宋鉞伸手扯了扯賀境心的衣袖,“兇手真的是崔氏嗎?”
賀境心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賀境心是真的不知道,她又不是真的相面大師,之前在長安城,她能知道那麼多,也是因爲蟄伏的時間長,前期收集到的線索足夠多。
如今他們纔到洛陽,她對這裏的一切都還很陌生。
不多時,張書鶴就帶着人衙差進來了。
崔氏見到張書鶴,頓時就衝上前去,直接跪在張書鶴的面前,“張大人,家夫橫死,求大人查清楚兇手!”
張書鶴後退了一步,“謝夫人快先請起,這本是本官的分內之事。”
張書鶴沒有和崔氏多做糾纏,他領着人直接進了花廳,此時日頭已經偏了一些,日光不是從正中間打下來,但張書鶴還是第一眼就落在了中間擺着的那個用來放置牡丹花盆的桌子上。
他看到桌子上的簾子被掀開,搭在桌面上,眉頭微皺,回頭問衆人,“這是何人所爲?”
很多人就刷的齊齊看向賀境心,賀境心也不扭捏,“是我乾的。”
張書鶴見她是個女子,眉心皺起來,“你上前來回話。”
宋鉞卻伸手,拉住了賀境心,他上前一步,衝張書鶴見禮,“下官乃是永昌縣的知縣,這是內子,內子剛剛也是好奇才會掀開桌布,還請大人理解。”
張書鶴卻愣了一下,他看着宋鉞,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這人是誰,“你原是大理寺少卿宋大人?”
宋鉞:“是。”
張書鶴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看向賀境心,“那這位宋夫人,可是長安城內,有名的賀大師?”
張書鶴此話一出,現場頓時很多人都看向了賀境心,衆人心中訝然,顯然沒想到賀境心竟然還有這麼個隱藏身份。
賀境心也沒有否認,一臉淡定地點了點頭,“是我。”
張書鶴的表情,更和善一些,“二位有緣在此,之前還聯手破開了花轎兇殺案的迷局,張某懇請二位協助我,查明謝家主的死因。”
宋鉞卻道:“我還要去青州上任,怕是不能在此多做停留……”
賀境心悄悄地在宋鉞後腰上掐了一把,“本該如此,但既然碰到人命案,我夫君身爲上一任大理寺少卿,自然義不容辭。”
宋鉞回頭,眼神中有着震驚和不解。
張書鶴卻有些意外,他那句話,嚴格來說只是客套而已,怎料這宋夫人竟然當真了。
宋鉞張嘴,想要挽救一下,賀境心又道:“況且,我們玄門中人,也講究一個緣字,我既有緣在此,說明這謝家主與我有緣,大人放心,我們會幫助你找出真相的。”
張書鶴:“那就多謝宋大人和宋夫人了。”
而此時,師爺已經檢查完了周圍,上來稟報,“大人,我剛剛檢查過了,放置牡丹的那方桌子邊上,並無多餘的痕跡。”
張書鶴點了下頭道:“如此,將謝家主挪下來吧,讓仵作驗屍。”
“是。”師爺領命,帶着衙差上前。
幾人先是將牡丹花盆搬了下來,要將謝家主從桌子上挪下來時卻犯了難。
“大人,謝家主的屍體已經僵化,手臂無法彎曲……”仵作回話道,“要挪下來,只有把桌子鋸開。”
“鋸開。”張書鶴道,“你繼續驗屍。”
仵作彎了彎腰,然後轉到了屍體邊上繼續驗屍,“死者關節僵硬,但身上的血肉還有彈性,死亡時間超過兩個時辰,但不超過四個時辰,初步推斷在寅時。”
仵作這話一出,被攔着不肯走的那些賓客們,紛紛抗議起來。
“那個時候,我們根本不在謝府,張大人,謝夫人,再攔着我們不肯走,就沒禮貌了吧?”那胖胖的陳夫人第一個出聲抗議。
其他人紛紛附和。
張書鶴只讓師爺去問話,給來參加賞花宴的賓客們寫供詞,只要能說清楚寅時在何處,且有人證的都放走。
而這邊,仵作蹲下身,開始檢查謝家主肚子上插着的那把刀。
仵作拔出刀,因爲時間有點長,並沒有血滲出。
宋鉞逮着機會,把賀境心拉到一邊,“賀大丫,你別鬧,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根本不會相面,你留下來做什麼?我這個大理寺少卿是怎麼回事,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擅長刑偵,留下來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賀大師卻道:“正是因爲你不擅長,所以纔要學啊,你看人家張大人,也是一地父母官,也要查人命案子,你到了永昌縣,萬一遇到了怎麼辦?不得提前學一下嗎?”
宋鉞:我懷疑你在胡說八道!
宋鉞張嘴,還要再說,賀境心已經拉着他上前,“張大人,我們宋大人,想查看一下謝府。”
她說着,看向一邊臉色灰敗的謝夫人,“不知夫人這邊,是否方便?”
崔氏強撐着鎮定,叫來大丫鬟,“如香,你跟着宋大人,大人若是有要去的地方,你帶好路。”
崔氏倒是不想配合,但她卻不得不,她得弄清楚,她夫君是怎麼死的,剛剛那些人議論紛紛,猜測是不是她殺的,她憤怒,委屈,卻不能和那些人對着吵,她想要一個真相。
名喚如香的大丫鬟,就領着宋鉞和賀境心出去了。
張書鶴看着那兩人離去,嘆着氣搖了搖頭,這宋夫人,出身到底差了些,逮着機會想出頭,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被腹誹急功近利的賀境心,半點也不介意,畢竟她也是沒想到,瞌睡來了送枕頭。
她本來還在想,有什麼辦法能夠查一查謝家,當年父親到底在謝家查了什麼,誰能想到,這謝家主竟然死了。
賀境心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好機會。
謝府的宅院很大,賀境心讓如香帶着,一個院子一個院子都看了。
“那是什麼地方?”賀境心指着前面那個院門緊閉的院落,那院子像是荒廢已久,門外都是荒草,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打理過了。
如香道:“宋夫人,這處奴婢也不清楚,只聽說多年前死了個妾,老夫人嫌棄不吉利,就讓人關了。”
賀境心往前走了幾步,宋鉞看着那荒草,“這裏看樣子,已經好久沒有人踏足過了,這些草也沒有人爲踩踏過的痕跡。”
賀境心卻依舊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了院門口才停下,她回頭問如香,“你可知,那小妾是幾年前死的,這院子又是哪一年荒廢的?”
如香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應該有好些年了吧,這個和家主被害有關係嗎?”
賀境心:“當然,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對了,這謝府其他主子呢?你們府上都有哪些人?”
如香如實道:“老爺和老夫人,帶着二爺三爺住在長安城裏,如今洛陽這邊,只有夫人和家主,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去書院唸書了,大小姐今日病了,沒有出來見客。”
賀境心點了點頭,“那這裏的這個妾,是你們老爺的,還是誰的?”
如香道:“是老爺的,我們家主並未納妾。”
賀境心伸手,試着推了一下那個門,卻不料那門很輕易地就被推開了。
門內,一樣也是野草遍地,藤蔓到處遊走,院子裏雜草之中,混雜了好幾棵花樹,賀境心認了一下,其中也有牡丹,這倒是不奇怪,這洛陽城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長一兩棵牡丹,就是品相普通罷了。
賀境心有些無從下腳,看起來,這個院子是真的很久都沒有人來了。
她退了出去,卻發現,在一處角落裏,有着燃燒過東西的痕跡,她蹲下身,看到了一小塊沒有燃燒殆盡的碎紙。
“這是紙錢吧。”宋鉞伸手,將那碎紙撿了起來,“就是紙錢,沒燒的乾淨。”
賀境心自然也認出來了,“對,這紙錢像是燒起來後,被吹到這裏的,所以殘餘這點沒燒乾淨。”
賀境心站起來,視線掃了一圈,把周圍的景緻記在腦海中。
她閉上眼睛,謝府的完整迷你版本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一陣風吹來,謝府裏的樹木花草迎風而動。
賀境心的目光,逆着風看向了一個方位,她記得,剛剛如香一路走來的時候說過,那個方向的院子,是家主和夫人住着的主院。
賀境心睜開眼睛,順着記憶中的方向走去,宋鉞沒有多問,默默地跟了上去。
如香看賀境心如此熟門熟路的樣子,心裏不免犯嘀咕,這宋夫人爲何如此熟練啊,明明之前也沒有來過他們謝府,她真的是第一次來嗎?
“找到了。”賀境心停在了一處殘留了一點灰燼,但地面已經被燻黑的牆角。
如香:“這裏是家主的院子,家主的書房就在這裏。”
賀境心:嗚呼!
書房好啊!書房裏會藏很多祕密,就是不知道,這位謝家主,會不會把重要的東西藏書房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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