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更燭火五更燼
杜引章此時是崩潰的。
他漲紅了臉,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與不敢置信。
杜引章一直留在這裏,幫着張書鶴問話,查看師爺和捕快那邊問到的供詞。
此時,桌子被鋸成了兩半,謝家主的屍體已經被從桌子中間挪了下來,他被平放在地上,仵作正將驗屍的工具放回去,“死者死亡時間,在寅時一刻左右,他的致命傷並不在肚子上的那把刀,那傷口附近並沒有凝血的跡象,說明他是死之後才被人捅那一刀的。”
張書鶴就問仵作,“那他的死亡原因是什麼?”
仵作道:“謝家主的血中帶毒,致死原因應該是劇毒,但這種毒我之前也不曾見過。”
張書鶴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隨後翻了翻面前的供詞,翻出了其中一張。
那是謝家主身邊的長隨的供詞,根據長隨所言,謝家主昨夜是歇在書房的,後來半夜的時候,卻穿戴整齊地出門去了,謝家主去的是洛陽城最大的客棧,知行客棧,只是家主到了之後,就讓長隨走了。
長隨離開的時候,正巧遇見了杜家的下人帶着杜家家主杜仲,面色凝重的走進客棧。
張書鶴將這份供詞抽了出來,隨後讓人將這個長隨叫到面前。
長隨此時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家主沒死之前,他在謝家也算是有頭有臉,如今家主沒了,他這條失去主人的狗,心中惶惶不得安寧,前方的路彷彿都變得黯淡無光。
“你供詞上說,謝家主三更半夜出門,去了知行客棧,你離開的時候,撞見了杜家主,可有此事?”張書鶴眼神銳利地盯着長隨。
長隨後背都起了一層冷汗,“回大人,正是如此。”
張書鶴換了個問話:“也就是說,謝家主半夜三更,和杜家家主在客棧會面?”
長隨卻搖了搖頭,“張大人,我只是在外面遇到過杜家主,我不知他是否是去見我們家主的。”
正將師爺那邊記錄的新的口供拿過來,要遞給張書鶴的杜引章:???
杜引章:“你說的是哪個杜家家主?”
長隨看了杜引章一眼,心中忐忑極了,他自然是認識杜引章的。
杜家可是洛陽豪商,用家財萬貫富可敵國來形容也完全配得上,身爲杜家的少主子,杜引章在洛陽城也相當有名氣,尤其是這位商賈出身的大少爺,竟然一心向學,妄圖考取功名,給杜家改換門庭。
長隨艱難地嚥了口口水,“自然是令尊,杜家主。”
杜引章整個人都震驚了,“你是說,謝家主昨晚上深更半夜在知行客棧和我爹私會?”
張書鶴:……
察覺到這裏異常,趕過來的宋鉞:……
聽到杜引章的驚叫,也從偏僻角落裏走過來的賀境心和崔婉瓊:……
不是,這位好歹寒窗苦讀了十數年的讀書人,你的用詞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啊!
兩個中年大叔,夜半三更見面,那能叫私會嗎?!
杜引章卻迫切地想要辯解,他覺得他爹不太可能三更半夜離家的,“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長隨解釋道:“杜少爺,我並沒有說,家主去見的人就是杜家主,我只是如實說了,我送了家主之後,離開時見到了杜家主。”
張書鶴略微點了點頭,“既如此,先去知行客棧,問一問昨夜謝家主有沒有去知行客棧,去了客棧又見了什麼人。”
杜引章卻急急拜別,他要趕回去問問父親,昨夜去客棧作甚?
張書鶴命人好生看守花廳,案子未明朗之前,不許有人破壞這裏的一草一木,而他則帶着師爺和捕快前往知行客棧。
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謝家主未必是在謝家出事的。
“張大人,我還能感覺到這裏有很重的陰氣,我得再查看一下。”賀境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張書鶴:……我信你個鬼的陰氣,這裏才死了人,傻子都知道說這裏不吉利!
張書鶴懶得搭理賀境心,徑直帶着人往外走。
賀境心看向崔婉瓊:“我還想再看看這裏的情況,可以嗎?”
崔婉瓊伸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賀境心半點也不客氣地開始在花廳裏四處尋摸,她連花廳裏擺放着的那些普通花卉都沒放過,一一翻看。
宋鉞不解地問:“這裏,張大人不是檢查過了嗎?”
賀境心卻道:“萬一檢查的人不夠仔細呢?”
宋鉞:“那你發現什麼特別的了嗎?”
賀境心:“特別乾淨算不算?”
宋鉞:???
一邊的崔婉瓊也很不解,“乾淨有什麼問題嗎?”
賀境心走到那張用來擺放牡丹的桌子。
這桌子,張書鶴的人並沒有帶走,不過他也留下了兩個衙差負責保持現場不亂。
桌子已經被鋸開了,完整的桌子被鋸開成了兩半。
賀境心招呼宋鉞,“搭把手。”
賀境心說着,已經彎下腰,把倒在地上的一半扶了起來,宋鉞看了看賀境心,然後默默地扶起了另一半,兩人推着,將原本分開放的桌子,拼在了一起。
賀境心指了指桌子的邊緣,“你看,這個桌子中間開的洞,創口切得非常乾淨利落。”
賀境心之前掀開桌子上的桌布,不只是看清楚了謝家主肚子上扎着的那把刀,還看到了地上的積血,當然還有,乾淨到不可思議的地面。
拜賀境心絕佳的記憶力所賜,她非常清楚的記得,桌子底下沒有木屑,也沒有多餘的腳印。
“這桌子上,原本是沒有這個洞的吧?”賀境心看着崔婉瓊問。
崔婉瓊往前走了兩步道:“自然是完好無損的,這裏我昨天晚上去休息之前,親自檢查過。因爲不能出差錯,這裏一晚上都有人看守。”
宋鉞之前有幫忙問話,自然也知道,崔婉瓊所言非虛,昨夜輪流守夜的四個人,也錄了供詞。
那四人,兩個守上半夜,兩個守下半夜,兩人的供詞能對得上,的確是一整夜,這花廳始終是保持着有人清醒的狀態。
根據他們的供詞,一整夜,這花廳裏都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仵作說,家主是寅時一刻左右死亡的,兇手要在他身體關節僵硬之前,將他塞進桌子裏,而人一般在死後,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身體就開始慢慢出現關節僵化現象,再慢慢蔓延到全身。也就是說,他卯時之前,就已經被塞進了桌子裏。”
崔婉瓊眉心皺了起來,她再次將昨夜在這裏守夜的幾個下人喊過來。
崔婉瓊道:“寅時到卯時,花廳裏當真一點異常都沒有嗎?”
下半夜守夜的,是一個家丁和媽媽,那媽媽上前一步,十分肯定道:“老奴沒有聽到異常,老奴晚上覺少,就算沒有一直看着花廳裏面的桌子,但只要有一點動靜,老奴肯定能聽見。”
賀境心沒有去追問這媽媽有沒有說謊,有時候人言也不可信,甚至是眼睛親眼所見的,都未必是真相。
賀境心轉身,看向花廳四周,然後慢慢地擡起頭,看向了花廳的天窗。
宋鉞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你不會懷疑……兇手是從那裏下來的吧?”
賀境心沒有說話,只徑直出了花廳,繞到了花廳外面,“夫人,能給我一個梯子嗎?”
這倒不是什麼過分的請求,崔婉瓊當即讓人去取梯子。
不過是一小會兒,就有兩個下人擡着一架梯子跑來,單從這一點就能看出,謝家沒有人敢糊弄崔婉瓊這位家主夫人。
宋鉞仰頭看着那高高搭起來的梯子,不由得有些擔心地看向賀境心,“你之前爬過這麼高的梯子嗎?”
賀境心理直氣壯道:“當然沒有!”
宋鉞:“那有危險吧……不然還是……”
“所以你去。”賀境心道,“想什麼呢,你做人丈夫的,不是應該自覺一點嗎?”
宋鉞:……
有事是做人丈夫的,無事就是那個二傻。
呵,賀大丫,他是真的看透她了!
宋鉞憤憤然地上前,抓住梯子,擡腳爬了上去。
宋鉞之前沒有爬過這麼高的梯子,爬到一半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差點把宋鉞的腿看軟了。
賀境心還在催促,“快點往上爬!”
宋鉞深吸了幾口氣,哆哆嗦嗦地繼續往上爬,若不是之前,傅棠的案子是賀境心找出的關鍵線索,他現在絕對不會爬梯子的!
崔婉瓊站在賀境心身邊,有些擔心地看着宋鉞,“宋大人……真的沒有問題嗎?”
賀境心道:“相信他,他可以的。”
崔婉瓊看着宋大人在打着抖的雙腿:……
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同情這位宋大人了。
崔婉瓊:“宋夫人,爲何要上屋頂,花廳的實際高度有兩層,屋頂挑高設計,尋常人不可能從那裏下去,更何況還要帶一個人。”
賀境心卻道:“花廳外面有人守着,時不時還有人進來檢查,沒法從正門進來,那就只能從屋頂的天窗進來。”
崔婉瓊:“雖然這麼說……但是……”
“咦?”宋鉞內心嘟嘟囔囔,在心裏把賀境心吐槽了一遍,他並不覺得在上面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結果他終於戰戰兢兢爬到屋頂的時候,目光卻落在了屋頂上的一個印記上。
“你看到了什麼?”賀境心問。
宋鉞:“有腳印!腳印挺大的,是男子的腳。看痕跡,像是男子穿的鹿皮靴留下的。”
賀境心:“你把有腳印的瓦片帶下來。”
宋鉞倒是很想和賀境心吵一架,讓她自己爬上來試試,但按照以往的經驗,他敢吵敢抗議,賀境心就敢把他梯子給掀了。
等宋鉞戰戰兢兢地,終於把瓦片揣懷裏,又抖着腿從梯子上下來,踏在地面上時,張書鶴已經帶着手下遞到了知行客棧。
客棧的老闆,見到縣太爺來訪,忙彎着腰迎出來。
張書鶴沒有寒暄,辦案要緊,他讓客棧老闆,喊來昨夜當值的夥計來。
昨夜才發生的事,夥計自然記得十分清楚,他一邊領着張書鶴往樓上走,一邊回憶昨夜之事,“是謝家主訂的包房,我記得,他是三更天過了一點到這兒的,他約見的人是杜家家主。他們二人在包房裏,待了蠻長時間的,他們不要我在邊上伺候茶水,後來大概四更天的時候,裏面傳出來摔杯子的聲音,裏面似乎吵架了。”
店小二推開一個包廂的門,“就是這一間。”
張書鶴走進去,捕快已經在裏面搜尋,他很快注意到桌子上的香爐裏,有沒有燒乾淨的香,他掀開香爐蓋子,取出那香問店小二,“這種香是你們客棧的嗎?”
店小二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咱們客棧,哪裏燃的起這樣貴的香,我們客棧都只是點的普通的檀香。”
張書鶴眉頭皺了起來,仵作驗屍過,謝家主是死於一種劇毒。
“不好,快去杜家!”張書鶴臉色一變,轉身就往外跑。
而此時的杜家。
杜引章急匆匆一路趕到家,他問了下人,知道父親一早就沒出現,昨夜的確出過門,一直到早更天才回來。
杜引章跑到杜家主的主院,他用力推開門走進去,一路走進內室。
他心跳地非常快,他一咬牙,推開內室臥房的門,門內非常安靜,杜引章的瞳孔驟縮。
就見杜仲的牀上,鋪滿了開的燦爛的牡丹花,杜仲就躺在上面,他心口上,扎着一把匕首。
血順着他的身體一路蔓延,靠着他身體的那幾朵牡丹被染成血紅色,那血順着牀沿一路蔓延到踏板上,血淋淋的是一個“二”字。
“爹——!”杜引章慘叫一聲,擡腳就要衝上去。
一隻手從他身後,用力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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